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度玉门关》穆天山

43、战胜恐惧本身

　　第二天早上，夏葡萄提前两小时到达比赛会场调试设备、演练过场。
　　秋怀沛跟着韦少宸去距离会场三十里外的地方，找修琴弦的师傅。

　　一切准备就绪后，夏葡萄和另外十一名比赛选手在后台等待抽签，决定上场名次。

　　这时，广播突然响起：

　　“各位嘉宾、评委、参赛选手们大家上午好。为了比赛公平起见，现在将由公证处的公证员现场抽签，从二十四位老师中选出八位老师，担任今天的评委。”
　　“有请公证人员上台。”

　　比赛已经开始现场直播。
　　消息一出，线上的观众、在场的嘉宾、还有后台的参赛选手都炸开了锅。

　　“我没听错吧？抽签选评委？”
　　“怪不得台下坐了那么多评委，原来还要抽签？”
　　“难道组委会听到了什么风声？”
　　“……”

　　台下的评委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
　　“如果没抽到我，不是白跑一趟么？”
　　“啥意思啊？难道要临时换评委？”
　　“之前有评委收黑钱了吗？”
　　“……”

　　现场一片沸腾，主持人解释道：“大家请安静。组委会做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比赛结果的公平公正考虑。”
　　“各位评委请放心，没有被抽到的评委，因为耽误了您的宝贵时间，我们仍然会支付您的评审费用。”

　　这下，每个人对组委会的这般操作，都心知肚明了。
　　提前串通评委的人，肯定血亏。

　　听到抽签选评委的消息，夏葡萄观察到有几个选手的表情，不是诧异，而是难看。他们面色通红，纷纷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短信。

　　公证员选出评委后，夏葡萄发现，八位评委里好像只有两位是原始名单上的人，其余都是生面孔。

　　那天晚上找她的王先生，估计怎么也没想到组委会居然能用这一招。

　　评委敲定后，紧接着便是选手抽签。
　　夏葡萄抽中了最后一位上场，这下给秋怀沛争取了更多修琴的时间。

　　前十位选手的表演都非常精彩。

　　有的斥巨资做了用料昂贵的展品，有的使用VR技术给评委们展示了风景，还有的现场制作家乡美食给评委品尝。

　　而夏葡萄，她只有一张嘴、一摞幻灯片、不怎么起眼的展品和一只无法弹奏的冬不拉。

　　第十位选手演讲完，她手里的汗已经快拿不住稿子了，她拼命地深呼吸，可是这个缓解情绪的方法好像失效了。

　　她在后台，靠着墙根，坐在地板上。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解开了衬衫的前两粒扣子，可还是感觉憋得难受。

　　久未会面的、但是无比熟悉的惊恐又回来了。
　　她感觉呼吸不上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前的凳子开始变得重影。

　　她颤抖着手，从包里掏出手机。
　　但是号码怎么也按不对。
　　按错删掉，又按错重来。

　　她重新调整呼吸，把手机放在地上。右手按键，左手抓着右手手腕。

　　终于拨通了。

　　“喂，葡萄，琴已经修好了，我们马上到，现在有点堵车。”
　　夏葡萄听见电话里此起彼伏的车喇叭声音。

　　“你前面还有几个人？”秋怀沛很焦急，一边又对韦少宸说：“咋回事儿啊，这条路平常不堵啊！”

　　“大约半个小时……”夏葡萄已经变声了，气息很弱，呼吸沉重。

　　秋怀沛一下就听出她的不对劲。

　　“你快回来，你来讲，我……我不行了……”

　　“葡萄？葡萄！”秋怀沛对着电话喊了两声。

　　半天不响。

　　“葡萄？你还在吗？葡萄？”

　　又过了一阵。

　　“在……”仍然是粗声喘气的声音。

　　“你听着，你要接受它。不要对抗，不要压制，接受它在你身上的侵袭，接受它的肆虐，接受它的一切。”

　　夏葡萄抽着鼻子：“它太强大了，我接受它，它就要把我压垮了。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不，不！”秋怀沛大声说道，“它不强大，它根本不算个玩意儿！你在怕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你说出来你在怕什么？”

　　夏葡萄呜咽着：“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在怕什么……”

　　“你所恐惧的，只是恐惧本身。一切还未发生，你根本没有恐惧的对象呀！恐惧本身是那么弱小，那么不堪一击。现在它在你身上，但是它根本不能拿你怎么办！它不是一个实体，只是一个无能的散影儿！”

　　秋怀沛一步一步引导她：“你现在跟着我做深呼吸。呼 —— 吸 —— 呼 ——吸，恐惧本身，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

　　夏葡萄在地上躺平，把手机放到耳旁。

　　她跟着秋怀沛的声音，迎接恐惧；然后接受它是没用的东西；最后把它放下。

　　慢慢地，她感觉全身放松了很多，那种惊恐在一点点消散，额头上的汗水也渐渐干了。

　　她仰面看到工作人员的倒影。

　　“十二号选手，该你上场了。”

　　夏葡萄缓缓爬起，闭眼进行了一个长呼吸，整理了一下衣襟。

　　“我准备好了。”

