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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堂击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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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进了城为什么不去县衙?”牧见机问道:“朝廷上已经知道有了流民,赈灾的粮款都发到县衙去了,你们在那里应该是会拿到粮的。”
“你以为我们没有去过吗?”赢年抬起头看着牧见机,脸上满是嘲讽,“一路过来所有的县衙,我们哪个没有去过?”
“这不可能,你们应该得到安置才是。”牧见机脱口而出。
赢年哈哈大笑:“你别在这开玩笑的,笑的老子肚子疼。安置?所有县衙的人都生怕我们进了他们的地盘,影响到他们的政绩!是会给些粮食,给了就赶我们走,谁敢留我们?”
“你以为我们开始就是在万年县吗?不是!我们开始呆的是长安县!可惜长安县的老太爷手眼通天,把我们赶得没地方躲,还说我们要是接着在长安县呆着,就把我们都抓进大牢里。我们是没法子,这才到万年县的。”赢年道。
“万年县的老太爷没有赶你们?”皇帝开口问道。
“那老太爷其实还不错,是个好人。”赢年道,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不仅没赶我们,还给我们找了块地方让我们歇着,只是他那里的赈灾粮食不够,后来没办法,我只能去偷。”
尹潇楚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她看了傅瑞一眼,傅瑞只是看着赢年,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看来他是早就知道的了。
对百姓冷酷无情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照百姓的反倒是挨了打,这世道实在是奇怪。
“老太爷人是挺好,就是有些迂腐,之前都是我在与他接触,他总是想着要教化我们,我也不知道我们有啥需要教化的,有口吃的就行,只要有口吃的,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谁愿意出来惹事。”赢年道:“大家都饿,也没办法,为点食物争抢是常事,有时我也顾不过来。”
“那天刚刚跟他们打了一架,因为老太爷说若还是老出事,就要把我们赶出去。他提审我的那天,我刚刚偷了好多东西,这点东西送回去,够他们吃好些天的了。”说到这里赢年笑起来,竟然有些憨厚,随机低了头:“却没想到被逮住了,县太爷要我把东西都还回去,我就没忍住。”
赢年要说的话说完了,看着对面的皇帝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说的很清楚。”皇帝道,他站起来身。
“不再问点什么了?”赢年大声道。
皇帝不说话,转身向外走,赢年又在后面大声道:“你能救我吗?”
皇帝转过头,赢年坐在那里,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那眼睛里到底有什么呢?或者说,皇帝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皇帝停下脚,这里人很少,周围充斥着霉味与血腥味。他问他:“你相信皇上吗?”
傅瑞的心一揪,一脸紧张的看着赢年。
赢年笑起来,他的脸上都是疮斑,可他的笑容却很灿烂,他道:“我相信老天爷。”他指了指头顶。
他的头顶是将他镇压的大理寺。
皇帝起身出去,门开,门外的阳光灿烂。
他抬头望去,天幕高远而明亮。
赢年的头顶,也该是这样清丽的天空。
尹潇楚小步跟上皇帝,牧见机也在旁边,轻声道:“万岁爷,我们该去灾民那里看看了。”
皇帝看着天空,一会儿低了头:“回宫吧。”
宫里才是他的地方,也有他要做的事情。
“好。臣这就去安排。”牧见机脸上带了喜意,乐滋滋的走开了。
傅瑞站在皇帝的身旁,他穿的是黑色的衣服,在阳光下犹如一滩深水。
“今天的天气很好。”皇帝道。
“是,那些灾民今天能过个好日子。”傅瑞道。
皇帝转过头看傅瑞,傅瑞也静静的望着他。
皇帝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傅瑞的肩膀。
傅瑞也微笑起来。
这是傅瑞进入大理寺以来,经手的最简单的一个案子,也是他最想要皇帝知道的一个案子。
我们每个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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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外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回去也不过刚过申正。
尹潇楚手中的通牌已经变成了乾清宫。
