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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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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春末解除了我的禁足,因为霍华德家族春日的宴会即将到来,我不仅仅要为这个宴会挑选适合的装饰,还要在其中筛选未来的夫婿。
管家为我递上一叠厚厚的花名册,里面都是本次要宴请的贵宾,其中用红色墨水写下的名字,都是各个家族的适婚男士。
我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仆人们递来的装饰花,甩甩手筛掉了几个过时的样式,只留下了野百合和白月季。然后,用钢笔在所有的红色名字上打了叉。
“叶呢,她怎么没来。”我问玛尼。
玛尼正在挑选玻璃器皿,显然注意力不在我身上:“应该是出去了吧,早晨看到她和外院的仆人们一起去接待外宾了。”
“我的内侍女仆为什么要去接待室。”我不满道。
玛尼耸耸肩,选择了带巴洛克装饰的那一套餐具,又说:“应该是管家安排的,向来都是他负责女仆的调度和客人接待。”
我胸口犯闷,春日宴会的名单上尽是些臭名昭著的男人们,定是那小心眼的老管家伺机报复上次的橄榄事件。我甩开捧着装饰品的仆人们,准备去营救我的叶。那些恶心的老男人们休想碰到她一根手指。
正当我义愤填膺准备战斗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我的父亲。和他一起来的是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和一个年轻的少校。
见到我,父亲谈笑风生的脸僵硬了一下,随后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肩膀,向二人介绍道:“这就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最爱的珍宝——海斯特。”
他在“唯一”二字上加了重音,傻瓜都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两位男士恭敬地行了吻手礼,我也只好微笑着敷衍,眼神却早早飘去外宾接待室的方向了。
父亲轻咳了一声,勉强拉回我的注意力。
“这是考特爵士和布鲁特少校,你在意大利的庄园见过他们的。”
考特少校抿了抿胡子,笑道:“那时候你才四岁。”
他的嘴里有鱼腥味。我用手帕擦了擦鼻尖,这异味让人很难集中精力听他说话。
相对来说,布鲁特少校就体面一些了。他身上有一种广藿香的气味,不像我之前遇到的那些男人们,用脂粉气很重的精油掩盖狐臭和厕味。
或许是看出我眼中的欣赏,布鲁特少校向我点头致意,没有粗浅的打量和欲望。我喜欢这种可以保持的距离感,这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从这位少校身上,我也看出了一条让我逃出生天的路。
于是我理了理头发,随后在父亲耳边低声告诉他,我希望和布鲁特少校谈一谈。父亲当然喜不自胜,以为她的女儿终于开了情窍,自告奋勇为我支开了男爵。
现在换布鲁特少校局促了。
他不擅长单独应对女孩子,整个人像是皇家宪兵队一样站得挺直,生怕自己的一个动作冒犯到我。脖子和耳朵红得发热,嘴巴更是抿成了一条线。
“你是考特男爵的亲卫?”
“是的,小姐。”
“以前做过水手吗?”你我看着他手上的老茧的位置,猜测他也曾干过船员类的工作。
“是的,小姐。”他重复道,“我之前在温莎号工作。”
我感觉有些无趣,他比木头还木头,像是被冰块冻住了的铁木头一样难凿。正琢磨怎样才能和他搞好关系,让他为我和叶打掩护,他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小姐您还记得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呼吸困难,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
记得什么?我有点无措。脑子里突然闪过男爵刚刚说的话,这才想起他应该是我童年的玩伴之一。当时我随母亲在意大利生活,尽管记忆早早模糊了,可还是依稀记得那是一段阳光明媚的日子。
见我有些迷茫,这位少校的表情有些慌张。他从胸襟口袋中拿出一块怀表,轻轻将它拧开,怀表的内盖上用黄豆大小的火漆粘着一朵雏菊干花。
我朦胧的记忆被雏菊吹开,支离破碎的记忆像是打碎了的八音盒,闪烁的零件一样样弹出。
春假,柑橘,乡下的木屋,雏菊,狭长的溪流……
“你是春光镇的布鲁特?”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几乎没思考,我立即紧紧拥抱他。他是我最好的玩伴,木匠的儿子。和他在乡下的那段日子是我童年最欢乐的时光。
“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他羞赧地笑,脸红红地垂下来。
那个时候他也喜欢这么笑,用锉刀磨出一个光滑的木花瓶给我,用来□□采来的花。
