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妄》木星桥

57、家宴

　　江宁掌管着偌大一个企业，对家里的事情向来管得比较少。

　　但就是因为他管得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他的一言一行就变得相当有分量了起来。

　　比如像现在，原本剑拔弩张的一家子在江宁开了口之后不得不依次落了座。

　　只是落座之后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糟糕，心思各异的众人一脸沉重地坐在饭桌前，好好的一场团聚活生生被毁了个彻底。

　　可哪怕是这样，陆妄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心底的猜测。

　　他犹疑地看了眼眉目间神色淡淡的何予，想了想终于还是开了口，“妈，今天为什么突然帮我安排……安排相亲？”

　　何予闻言冲着陆妄勾了勾嘴角，那是一个相当讽刺的弧度，曾经的陆妄只在何予面对自己最讨厌的人身上看过。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殊荣”。

　　“小妄，这可不是突然啊。”何予抬起手来，亲昵地拍了拍陆妄的手背，“你喜欢男孩子，你何阿姨我不反对，可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户口本上还是只有自己那么孤零零的一页，你的爸爸妈妈该怪我没有好好教导你了。”

　　“何……阿姨……”

　　“什么户口本上只有一页？”

　　江辞和陆妄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各自关注的重点虽然不一样，却莫名有点殊途同归的意思在里面。

　　何予闻言也不见半丝气恼，只是冲着两人微微一笑，“阿辞你不知道吗？陆妄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正式收养过，所以他家的户口本……也一直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小妄，当年你的父母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不仅要我把你养大成人，还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地过好一生…我们这些大人也不知道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而言什么才是幸福，这才自作主张地帮你安排了今天的相亲，你千万不要生阿姨的气。”

　　看着眼前的何予一口一个阿姨地称呼着自己，面对着这样前所未有的生分，陆妄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这么直愣愣地看进了何予那双写满了冷淡的双眼里，“妈，我不知道你是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所以才……可是我能向你保证，那些都不是真的。”

　　“我和江辞只是兄弟，也永远只会是兄弟，不会再有什么别的不该有的关系了。”

　　说出来了。

　　陆妄居然就这么把那些上得了台面上的，上不了台的话说出来了。

　　一时间，包间里简直静得有些可怕。

　　就连向来见多识广的江宁也有些无言。

　　但他没想到的是，向来疼爱孩子的何予这次却活像中了邪似的咄咄逼人，这让他觉得愈发地对不起陆妄。

　　毕竟他是完全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江辞会和陆妄有什么感情上的拉扯的。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爱上了彼此？

　　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也就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这么离谱的桥段了吧……

　　江宁揉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没那么吓人。

　　这是他从年轻时就保留下来的习惯。

　　长期在公司里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大老板回到家里难免有些黑风煞气的感觉，而陆妄这孩子从小就身体不好，不像江辞那样皮粗肉糙的经得起折腾，所以江宁在心烦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和陆妄沟通的时候 ，都会这么狠狠揉一把脸。

　　一是为了放松面部绷紧的肌肉，免得自己一会儿的表情太过于狰狞，二则是为了通过这个动作告诉自己，要冷静一些，更冷静一些。

　　陆妄看着江宁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但他却没有开口，反而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就像他过去在家里的每一天一样。

　　江辞到底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几乎是暴怒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何予满脸不可置信地问：“妈，你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叫小妄的户口本上只有他一页？什么叫没有正式收养？”

　　江辞巨烈地喘了一口粗气，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击垮。

　　“还有，你突然一口一个阿姨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我喜欢陆妄，你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吗？”

　　“等等，什么叫你喜欢陆妄？”

　　江宁闻言眉头一皱，只觉得自己养的两个好儿子似乎都在一瞬间得了失心疯。

　　“你没听错爸爸。”江辞望向面色明显阴沉到了极点的父亲，“我喜欢陆妄。”

　　“简直胡闹！”

　　江宁拍桌而起，如果不是考虑到餐厅里人多耳杂，哪怕在包间也不是百分之百保险的话，他简直想直接揍死自家的逆子。

　　“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的？”

　　“你一开始放着家业不继承跑去学医我就……”

　　江宁话说到一半，忽然微妙地一顿，“江辞，你告诉我，你当年学医到底是为了什么？”

　　通常情况下，父母如果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孩子，并且问了他们什么问题，那一般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种推论在江家也同样适用。

　　面对勃然大怒的父亲，江辞却丝毫不怵，他直视着对方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没错，但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对小妄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照顾他，喜欢惹他发脾气再哄好他，目光会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转动，会因为他的开心而雀跃，因为他的难过而悲伤只是因为我是个不可理喻的弟控。”

　　“但后来，我却突然发现，也许我对小妄的感情，远不止亲情这么简单。”

　　江辞说着，嘴角勾起了一丝苦涩的弧度，“所以我躲到了A国去……我想，只要我离开得够远，够久，我就能让那段不该存在的感情消失。”

　　“可后来我却发现，我可以骗过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却永远骗不了自己。”

　　.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

　　一个人在A国过圣诞的江辞正百无聊赖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

　　A国的冬天很冷，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一片霜雪的颜色。

　　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往往会感受到莫名的孤单，江辞也不免俗。

　　那一天的江辞站在风雪里看着自己夏天回国时偷拍陆妄的照片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所追求的不过只是照片里的那个人能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

　　如果那一生里刚好能包括了自己，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那一刹那，所有的胆怯、犹疑和迷茫最终都化作了肯定的答案。

　　答案的终点指向的，就是在地球另一端的那个人。

　　直到那一刻，江辞才终于明白，原来在自己和陆妄之间，自己才是那个胆小鬼。

　　.

　　江辞飞快地眨了眨眼，咽下了回忆给自己带来的酸热的情绪。

　　他望着江宁有些悲伤却又无比笃定地开了口，“爸爸，你觉得我和小妄在一起不对，因为他从小和我一起长大。”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小妄的父母他们当年没有出事，如果他们一直活着，那小妄和我就是青梅竹马，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会这么反对我和小妄在一起吗？”

　　“你简直一派胡言！”江宁只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么头疼欲裂过。

　　自己的亲儿子爱上了自己一手养大的故友的遗孤！

　　这样的关系简直让他将来在九泉之下都要和老朋友磕头认错说自己教子无方！

　　“江辞，你是不是有病？”

　　江宁忍无可忍地指着自己的儿子破口大骂了起来，“这世界上这么多男人女人你不去喜欢！你偏偏要喜欢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