堂击案处理起来并不难,甚至连让赢年费尽里心力照顾好的难民,皇帝解决起来也易如反掌。
不过是下了旨意,派了专人去处理而已。
傅瑞与牧见机都在,解决了那些,接下来才是让皇帝感到棘手的事情:杀赢年的折子是得了南丞相首肯的,而且更棘手的,在傅瑞递上来替赢年辩驳的折子之后,之后的一系列阻止释放赢年的折子,都是南丞相那边授意的。
此事的关键,就是南丞相不愿意放了赢年。
皇帝与牧见机商量此事,傅瑞却在一旁淡淡道:“依据法度,赢年罪不该死。”
“依据法度,赢年也不该关这么久。”牧见机加了一句。
傅瑞看向牧见机,牧见机道:“朝堂上向来都不是依据律法说话的地方。”
傅瑞淡淡的看了一眼牧见机:“可我只依据律法办事。”
牧见机不再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你们且回去吧。”皇帝道:“此事由朕来与丞相商议。”
天色渐渐暗下来,尹潇楚的通牌已经换成了乾清宫的了,铜制通牌上面,右上角隐隐绘了一条龙。
尹潇楚这是第一天伺候皇帝,难免有些地方不周到,好在皇帝和气,很多事情就那样稀里糊涂的就过了。
快到安寝的时候却接到了太后的懿旨,要皇帝到慈宁宫去,上面还着重的提到了尹潇楚。
尹潇楚心头咯噔一声响,怕不是出宫的事情事发了吧。
皇帝没多少言语,只是吩咐万公公叫龙辇来。
南太后在慈宁宫偏殿里坐着,屋里焚了香,点着好几盏灯,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
皇帝与尹潇楚跪着行礼,南太后的脸上笼着一层薄霜。
今日南丞相急急的派人送来了折子,南太后这才知道,皇帝竟然背着她出了宫。
他好大的胆子!
一国之君,社稷江山所在,竟然不管不顾的丢下整个国家的臣民出宫了,还带着一个女人!
她冷声道:“皇帝起来,你继续跪着。”
皇帝抬头看着南太后:“不知她是犯了什么错?”
南太后的手抖起来:“你还敢问哀家?!”
皇帝低下头:“儿子有错,请母亲明示。”
“是不是她?”南太后指着尹潇楚:“是她鼓动你出的紫禁城?”
“这都是儿子自己的主意,与他人无关。”皇帝道。
“你自己的主意?你在这紫禁城呆了这么些年,哪里想过出宫的事情?”南太后道,又看着尹潇楚,目光像一把利刃一样刺过来:“哀家就知道是她!皇帝,你起初把她放到寿康宫,还时时去寿康宫看她,哀家都可以容你,可你如今,竟因为她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哀家怎能容你?”
“皇帝,你怎能如此糊涂?”南太后凄声说道。
皇帝垂目不言,南太后蓦然狠声道:“来人!给我拖出去打!”
周围立即有一群人围过来,尹潇楚静静的跪着不动。
“朕看谁敢!”皇帝突然道。
皇帝在南太后面前从未大声说过话,此话一出,倒是把所有人都给震惊住了。
皇帝起身道:“母后,朕已经说过了,此事是朕的主张。若母后心疼儿子,不欲责罚儿子,那儿子便自己去祠堂跪着。”
他起身拉起尹潇楚,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南太后在后面气急败坏的,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陶嬷嬷急忙上前给她顺着,南太后顺过气来方道:“这皇帝真是太放肆了。竟然敢出宫,还到大理寺见了那大逆不道之人,是谁给他的胆子!”
陶嬷嬷目光幽幽的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轻声道:“这样或许是件好事?”
“恩?”南太后皱起了眉头。
“万岁爷沉迷女色,接下来恐怕就是荒废朝政了。”陶嬷嬷道,一轻一重的替南太后按压着肩膀:“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南太后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急色也一点点褪去:“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她的眼睛又眯起来:“皇帝跟她一起去的,是大理寺。”
这才是她担心的地方。
一直在她掌控之中的皇帝,竟然脱离了她的掌控,跑到宫外去了。
那是多大的胆子?
怎么能不让人心惊?
“去了大理寺又如何,还不是让丞相知道了。”陶嬷嬷道,眼睛眯起来:“太后不必担心,他逃脱不了丞相的掌控。”
月光融融,给天地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毫光,皇帝拉着尹潇楚的手走着,青色石砖的尽头,是沐浴在阳光之中的祠堂。
手心中的触觉柔软,皇帝又捏了捏尹潇楚的手。
他拉着她向前走,脚步声在夜间极为清晰,似乎天地之间都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不知有谁低笑一声,两个人互相看着,突然都笑了起来。
两个人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广场上回荡,惊起了旁边树枝上栖着的乌鸦。
长空月色。
万里无云。
或许,这本该是他们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