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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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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伽蔷一夜未眠,系统在脑袋里循环播放那十几位宾客的姓名、官职及作为盲人该注意到的特殊之处,双眼是紧闭的,眉头是锁成麻花的。
清醒到天亮,距离卯时还差一炷香,她睁眼看着仍未被替换的红罗绸帐,满身疲惫,系统播报依旧在循环,杜比音效一如既往。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荆芥站在门外捧着一堆裁缝铺昨夜才送来的定制衣物,低声呼唤:“小姐,可醒了?”
林伽蔷勉强给身体上发条,轻声下床,打开房门,即使是被冷风吹得后退半步也没开口,神色惆怅,木讷走到洗漱台做清洁,转而呆呆坐在梳妆台前,眼神涣散看着镜中的人——这根本不是一张脸,尤其是右眼角那两颗曾引以为豪的泪痣无影无踪。
“小姐昨夜未眠吗?”荆芥拿起木梳,开始一点点做发型,她要小姐成为最耀眼的那颗星星,只是看着镜中人满脸惆怅不免担心,“小姐要不要再小憩一会儿?”
“没事。”林伽蔷像一台老式电脑,才完成开机,“还得辛苦你。”透过镜子,她看见挂在架子上的衣服一件又一件,美丽的代价相当沉重。
不稍片刻,长发被收在头顶,梳成云朵样,发髻间点缀珍珠短钗,祥云状镀金连三钗一支,后髻配细珍珠帘小梳一把,镀金细簪两支,贵气优雅。她被荆芥拉起,站到屋子中央,伸展双臂活脱脱一个衣架,任由荆芥一层一层往上套衣服。
大袖衫是真红色贮丝绫罗,衣领宽约十厘米,两边向下垂直延伸三十多厘米,中间手工缝制着三枚纽扣,底部缝制着两枚纽扣,外面贴心地配上起到装饰作用的假纽扣。霞帔和褙子都是深青色绸缎,其中霞帔左右肩膀各一条,均匀绣着七只鸳鸯鸟,前四后三,底下悬着一枚里头嵌刻鸳鸯鸟的金玉坠子,四面绣云霞鸳鸯花纹。褙子上用金线绣云霞鸳鸯花纹,长袄也用同样的花纹镶边,看带颜色深青,鹅黄色长裙上纵横着栏都刺绣缠枝花纹,一双厚底绣花鞋保暖且精致。
【哇哦,第一次见你这么还没化妆就变身华丽贵妇哎!】系统在大脑里欢呼,【不用担心那些人,我能透过你的视野看到是谁,绝对第一时间提醒你。】
“饿了……”林伽蔷长叹一声,看向荆芥的眼神可怜巴巴,“能早些用膳吗?”
荆芥还没开口,就听长廊上传来咳嗽声,紧随其后是妇人焦急地安慰——越来越近,都不用细琢磨来人都有谁。
“母亲且先在门外稍后,儿子先进屋瞧一下。”许千微咳得厉害,一句话分成好几次才结束,声音虚浮,透过门缝询问,“夫人可醒着,能进?”
荆芥回应:“回姑爷,小姐正在梳妆,请进。”说完搀扶着林伽蔷重新坐到梳妆台前,低声道,“小姐先忍一忍,待大夫人来开奴婢立刻弄吃的来。”
林伽蔷微微垂眸点头,余光瞥见房门被打开,冷风迅速拐跑屋内温暖,一行五人浩浩荡荡进屋。
“见过夫人,见过少爷。”荆芥行礼作揖,目光中林伽蔷扶着桌子起身跟着一块行礼,“新妇林伽蔷见过婆母。”
“丫头快快请起。”妇人上前几步扶住林伽蔷,双眼来回打量,“好生俊俏……”感叹中透露着遗憾。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原因。
“儿媳自从醒来就一直未去给婆母敬茶,还请怪罪。”林伽蔷双目涣散没有焦点,倒真像个盲人,如扇般的睫毛轻颤。
出门在外,礼貌不能忘,自古先礼后兵一切都好说。
妇人随手接过荆芥递来的圆凳坐下,握着林伽蔷的手就开始喋喋不休说着体己话,越说越开心,无外乎两人又多般配、府里等了多久才好容易得一桩喜事等。
林伽蔷保持微笑,时不时点头附和,一举一动都像精心设计过,让人挪不开眼。
许千微远离人群坐在圆凳上,时不时咳嗽表明存在感,透过缝隙看向举止贤淑的林伽蔷,嘴角努力下压。进门时心脏漏一拍的感觉久久无法散去,那个瞬间脑海里滑过无数种方法想把人留下,最终都被理智完美克制,即使短暂相处,他也很清楚眼前的人背负着巨大压力,不能被其他情感打扰。
可以等,值得等。
“母亲,都快辰时了,您不是还要进宫面见贵妃么?”许千微咳嗽打断,“误了吉时被怪罪可不好。”
他看到林伽蔷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脸上扬起一闪而过的笑容,也不自觉跟着笑。
妇人这才起身,笑怪:“瞧我,险些误了大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房门口,临了看着林伽蔷,“咱母女得空好好唠唠!”又看向在一旁咳嗽的许千微,“今日回门可不能叫人家受欺负了,我就这一个儿媳妇,掉一根毛仔细你和天冬的皮!”