　　她将展品放到舞台右前方，聚光灯亮起。
　　她打开幻灯片，开始演讲。

　　“各位评委老师、现场和线上的观众们，大家好，我是第十二位参赛者夏葡萄。我来自新疆，我今天演讲的主题是 —— 你好，阿达西。”

　　“阿达西在维语中，是朋友的意思。每一位来新疆旅游的客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

　　夏葡萄介绍了文创店IP的由来、产品与新疆自然景观和民俗风情的融合，以及产品的设计理念。

　　“大家可以看到展台上的产品。这些产品并不名贵，但是极具实用价值。”

　　大屏幕上放映着游客在新疆旅游的真实照片，照片旁边还附上了游客的评价。

　　“我想，文创产品除了有文化性与艺术性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实用功能。老百姓们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而我们店里每一件物品，都是日常用品。比如帽子、围巾、编织袋……更让我们欣慰的是，许多游客穿着我们的服饰，在新疆美景中拍出了他们的人生照片。”

　　接着，大屏幕上照片切换，几位哈萨克族大娘在手工编织羊绒地毯，背景是美丽的雪山和辽阔的苍绿草原。

　　“大家看到的这张照片，是阿梨村的村民工作的场景。”

　　“我们许多产品，都是由村民们一针一线手工织成的，汇聚了劳动人民的汗水和心意。这些产品经由我们文创店卖给全国各地的朋友，阿梨村的村民可以获得更多的收入，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

　　夏葡萄全程有条不紊，镇定自若。

　　另一边，秋怀沛和韦少宸还堵在会展大道上。

　　“妈的，还有两公里。”秋怀沛忍不住飙脏话，“今天赶上车展了，前面根本走不动啊。”

　　韦少宸抱起冬不拉，摔门下车。

　　“喂，你干嘛？”秋怀沛也跟他从出租车上下来，“你跑的话肯定来不及啊！”

　　韦少宸看到路旁停了一排小黄车，他赶紧扫码上了一辆，把冬不拉放在前筐里。秋怀沛也扫了一辆，紧跟在他后面。

　　已经到会场园区了，但是保安死活不让共享单车进去。

　　没办法，韦少宸抱着冬不拉开始一路狂奔，园区七拐八绕的，他跟秋怀沛都不熟悉路，中间还走错了门。

　　绕了好几条弯路，终于找到会展大楼了。

　　比赛场地在十一楼，但是电梯间的队伍已经快排到大门口了。

　　韦少宸的脸通红，头顶冒着热气，嘴里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大口喘道：“爬……爬楼梯……”

　　“得，我看你小命儿要给干没了，交给哥吧。”

　　秋怀沛的体力还是比韦少宸强点。他拿过冬不拉，一把推开楼梯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十一楼奔去。

　　夏葡萄这边已经演讲完，比规定的时间提前了三分钟。

　　其中一位评委指着展台发问：“那是什么？好像之前没有在其他地方见到过。”

　　夏葡萄回答：“是哈萨克族的乐器——冬不拉。”

　　“你会弹吗？我还真想听听。”

　　这位评委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因为时间还有富裕，他又实在好奇。

　　“抱歉，这个冬不拉只是……”

　　突然，会场大门被秋怀沛一肩撞开，他上气不接下气：“来……来了！”

　　观众与评委纷纷侧目。

　　工作人员看他快要一头栽到地上，忙上去扶他，另一个工作人员接过他手里的冬不拉，快步跑到台上递给夏葡萄。

　　夏葡萄接过冬不拉，坐到小板凳上，翘起二郎腿，开始演奏。

　　是那曲熟悉的《可爱的一朵玫瑰花》。

　　“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塞地玛丽亚，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塞地玛丽亚。那天我在山上打猎骑着马，正当你在山下歌唱婉转入云霄，歌声使我迷了路，我从山坡滚下，哎呀呀，你的歌声婉转入云霄……”

　　现场的所有人，跟着夏葡萄的歌声，仿佛去到了新疆浩茫无涯的原野上。

　　绿毯如织，牛羊遍地，云杉葱郁，雪山巍峨。

　　冬不拉奏响在雄伟的天山脚下，昭苏草原上万马奔腾，牧民们自由、富足、安居乐业。

　　万里神州，山河安澜。这是自然的极致壮丽，更是文脉之火的生生不息。

　　新疆的美景、新疆的民俗文化、人民的勤劳和手艺，都通过这次比赛，实时直播给全国观众。

　　最后，评委问她，为什么要回家创业？

　　她说，不是我要回家，是我听见了家乡的呼唤。

　　此刻，多年夙愿终得偿。

　　所有选手的演讲全部完成，工作人员在紧张地计算比赛结果。

　　韦少宸刚刚坐电梯上来，他一进等候室就一头扎倒在地上。

　　“水，水……”

　　夏葡萄扶他起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怀沛已经跟我说了，辛苦你了，少宸哥。”

　　“丫的跑死我了……这个园区真差劲，连个导览都没有，我要投诉……废柴秋怀沛跑得太慢，还带错路……”韦少宸大喘着，不敢喝得太快。

　　秋怀沛也没好到哪去，虽然没有韦少宸那么夸张，但连完整的一句话也说不了：“请……我请客。想去哪……随便挑！”

　　夏葡萄作了一个揖，忍不住笑言：“两位英雄，小女在此谢过了。不管名次如何，这都是最好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