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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鱼会失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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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便利店捡到的路年,彼时他正在吃辛拉面。自从失明后,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比如清晰地听到嗦面的声音,比如辣白菜的酸味直冲鼻腔。
之所以用“捡”这个字,是因为他待的时间过久,直到我把所有的柜台都擦完他才问道是不是要关门了。我答道:“我要在这等下一班的人,你还不回家吗?”路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姐姐,过了零点我能买蓝莓味爆珠吗。”语气中的兴奋以我识别不了身份证而告终,他也不遗憾,告诉我他叫路年,刚满十八,还宽慰我以后会看见的。
我说:“我叫余晚晚,有机会的话,我想去看长江。”从成都来山城的七年,我只听人提起过长江边的灯火通明,在前十八年的人生中,见过最高的山是青城山,最深的水是都江堰的水。重庆的天亮得早,路年没抽上蓝莓味爆珠,隔壁卖蓝莓的水果店快营业了。临走前,他说:“小鱼姐,长江的鱼也会汇入大海,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海边。”
路年的话对我来说像当年的诊断书一样,不过是一纸空文。令我没想到的是,之后那段日子我都能在夜班等到路年。平日里我下班就睡在店里的杂货库,最远的距离也仅限于买点水果。月休那晚我坐在店里,路年冲进来把我扯走,跟着他跑了一段距离后我感觉脚下的路变得崎岖,还有流水的声音。他说:“过几天跨年就踩不到石子堆了,你快摸一下长江水。”
我取笑道:“你应该叫路灯才对,在哪都能发光发热。”
路年扶着我缓慢地往水边走,感受到脚下的石头渐渐有了湿意,还有对面模糊的光线,突然想到之前看过的书中写道:“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我对路年说:“明年我们去看海吧。”
路年愣了一瞬,兴奋地回复道:“好啊,我们就顺着长江走去威海,坐渡轮睡一觉就到了。”
我本想质疑他地理没好好学,顺着长江是到不了威海的,但他身上新长好的痂让我没说出口。少年的秘密藏在山城中,路年的秘密会是什么。
没有等到明年,元旦过后几天路年找我借钱,他说:“等到火车票降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余晚晚我们现在就去。”
我决定离开,带着所有钱提了辞职,第一次鼓足勇气是一个人来到重庆,第二次是离开这。上了动车,路年说要坐二十多个小时,让我先睡。夜间的动车会便宜点,也格外嘈杂,等我半夜被吵醒时,路年还没睡。
他问我:“成都有什么?”
我说:“青城山下有余晚晚。”
他说我骗人,青城山下只有白素贞,又问道:“小鱼,鱼会失眠吗?”
我说:“鱼会睁着眼睛睡觉。”
“那你会失眠吗?”
“我不是鱼。”失眠的不是我是路年,拥有鱼的记忆的也不是我,是路年。我知道了他藏在山城的秘密,知道了身上的疤,知道了现在去看海是因为顺行性健忘,知道了症状是失眠。
我知道了我们等不到明年,路年已经开始忘记我了。
等我起来的时候路年已经不知所踪,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向别人去描述他,在车站等待无果后我一个人去了海边。不知道司机把我丢在哪,沙滩踩上去比石子堆细腻的多,拉着我往下沉沦。我闻不出来湿的空气和山城的雾气有什么区别,也不清楚路年在不在我身边,他有没有看到海。
等我回到车站时,有人问我:“姐姐,你知道海边怎么走吗?”又是一个带川渝口音的少年。
山城永远不缺少年,路年也不会被困厄于山城。
鱼不会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