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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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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时已经接近下午三点,大厅里还有零星几桌,喝大了的男人猛的站了起来,带倒了手边的酒杯,酒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在大厅里回荡了一圈,消失不见。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小孩被惊的哆嗦了下,身边的女人轻轻拍了拍,小孩又安稳的继续睡了。
周逸回头看了一眼,原本喧闹的大厅重归平静。
哥哥们自动忽视了陆燃,一一在门口和周逸道别,他们眼神温暖,对他很满意。林乐乐说欢迎他到医院来玩,陈思扬也说了同样的话。欢迎人到医院里玩,很奇怪的邀请,他想。
刘力是在任景炎开车离去后看到他们的,他停下匆匆的脚步,叫了声陆燃,又看了眼面前的几个人,最后在周逸身上扫了一眼:“怎么今天都在这?”
“今天陆燃过生日,”陈思扬赶忙说,“您太忙,就没叫您,您这是干嘛去?”陈思扬用了敬语,显然这是他们都更为尊重的前辈。
“去东院,”刘力又看了眼周逸,“这位是?”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陆燃。
“哦,我邻居。”陆燃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刘力说。他和刘力的关系似乎更近,周逸想,但不管是什么关系,他在别人面前都只是邻居。
“那是我们大师兄,他和陆燃都是工作狂,一个比一个卷,不仅自己卷,还压榨别人,比如我。以后就靠你了,多霸占点陆燃的时间,让我喘口气。”林乐乐凑近了小声说。
又是这类熟悉的话语,他今天在饭桌上听到了很多相似的表达。也许他们愿意待邻居如家人,或者他们都有博爱之心,连邻居都要担负起责任来。但我不是,周逸想,我不是,我没有“管教”邻居的义务,你们凭什么都要把我和陆燃绑在一起,我们只是邻居。
他也不明白,他这个一贯躲在人后的小角色今天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主角,他本该受宠若惊,但剧情并不美妙,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自己和别人扮演的角色,唯独他在剧情结束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这种被蒙在鼓里接受别人善意的感觉并不好。不,他有角色,陆燃的邻居,虽然这个邻居的戏份有点多,他在心里自嘲了下。
终归是自己想多了。他还记得那天吃完饭,在走廊温柔的灯光下,陆燃说:“我认识一个人两年了,他总出现在我梦里。”他以为那个人是他,因为陆燃当时是看着他说的,他不傻,他感受的到那眼神里传递出的内容。但他终是自作多情了,怎么可能是他,他们也才刚认识。也许那个常出现在他梦里的是他曾经的白月光呢,那个叫做何嘉晟的人?即使那句话当时是对他说的,也可能是因为陆燃在他身上看到了白月光的影子。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战战兢兢地期待着的变化终究是空欢喜一场,他唱了一出独角戏。陆燃送走了刘力,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避开了陆燃的目光。
“你不开心?”
两人一起向停车场走去,都没有说话,路走了一半,还是陆燃先打破了沉默。
是,他不开心,很不开心,但他没办法说出不开心的理由,他心里藏着无法展现于人的隐秘情感。他希望被看透,又害怕被知晓,可是他被折磨的快疯了,他想要找个缺口发泄出来。他又看见陆燃温柔地看着他,陆燃是渣男吗?不知道这种眼神有多暧昧吗?
“没有,很开心,大家都挺照顾我,吃的也不错,没有什么不开心。”他自顾自说,还对陆燃笑了笑,可是眼眶为什么就热了。他别扭的转过头,快速向前走。
“周逸,别这样说话,有委屈说出来。”陆燃紧追了两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他被迫停了脚步,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忽然就放弃了,他直视着陆燃的眼睛,语气冰冷,拒人千里之外:“陆燃,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眼神吗?你觉的这样看着你的邻居合适吗?还有,你今天为什么让我来?你的朋友们为什么都那么照顾我这个不相干的邻居?”
