《莫道不销魂》堃堃君

19、第四章 虎踞龙盘 第三节

　　薛牧云抱着叶溪寻奔回古镇，七星之毒如此之强，叶溪寻已经昏了过去。他不欲幽灵宫知道叶溪寻中毒，翻身进了一所僻静的院子，正欲敲门，忽听院外脚步声响，接着院门被敲得噼噼啪啪作响，他微微蹙眉，抱着叶溪寻躲进草垛。一个妇人嘟嘟囔囔的出来开门，薛牧云从草缝中望去，竟是昨日那个胖妇人。妇人不耐烦地道：“谁呀？大清早的。”“幽灵宫。”妇人一哆嗦，忙将门打开。薛牧云有些讶异，这幽灵宫能耐不小，竟对自己行动了若指掌。
　　一个尖脸小眼下巴有些稀疏胡须的人跺着方步进来，“磨蹭什么，半天不开门。”
　　妇人两手在衣上抹了抹，“刚…刚从茅厕出来…”
　　那尖脸人扫视四周，目光似探灯般自草垛掠过。薛牧云随意摸出两枚棋子，他平素不喜暗器，只随身携带数枚棋子聊以防身。那人似未察觉草垛异样，向妇人喝道：“这月的保护费。”
　　“大人稍等，我这就去取。”脚步声窸窣，不多时妇人回来，将两吊钱放到那人手中。
　　那人眉头一皱，“这么少？”
　　妇人嗫嚅道：“主人家外出了，这月浆洗的衣物不多...”
　　那人“嗤”了一声，显然是没兴趣再听下去，抬左足将妇人蹬在地上，扬长而去。
　　薛牧云心头火起，这幽灵宫竟嚣张至此。他本想上前将那人教训一顿，转念又想，就是杀了他还有成百上千这样的人，别再给妇人惹麻烦，只有待来日釜底抽薪。
　　胖妇人爬起身将门拴上，一回身见院中多了两人，刚要尖叫，口已被薛牧云掩住。他低声道：“我师弟中了毒，借你这里将养一下，不要声张。”那妇人已看清是白天的两人，连忙点头，身子仍吓得瑟瑟发抖。
　　妇人将薛牧云带进里间屋，点亮蜡烛。薛牧云将叶溪寻轻轻放在炕上。烛光下，叶溪寻的脸已成了灰白色，两鬓隐隐笼了一层霜，薛牧云一惊，急忙掀开他衣袖，只见两条手臂皆白的发亮。薛牧云深吸一口气，让胖妇人扶着叶溪寻坐好，自己将内力缓缓输入叶溪寻体内。半个时辰后，叶溪寻缓缓睁开眼睛，薛牧云忙道：“小叶，你觉得怎样？”
　　叶溪寻无力地摇摇头。
　　原来，七星之毒随血而化，梅以冰等人中毒后并未大肆施展武功，所以靠六阳融雪功和部分解药可以镇住毒性。叶溪寻中毒后却与商残梦激战一场，毒性已随内力游走至全身，比梅家人严重得多。
　　薛牧云见他神色，便知情况严重。他盘膝坐好，双掌打开，手指交错，上下翻飞，再度运功。
　　叶溪寻道：“阁主不要！”但他已没有力气阻止薛牧云。
　　良久，薛牧云方收了内力，扶着叶溪寻躺下。
　　“小叶，你能否根据症状推测出七星断魂散由哪些毒药组成？”
　　叶溪寻摇头，“世间毒物千万种，种类不同但症状类似的很多，实是无从推测。”
　　薛牧云沉吟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阁主是要...”
　　薛牧云点点头。
　　叶溪寻道：“阁主不可为我破例！”他一急又咳了半晌。
　　薛牧云拍着他脊背，“小叶，你都要没命了，怎么还顾及这么多，更何况七星断魂散重现江湖已不是私事。”
　　叶溪寻蹙眉道：“我只怕让阁主负上“假公济私”之名”，他顿一顿，声音低下去，“更何况发了‘莲花谕’怕是也无济于事。”
　　薛牧云心里一沉，但面上未露，“别说丧气话，未战先降可不是我星曜阁作风。”叶溪寻被他说得精神一阵。薛牧云叫妇人找来纸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又拔下头上束发玉簪，玉簪通身莹润洁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薛牧云将自己手指咬破，用簪尾沾了沾，轻轻盖在纸上，纸上便现出一个九瓣莲花。
　　原来薛牧云所饰发簪乃是星曜阁主的信物，已传承数百年，可发布“莲花谕”。
　　星曜阁作为江湖领袖，有调遣武林的权利，每逢大事发生，九瓣莲花便是唯一记认。
　　不过近百年来，不知是江湖相对太平，还是前几任阁主能力非凡，“莲花谕”从未发过。最近一次还是九十多年前，江湖群侠在华山之巅围攻九幽阴姬之时。据说九幽阴姬武功已高至非人境界，可以幻化出三十二个分身，忽男忽女忽老忽少，且三十二个分身练就的武功路数完全不同，涵盖刚猛、阴柔、施毒、飘逸等等，一般人根本无法对付。由此对比，叶溪寻觉得因自己之毒让阁主发布莲花谕实是不妥。他到底还是道：“阁主再缓缓，让先我推测一下，若到明日依然不行，咱们再发。”
　　薛牧云素知师弟外表嘻嘻哈哈，其实颇心重，若强行发了，他心中焦虑内疚只怕更不利于驱毒，便只得依他。
　　他扶着叶溪寻躺下，为他盖好被子，自己也歪在他身边。他奔波数日，激战两场，又将大量内力输给叶溪寻，早已疲累不堪，如今一沾枕头顿觉舒适无比，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将双目阖上。
　　片刻，忽听叶溪寻道：“倒教我想起咱们小时候。”他自幼喜欢粘着薛牧云，经常一耽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困倦不行，索性在对方房中过夜。
　　薛牧云笑道：“那时紫盈没少跟我抱怨。”
　　叶溪寻也笑了，“能在星曜阁与阁主一道长大，我觉得很幸运……”听他说得郑重，薛牧云翻了个身，将脸对着他，“星曜阁也离不开你！”
　　叶溪寻转头，见薛牧云眼中全是自己，他心中一热，想要说些什么，又一时语塞，转而道：“梅以朗说的没错，他若是能遇到阁主，就不是今天这样子。”
　　薛牧云叹息道：“他固然可怜，可也不是害人的理由。”说到梅以朗，薛牧云想起一事，“你可还记得我爹给咱们讲莫家销毁三绝的事？”
　　叶溪寻陷入追忆，“莫家祖上本是江湖郎中，武艺不算出众，能列为四大世家全凭医与毒。醉尘香、逍遥染、七星断魂散是莫家三绝。但醉尘香迷人心智，逍遥染让人耽溺欲望，七星断魂散更让人受尽无穷折磨，实在与正道大相径庭。因此，二十年前，在武林同道共同要求下莫风清在孤山梅林公开销毁了三绝。但作为补偿，在场所有人都传一套武功给莫风清...”
