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丈崖上》临渊见海

5、反杀

　　只是，她肯定不会好心送自己去接引司。
　　那么她回来的目的，颜箴自觉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夺取自己的资质。
　　颜箴在典籍上读过，不止一种邪术能夺取人的资质，手段高明低劣者都有。
　　只是资质天赐，一般邪术所夺的资质移到另一人身上，便会有诸多弊端，或无法适应夺来资质，沦为废人，或让资质用处大打折扣，无法发挥资质的全部威力。
　　即使是最高明的邪术，能让资质为己所用，修士修行一段时间，到了更高境界，便会遭遇问心之劫，不属于自己的资质就成了渡劫的最大障碍。

　　当然，那些典籍并不会记载夺人资质的具体方法，颜箴也一度以为，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太过遥远。
　　哪知道一朝到了这种鬼地方。
　　该怎么办呢？
　　虽然明确了女修的目的，可是颜箴对于逃出大山仍旧没有可行的对策。

　　他望着地上残留的“玉露汤”出了一回神，蓦地想起来石鼎倾倒时，那修士避之不及的神态。
　　……

　　过了不多久，远处再次传来了机关转动声。
　　果然是先前那名女修。
　　先前被踹过的地方又开始痛。
　　颜箴戒备地望向女修，心里慌得厉害，面色惨白。
　　女修满面笑容，看上去心情极好，她和颜悦色对着颜箴一招手，“走吧，接引司同意了，你且跟我去领弟子铭牌。”

　　颜箴惊恐起身，被石床角磕到膝盖，差点在女修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女修却没觉得扫兴，居然走到颜箴面前一伸手将他拽起来，“走啦走啦，方才的事情师弟你别介意，我还指望着你罩着我呢。”
　　颜箴手上立刻出了冷汗，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一把甩开了女修的手。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女修正拿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颜箴身上冷汗更多，他干咳一声，却是回头望了一眼关押众人，众人也正看着他。
　　大伯的话犹在耳畔。
　　“……我们是真的没脸求你，但是就当我们自私，如果你真的成了门派弟子，你能为咱们说话，放了咱们吗？”
　　颜箴强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

　　他小心翼翼开了口，“师姐，你能放了他们吗？”
　　女修见他如此，不由得笑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几个凡人而已，你想放便放了。”
　　她说着对着颜箴一勾手，再没和颜箴直接接触，“走了走了，太阳快落山了，接引司晚上可不接待修士。”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浮石。
　　女修主动问道：“师弟叫什么名字？”
　　颜箴压下胆怯四下打量，见她问，恭敬回答道：“我叫闫三，‘门’里面加一个‘三’的‘闫’字，家里头有长姐长兄，我排行第三。”
　　“不知师姐芳名？”
　　女修笑道，“芳名算不上，这倒悬山内部不见天日的，只有贱命一条罢了，我叫冯莳。”
　　颜箴见她带了几分真情，问道：“冯师姐的意思是，咱们在倒悬山内部？难道咱们不能到山外部去吗？”

　　名叫冯莳的女修幽幽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能出山，只是每次出山，每人得交三千块灵石，我们每天累死累活，都得不到半块灵石。”
　　她遥遥一指对岸挂着的人头，“你看到了吗，我们拿凡人喂妖兽，妖兽可以挑食，不吃人头，我们却根本没得选。”
　　颜箴没敢随她再去看那些人头，冯莳的话却清晰地传入他耳朵。
　　“我们这些寒门，比不得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飞剑门，上古大派，听起来风光罢了，我但凡能离开，早就离开了。”

　　颜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问道：“若是能离开，你想去哪儿？”
　　冯莳道：“松风门，石门，哪里不可以去……”
　　她自觉失言，不再往下说了。
　　两人间一阵沉默，唯有浮石运行的声音。

　　颜箴胡思乱想着，又想到那些关押的凡人，
　　“那，跟我关在一起的那些人，喝的到底是什么？”
　　“毒药。”冯莳随口道。
　　“山内一共三层，这一层除了喂养妖兽，还关押凡人，负责让紫丹仙子试药，最近魔族导致的瘟疫肆虐，还得拿凡人实验，研制解药。”

　　“可是……”颜箴没忍住，“若真是这样，那之前你们送药开始，便应该看着我们服下，严格记录我们的死亡过程，药洒了，上面那些修士不会追责吗？”
　　冯莳轻笑一声，“话是这么说，那不过是一些药渣罢了，山里没日没夜的，若是一点乐子都没有，那也太无趣了。”
　　颜箴脸色顿时惨白，冯莳的意思，就是他们这些凡人本还可以苟活几天，但是修士要找乐子，便把药渣端给他们。
　　以杀人为乐，视人命如草芥。

　　冯莳此刻来了兴致，说道：“知道上一次试了这药的死状如何吗？”
　　“他们全身都烂掉了，化成了浓水，只剩下骨架。”
　　“而我们要记录他们存活的时间，溃烂的过程，没有一个能活过十息。”
　　颜箴脸色白得愈发不像样子。