说完扬长而去,屋内回归安静,仿佛刚才那出戏是在场四人的共享梦境。
天冬关上房门默默退到一边,林伽蔷深呼吸放松身体坐回圆凳,荆芥忙去桌上倒水、拿点心,许千微挺直身板扇扇子。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等到林伽蔷吃下第五块桂花糕,许千微站起身活动筋骨,笑问:“一会儿回娘家,午膳不吃了?”
荆芥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端着刚倒满的茶水站到林伽蔷身后。
“吃,看看能有什么糟糠菜上来。”林伽蔷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我可是主角儿,开场戏可重要了,得有体力才能演好。”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铜镜中的人浓妆淡抹,额间点缀一片桃花瓣,更添贵气。
“该动身了!”林伽蔷在荆芥搀扶下走出房间,不紧不慢神态怡然,如果能够忽视在宽袖下因紧张而握成拳头的手的话。
直到坐上马车,人才感觉心落地,她重新检查了荷包,确认还要再轻轻一勾就会掉在地上,收口处细绳松开,里面那张重要工具必然会探出头——这是昨天和许千微在后山反复演练、推翻后得出的答案。
【妈呀,我一个母胎单身都要吃回门宴了。】想到这件事,难免心里还是会犯嘀咕。
系统嘿嘿一笑:【无痛…哦,不对,你没有无痛当妈……】沉默半晌才开口,【系统严选,你值得拥有。】
林伽蔷不回话了,是因为身边那道目光过于直白,从坐下开始就没移动过,她歪头好奇:“我今天很奇怪吗,能让许公子这么移不开眼?”
许千微轻咳回神,耳尖微红意识到失态了,急忙作揖抱歉:“夫人说得哪里话,只是头一回见夫人打扮得如此细致,忍不住多瞅了会,实在抱歉。”
【也对!】系统十分赞同。
林伽蔷没法反驳,毕竟平日在家素面朝天不说,衣服也最多只能说保暖,更何况谁会不喜欢被夸呢!
马车颠簸,惹得人昏昏欲睡,加上她本就一夜没真正合眼,很快那颗头像蜻蜓点水,一下又一下。
许千微悄无声息坐到林伽蔷身边,抬手轻轻让那颗脑袋靠在肩上,打开折扇挡住她的睡颜,确保万无一失。
人睡得沉,中间有好几次脑袋要滑落,很快就被他重新摆正。
噼里啪啦——
鞭炮炸响,林伽蔷猛地惊醒,心脏剧烈跳动,双手微微颤抖,脸色煞白,视线四处打量最后落在许千微身上,寻得一处心安,开口问:“怎么突然放炮了?”