他又笑了一下,自嘲地,无奈地:“谢谢你今天让我过来,生日快乐。但以后没必要,两个月后我就搬走了,胡仕达不过来住的话,你也会有新的邻居。邻居嘛,没必要走得那么近。”
周末的市中心仍然是车水马龙,人行道上行人匆匆,没有人有闲情逸致站在路边看风景。他俩站在路边对峙格外引人注目。
“放开吧,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不好看,两个男人也不好看。”
陆燃从没见过周逸这种又冷又硬的眼神,那双让他情不自禁深陷其中的眼睛,此刻装满了寒霜,冷的他松了手上的力道,但他心里却莫名的有点开心。有些话他早就想说,好多次他都差点脱口而出,他今天早晨和周逸头顶着头醒来时差点就要告诉他,他有多想拥抱他。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想循序渐进,他不敢表现得太鲁莽,怕把人给吓跑。但感情是藏不住的,他一方面给一方面又收,却不知无形中伤害了周逸。他现在又有脱口而出的冲动。
“那我们换一种关系好不好?不做邻居了。”他热切地看着周逸那双寒若冰霜的眼睛。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循序渐进在蓬勃的感情面前是多么残忍的字眼,他不想忍了。
“做代餐吗?”周逸冷笑了声,挣脱了手臂。
代餐?什么代餐?陆燃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周逸却转身走了。
“我们谈谈好不好?”陆燃追上来,再次拉住周逸的胳膊。周逸奋力甩开,却被一把拉入了怀里。在力量抗衡上,他可笑地发现自己完全不是陆燃的对手。周围有目光投过来,他感觉从未有过的难堪和心酸,抬脚用力踩了陆燃一脚。
“别跟过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他没有看陆燃的表情,他现在只想逃跑。
晚上9点,陆燃第五次敲了601的门,依然没反应。他站在阳台上反思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哪里做错了吗?他一开始的确有点鲁莽,他感觉的出周逸的慌乱,所以他后来调整了节奏。他明明早就动心了,却忍着一腔爱意只能退居到邻居的位置。他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只是有时候忍不住会不小心流露出来,他也尽快收拾了,再重新退回到邻居的位置。但他还是搞砸了,他今天感觉的出来周逸伤心了,也不想理他了。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渣男,一边吊着他,一边还看着别人,比如他今天说的什么代餐。
还是……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以上都是基于周逸也喜欢他的前提下进行假设的,周逸会不会不喜欢他?今天的聚会让他难堪了?不会,他能感受的到,周逸不是对他没有一点感觉。
那到底是为什么?
门铃响了,他烦躁的揉了下头发,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的是周逸。他愣了一下,同时感觉出周逸的状态不对。
“对不起陆燃,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还莫名其妙跟你发脾气,你没生气吧,我跟你道歉,生日快乐,好邻居。”周逸扶着门,眼睛半眯着,抬头看着他傻笑。
那张净白的脸上今天有一种病态的挠人的红,连迷离的双眼还有低低的笑声都让人着迷,陆燃走过去,情不自禁地摸了下周逸的脸颊。
“喝酒了?喝了多少?跟谁喝的?”