　　见颜箴吓得不轻，冯莳用兴味的眼神望向他，“怕了？”
　　颜箴拼命点头。
　　冯莳笑出了声，满意了，她话锋一转，假意安慰道：“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被幻阵影响，是个有资质的，说不定能留在山外。”

　　浮石开始缓缓上升，颜箴暗暗记住路线，又走了一段路，浮石停在一层关卡处。
　　“你且留在这里，我和他们说几句话便来接你，届时不要乱说话，他们是天鹰的人，一个个难缠得很，要是向咱们勒索灵石，就很难及时赶到接引司了。”
　　冯莳故意将浮石停在半空中，她跳上旁边仅有的另一块浮石，浮石向上升去，连带着冯莳的身影逐渐远了。

　　底下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头。
　　她是料定了颜箴跑不了。

　　但对于颜箴而言……
　　机会来了！

　　颜箴站在浮石上望着冯莳的身影渐渐消失，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间，颜箴将灵力注入浮石，架着浮石飞速移动，倒悬山内部就像个蜂窝，洞穴相连，错综复杂。
　　颜箴穿墙过洞，逃得飞快。
　　很快，便是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何地。
　　不过他相信，冯莳就算多长了一百个眼睛，也找不到他身在何处。

　　颜箴失算了。

　　冯莳刚刚到了关卡门口，只和把守的修士打过招呼，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感应到颜箴的位置变了。
　　不是直线下降，她敢肯定，颜箴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驱动了浮石。
　　可是驱动浮石一般需要弟子铭牌，他怎么做到的？
　　冯莳心中大骇，乱了方寸，转身便要去抓颜箴。
　　刚一转身，身后有人便呵斥道：“站住！”
　　冯莳不敢不应，战战兢兢转过身，为首一人的背影压在她身上，简直要令她喘不过气来。
　　那修士怀着恶意，像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既然到了关卡处，就得交灵石一千，否则你这种贱民愈发不像话，把我天鹰都当成什么了！”
　　冯莳脱不开身，恨不得把那五个人活剐油烹，可对方是天鹰的人，招惹上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她急于脱身，又能怎么办呢？
　　她只好忍气吞声交了一千灵石，又给其余修士每人三百灵石，终于被放离了关卡。
　　“这点本事还想去竞技场……废物！”
　　冯莳低着头疾走，交谈和轻蔑的笑声却追上来，她一双手握成拳，指甲勒进肉里，渗出血来，却只将头放得更低。

　　一离开关卡，她便杀气腾腾朝着颜箴的方向去了。
　　颜箴先是感到一阵杀气朝自己逼近，随后便见冯莳提着剑立在浮石上朝这方飞来。
　　他毫不犹豫，架着浮石飞速逃跑。
　　冯莳笑容中带着杀意，她提着剑，“师弟真是好大胆子，师姐又不吃人，跑什么呢？”
　　颜箴头都不敢回，自然也不会傻到回答冯莳的话，他没命地驱动浮石，飞速移动。
　　冯莳则在身后穷追不舍。
　　“我其实十分好奇，没有弟子铭牌，师弟是如何驾驶浮石逃路的？”
　　“不如师弟停下来教教我，我留你个全尸？”
　　颜箴不应，心里慌得不得了，拼命逃窜，可惜他不熟悉地形，逃了一阵，被逼到死角。

　　这一下，真真无路可逃了。
　　两块浮石的距离迅速拉近，距离不过三丈远，冯莳没有减速，眼看就要撞上，颜箴突然转身，将冯莳的储物袋用力掷出。
　　兔子急了尚且要咬人，何况人在生死关头。

　　冯莳正操纵着浮石靠近颜箴，两人距离不过一丈，看到自己的储物袋，她不由得一愣。
　　这不是她用来定位对方的储物袋吗？
　　他发现了我的谋划？
　　为什么现在把它扔给我？

　　下一刻，储物袋爆破开来。
　　里面装的正是之前女修送给众人的“玉露汤”。
　　毒汁溅了冯莳满身，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颜箴惊恐地看到冯莳像雪人遇了火，身形委顿消融，“玉露汤”所沾之处，皮肉鲜血皆作碧色，颜色蔓延开来，露出森白骨架。
　　脓水滴在地上，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定定站在原地，浑然忘了架着浮石离开此地。
　　腐烂的气息弥散开来。

　　我，杀了人……

　　空白的脑海无端浮现出这一念头。
　　我杀了人。
　　颜箴望向自己双手，那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他不知所措定在原地，全然忘了自己该架着浮石离开这是非之地。

　　冯莳捂着一只眼睛，捂脸的手尽数化为白骨，另一只尚存的眼睛怨毒地望着他。
　　她猛地将手中长剑掷向颜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