“回门宴习俗,说明距离林府仅剩一条街的距离了。”许千微没动位置,瞅见林伽蔷掩藏在宽袖下的手还在颤抖,下意识包裹住,在她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低声安抚,“没事,最多到门口还要响一下,别怕。”
“多谢……”
怂了,真怂了,她无论是什么,只要突然炸响就会发作轻度惊恐症,所以耳机和音乐必不可少。如果家里人在,就会钻到他们怀里捂紧耳朵,直到他们轻轻拍着背哄说“一切都结束了”才肯抬头。
这边她能靠着谁……
垂眸落在那只紧握的手上,苦笑。
罢了,至少不讨厌。
一切归于安静,马车速度减慢,路边不知何时变得嘈杂——笑声、谈论声、庆贺声不绝于耳。
马车内,二人相视一笑,各自沉浸到角色中,唯独那双手还交叠着。
“小姐,姑爷,到了!”荆芥在马车外高声呼喊,天冬快步上前帮忙掀开轿帘,车夫跳下车摆放好脚凳,在一边牵着马绳固定。
“夫人,小心些。”许千微率先出现在人们视野中,一点点退到脚凳上,伸出的手紧握着另一只手,纵使不停地咳嗽也舍不得松开。
林伽蔷提着裙摆,在许千微的“指引”下缓缓走出马车,唇角上扬温润如春风,慢慢从脚凳落地。
荆芥立刻像昨日演习那样接替许千微搀扶,低声提醒所走的每一步——一如从前。
许千微跟在身后,通过咳嗽来报告距离,时不时拱手作揖感谢各路宾朋前来参加这场回门宴,在外人眼中他不过是个靠父亲从而位高权重的短命鬼。
“小姐,当心门槛。”荆芥低声提醒,“五步开外就是您父亲,林府不知道小姐没了记忆。”
林伽蔷浅笑点头,站在堂中,假装听着声音挨个像四面作揖行礼,借着荆芥的“引导”正对林远恩,跪在软垫上,叩首:“父亲,女儿今日才得以回门,还望父亲见谅。”
林远恩冷哼一声,坐在高堂之上一动不动,自顾自喝茶,目光落在被他人牵绊住,现才进屋的许千微身上。
“父亲,女儿受了些风寒故才晚些日子回门,请人算了今日大吉,百无禁忌。”林伽蔷当然知道林远恩什么德行,神色稍冷,再次磕头,重点突出最后四个字。
许千微见状快步上前,跪下,双手捧着茶举过头顶,咳嗽几声,才开口:“小婿请父亲喝茶,回门一事全是小婿一人所定,与夫人无关。”
又咳了几下,身形摇摇欲坠。
“罢了罢了,回来就好。”林远恩脸上略过一抹得意,摆摆手装作大度,“只要你二人恩爱就好,长辈们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二人起立,林伽蔷暗中拽了一下荷包,细绳即使风吹也能断开,她特意挑了颜色最为鲜亮的别在腰间,有心之人总会觉得晃眼,而多管闲事之人必定会开口针对。
这不,刚落座,远处就传来一个充满讽刺的声音:“都是大户人家夫人了,怎么穿衣打扮还如此随便!”
看,不费吹灰之力,有些鱼就自动落套。
“是林老爷夫人,林家第三任夫人。”荆芥弯腰贴在耳边提醒,“她是最不与人为善的。”
林伽蔷没急着起身,盲人哪会知道刚才那句话在针对谁,脸上依旧保持着浅笑,等到那个身影停在面前,才装作刚听出脚步声的样子,起身作揖:“吴娘子有礼了。”
说罢就要坐下。
一只手说时迟那时快伸向腰间的荷包,林伽蔷暗中扯了一下。
在那只手触碰到布料的瞬间,荷包落地,一张被折叠成手帕大小的纸悄悄掉出,卷着空气命中注定般停在林远恩脚边。
纸上那行字太过醒目,想叫人不注意都难。
这时候聪明人会怎么做?
快速捡起图纸塞进荷包里,再把荷包以更换为理由占为己有?
虽然愚蠢,但情有可原,是人人都能想到的解决方案。
而蠢货,只会像发现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抢过图纸念出上面的字:“什么破纸,还《城防布控图》呢……”
声音越来越弱,堂内一片寂静,宾客目光齐刷刷看向那张纸。
“夫人,怎么把这张纸塞进荷包里了?”许千微面不改色心不跳,还喝了口茶,轻声问。
林伽蔷微微侧头,含笑解释:“夫君给的礼物自然要随身携带才好。”沉默一秒,开口,“看样子是荷包坏了……”
略表惋惜。
荆芥上前一把夺过吴珺娘手中的图纸,满脸愤恨塞进荷包,又把荷包递给天冬,低声吐槽:“吴小娘给的荷包做工可太差了,没几天就坏。”
众人目光瞬间转移到天冬腰间那块浅绿色细绳上。
还有谁记得,今日只是回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