　　薛牧云道：“不错。既如此，七星断魂散又怎会重现江湖...”
　　叶溪寻蹙眉，“难道莫风清并未真的销毁三绝？”
　　薛牧云叹口气，“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你还记得是谁监督莫风清毁药的吗？”
　　叶溪寻沉思片刻，眼睛一亮，“是慕容流光！不如我们早日通知天宇让他去济南查查。”
　　薛牧云沉吟道：“让天宇查太过显眼，不如请少卿兄帮忙，他们同列四大世家，说起话来也更方便。”
　　叶溪寻点头，“还是阁主想得周全。”
　　薛牧云见他双目微涩，说话有气无力，便道：“你先歇歇吧，勿要再耗费心神。我先去传讯。”他起身出屋，待回来时见叶溪寻已然睡着，他便也和衣睡在旁边。梦中，不是轩子玉挑战，就是叶溪寻中毒身亡。他惊醒后，忙去看叶溪寻，见他睡得安稳，这才稍稍宽心。
　　二人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已是隔天，那妇人特意杀了只鸡，炖了汤端进来。薛牧云先扶起叶溪寻，让他喝了，自己方喝。他又将大量内力输送到叶溪寻体内。这一次叶溪寻似连劝阻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目光发锈，呆呆望着前方，似是难受得紧。薛牧云望着他惨白的脸一筹莫展。
　　那妇人见薛牧云一脸疲惫，不再是前日神采飞扬的样子，也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我去请大夫来。”
　　薛牧云摇摇头，“不必了。”
　　妇人没答言，还是出去了。
　　薛牧云沉思片刻，将昨日所书纸条卷起放入一小小竹筒中，正欲出门，忽听脚步声响起，却是那妇人去而复返，她声音中带着喜悦，“公子，你看谁来了？”
　　薛牧云抬头，见妇人身后跟着一衣衫褴褛的少年，正是虎子。他勉强挤出个笑容，虎子见这情形，愣了一愣，急道：“薛大哥，叶大哥这是怎么了？”
　　薛牧云叹口气，“中毒。”
　　“什么？”虎子俯身细看叶溪寻，见他双目紧闭，脸如白纸，口鼻周围覆了一层淡淡的霜，吃了一惊。他与叶溪寻虽只相处一日，但叶溪寻毫无架子，待他颇好，他很喜欢。眼见他成这样，不禁悲从中来，他跪在地上，抱着叶溪寻双腿哭起来。
　　胖妇人怕他这一哭，更给薛牧云添烦恼。忙劝道：“你叶大哥伤得不重，请个大夫，吃几副药就好了。”
　　虎子抽噎道：“你知道什么...连薛大哥都说严重，又有什么大夫可以解这样的剧毒……”说到“大夫”，他忽然想起什么，眼前一亮，爬起来向薛牧云道：“薛大哥，我认识一个莫姐姐，医术好的很，一定能救叶大哥！”
　　薛牧云眼睛也亮了，“莫？”
　　“嗯！”
　　薛牧云喜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说着抱起叶溪寻。
　　妇人拦在门口，忙道：“等一下。”
　　薛牧云一怔，“你……”
　　“公子别误会，我先帮你们看看街上幽灵宫的人走了没。”薛牧云心中感激，他知道妇人对幽灵宫惧怕之极，万想不到她会为他们这样冒险。
　　不多时，妇人回来了，引他们从后门出去，经过一条僻静小路，直送到村口。薛牧云掏出两锭银子，交予妇人，那妇人坚决不收，薛牧云只好作罢。
　　妇人小声道：“公子，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幽灵宫那些人不好惹。”
　　薛牧云问道：“他们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吗？”
　　那妇人叹息道：“从前倒也不这样，最近不知怎么了，看谁不顺眼张口就骂，抬手就杀。而且，”她迟疑了一下，“而且稍有几分姿色的姑娘都被她们抓走了……”
　　薛牧云皱皱眉，“竟有这种事？”
　　妇人点点头，叹息道：“作孽呀，幸亏我当家的和女儿死得早，要不然……”
　　薛牧云万想不到这看来很彪悍的妇人竟经历过这么多不幸，他叹口气，郑重施了一礼。
　　那妇人急忙回礼。一直到薛牧云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