我拉住他的胳膊,向他问春光镇的事。他也一五一十的答,不多说一个字,也不少讲一个词。
原来我走了之后,春光镇因为靠近铁矿,渐渐变成了工业区。战争爆发之后,布鲁特跟着父亲加入了海军队伍,母亲带着弟弟妹妹迁入瑞士。他的父亲为保护男爵而死,丧生在海上。
他摩挲着怀表,继续说:“考特男爵没有子嗣,对年幼的我视如寄出,想让我继承他的爵位。”
我看得出来,布鲁特是难过的。可惜我从来都不会安慰人,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人生如梦。”我说。这是母亲告诉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很想说这句话。
布鲁特用那双哀伤的眼睛看着我,非常认真地说:“永远不能从中醒来的梦,那就是真实的世界。”
他好像很痛苦,无法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命运从他身边夺走的远比给他的奖赏还要珍贵。我和他的重逢只能算是一粒止疼片,除了短暂的麻痹没有任何作用。
可我比谁都希望这药效能持久一点。
“跟我来。”我拉着他的胳膊,“我们去外面跑一圈。”
我带他穿过一条又一条狭长的走廊,从表情僵硬的人物装饰画前大步走过。布鲁特是我忠诚的守护者,有他在我身边,我一切“不淑女”的行径都似乎变得合理了。
没有仆人指点和管家说嘴,尤其当着一个外宾的面。我大步流星,肆无忌惮,带着布鲁特闯入接待室。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叶。她正捧着一盘喝剩下的香槟杯站在那里,忍受一个肥肉纵横老男人的调戏。
我随手从身边一个戴野鸡羽毛帽子的妇人手中夺下香槟杯,像是猎人上膛一样注满酒。我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向他的肥脸泼了过去。
我听到身后那个妇人的惊呼声,还有布鲁特温言为我善后安抚的声音。
然后,整个接待室安静了一瞬。不过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叶,布鲁特,我们出去跑一圈。”
对于这起突发事件,我没解释,也懒得向那群虚伪的家伙解释。所有人都知道我有病,这就是我的理由。那些对我抱有幻想的家族们也大可以歇着了,如果他们不怕自己的儿子婚后被泼成落水狗的话。
我们三个直奔马厩,一人领了一匹好马。他们没问我为什么要这样,一声不吭地跟着我做了。我们冲出庄园,马蹄从玫瑰阶梯上踏过去。花瓣和绿叶被马蹄碾出汁水,三串蹄印子拓在白色的砖上。
园丁们看着横冲直撞的我们,惊的五官都失去颜色。我们扯紧缰绳,冲入林子和灌丛,我和布鲁特发了疯的大笑,叶也难得展开笑颜。
我们冲出护林,在花园里横冲直撞,叶艰难地拉扯着缰绳,尽量不踩踏到窄路两旁的花朵。我看向她,就像看着一朵盛放着的白月季,就连她额头上的汗都发出珍珠般的光泽。
于是我转头对布鲁斯说:“她很漂亮,对吧。”
布鲁斯没有听见,也许是我们耳侧的风声太大了。他摘下了帽子,做了一个停马的手势。
前方是庄园的边界,再往前走就是霍华德酒厂和母亲生前培植葡萄架了。
环绕着酒厂的是一圈人工开凿的小溪,早春的天气还很冷,溪面上有一层蓝烟。葡萄架已经抽芽,长得快的甚至已经开出一串一串嫩绿的小花。
母亲生前我未曾去过这里,只因我毛手毛脚,她担心我打翻父亲的陈酿。
我栓住马,在溪边解开靴子繁复的鞋带。
布鲁特担心道:“这水很冷。”
“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桥。”叶小声说。
我脱下袜子,用脚尖点了一下水面。
“嘶。”
确实很凉。
我硬着头皮继续适应水温,用脚拨弄着水流,哗啦哗啦地响。很快的,我的脚尖被冻得通红,也逐渐失去了对冷的感知。
于是我提上了靴子,将双脚彻底浸在小溪里,对他们说:“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叶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缓缓地弯下身,开始脱鞋。她的动作那样慢,像是下定了什么了不起的决心,是不是抬头看一眼布鲁特,然后将脸深深埋进臂窝里。
我意识到了什么,对布鲁特说:“你把头转过去。”
他听话地照做了。
可叶的动作还是很慢,慢得很优雅,像是一张未经装裱的油画。
我知道叶是一定要同我一起去的,但我不会让她受凉,哪怕是一点点。我已经做好了抱她过河的准备,这很容易,毕竟她的身体那样轻,又那样软。
终于,叶卸下了她的靴子,正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我们听见了一声巨大的枪响。是从护林里传来的。
布鲁特第一时间警惕起来,示意我们噤声。他用手指了一下声音的方位,让后缓慢地向那里移动。
他还没走多远,我又听到了一阵像野狐一样尖锐熟悉的奸笑声。
我浑身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示意布鲁特停下:“是特里和路易那两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