“别碰我,”周逸推开他的手,“邻居之间要保持距离,你的白月光会生气。”
什么邻居,什么白月光,你又在无理取闹吗?陆燃烦躁地抓住周逸的胳膊就往客厅里拖。人在醉酒的状态下,或者在不清醒的情形下往往迸发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力量,陆燃没想到的是,矮了他半个头又很瘦弱的周逸死死板着门框不肯放手,像是在捍卫最后的信念:不能放弃,放弃就是认输。
陆燃停下动作,盯着他看,周逸却没动,仍然双手死拽着门框。他道歉了,他获胜了,他可以回家了。
他走得并不稳,几步路走出了复杂的曲线,直到走到门口才慌不迭扶住了门。也许我能走稳,他想,但我不想走稳。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钥匙还没插进去就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捡了两次都没捡起来。也许我并不想捡起来,他想,尽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燃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周逸只觉一阵眩晕,他被抗进了一个宽敞的客厅。他只觉得客厅的灯光很亮,照的他眼睛疼,他下意识闭了下眼睛,忽又意识到什么,开始猛烈挣扎。但陆燃的手臂牢牢钳住他,他没有挣脱,直到他跌进一个柔软而又宽大的沙发里。他听见有个声音在他头顶说:“别闹了,到家了。”
“不是,这里是白月光的家。”他挣扎着起身。
陆燃皱眉制止了周逸。他不明所以,但却明白周逸肯定又误会了。他不知道是周逸太敏感,还是自己太笨,总是给人错误的暗示,但他不想再这样拉扯了,他想问清楚,他想知道周逸的心意。
“谁是白月光,告诉我好不好?”他凑近了周逸的脸,声音极其温柔。
这声音太温柔,温柔的让周逸感到委屈:“何嘉晟啊,在你梦里出现两年了,你不知道吗?还问我。”
他说完这句话更委屈了,他还想继续说,但声音哽在喉咙处发不出来。陆燃伸出手还没碰到他,他就转过身将脸埋进了沙发里,莫名的眼泪就涌了出来,他压抑着哭了。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唯一的一丝理智终究被酒精给麻痹了。
挺好,他做到了。是的,他做到了。
他在今天踩了陆燃一脚愤然离去后,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他只是在街上游荡,麻木地看路上的行人,街头的吵闹,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红绿灯口机车上摇摆的少年。那个少年一点也不时尚,他想,绿上衣、绿裤子、棕红色的球鞋,还有一头土得掉渣的寸头,可他却自由地在斑马线上旁若无人的摇摆,那么自信又张扬。
他甚至回了杂志社。杂志社空无一人,他站在窗前呆了半天。无论如何我都得过去一趟,他想,去道歉,去敲陆燃家的门,跟他道歉。他都走到电梯口了。或者先这样吧,也许过几天这件事就过去了,我们又回到了以前的相处模式,他又想,再或者从此陌路也可以。我可以等,再等几天。
不去找陆燃的念头一旦蹦出来瞬间就占了上风,这个念头轻易地就引导了他所有思考的方向。就像拔河比赛最终输了的一方一样,不再挣扎,只顺从地向对方举手投降,并以失败者的姿态心甘情愿地走向对方的领地。然后被牢牢困在其中,先是四肢,再是全身的每个细胞都放弃了挣扎。他开始给自己找借口,找各种论据来支持这种选择的正确性:你还没做好准备,不要冒冒失失;你会让自己陷入绝境,那样得不偿失;不要着急去澄清,在事情刚刚发生谁也看不清它的本质的时候不要试图掀开它的面纱,时机不对;或许陆燃并不欢迎你,他已经对你失望透顶,你不想得到一个冷漠的眼神;他或许在忙,而且天已经晚了,他要休息,你也需要休息,休息好了才能更理智的面对。尽管不去面对会让你备受折磨,但你爱这种折磨不是吗?你已经被折磨了很多天了,再忍一忍。
可是不去面对真的只是因为这些吗?还不是因为你感到恐惧吗?你在恐惧什么?你在害怕什么?带着恐惧去看一看,看看恐惧的真实面目是什么?你想去,你疯狂的想去,对不对,去看看,你已经受不了这种折磨了。
他按了电梯,下楼打了辆车,然后离开,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是的,他还是没有勇气。陈详陪他喝了一晚上酒,他都以为自己没事了,他跟自己说明天睡醒照样吃饭上班,他们还是邻居,或者什么都不是。
可他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他本来应该回自己家的,却莫名奇妙敲了陆燃家的门。他在醉酒里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不该和邻居发脾气,要去道歉,道完歉就回去,别停留。
陆燃看着周逸微微颤抖的肩膀,轻轻把人转了过来。周逸已是满脸泪水,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粘在一起,一绺一绺的,像是粘了水又被主人顺了毛的小刷子。他伸手把周逸脸上的眼泪擦掉,却总也擦不干净,那双紧闭的双眸里像是蓄满了水,此刻决堤了一样,流个不停,连右眼下方的泪痣都被淹没了。
陆燃撑不下去了,他被灌满胸腔的情绪驱动,驱动他把周逸一把拽了起来,紧紧搂进怀里。他甚至声音颤抖的表白,向一个醉汉表白:“笨蛋,哪有什么别人,从来都只有你,照片是拍给你看的,梦里出现的也是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