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华》木珏行

5、五(上)

　　夜晚。
　　芃戟钺托着左臂迈进房间，没有点灯的屋内漆黑一片。幽深的墨珠闪了闪，芃戟钺转身插上门闩，移到方形木桌前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渐渐照亮破旧简单的室内，恍然间床边也显现出一道轮廓。
　　“好久不见，芃大将军。”轮廓悠悠地说。

　　“群曲宴好热闹啊！” 楼内的小丫头右手撰着食盘，左手不住地晃着秾华的袖子，“小花，你看！你看！那个穿着蓝衣的公子是不是特别好看？”
　　秾华双手都握着乘有草鱼的硕大瓷盘，在小丫头的晃动中寻找平衡，险些撒了美味鲜汁。无奈下，秾华只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懒懒地瞥了一眼。“嗯，矮了点。”
　　“哪有，和我不是正好......”小丫头越说越低。吵杂间秾华没有听见，也没有问。她现在在想一个问题。鸨妈为什么又差人叫她回来？难道真是因为群曲宴里的人手不够，想让一些熟识的人来帮忙，哪怕是才得罪了姑娘的人？
　　秾华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小丫头，问：“你知道鸨妈为何叫我来？”
　　小丫头惊吓间收回不该有的念想，定了定神才反应到秾华的问题。“听说是秀若姑娘求鸨妈让小花你回来帮忙。”
　　王秀若不到一天就转性了？秾华有些意外。不过无所谓，她本来还发愁到哪里谋个差能和袖楼一样快速打听到爹爹的消息。现在倒好，省她操心了。虽然不知道爹爹是不是真会到曲礽县，但是这里是秾华记忆中爹爹提到关于瓴国的唯一地方。
　　半个月不够，秾华知道她还要再等，凭借的是她也说不清楚的一种感觉。

　　“上个月不是才见过吗？莫不是当这侍郎大人当久了，笱大人记性也变得不好了？” 芃戟钺撩起下摆坐在凳上，眼也不带抬地说道。
　　闻言，床上坐着的人干脆斜靠在床架边，左腿蹬在床沿。昏黄的光线照不清他的模样，却又使此人隐现出一种令人着迷的气质。苟彦卿邪邪一笑，右手拂去夜行衣上刚沾染的灰尘，顺势掏出一块厚实的物件朝桌上一扔。芃戟钺轻松接过，看也不看就揣进怀里。
　　“芃大将军才是疏忽，若不是蒙将军令丢到在下手中，今日芃大将军想要寻回，可是要费些时日了。”
　　“那还真要谢苟大人了。”
　　“哪里，芃大将军和在下理应互相关照。”
　　“让苟大人失去一名爱将，芃某还是过意不去。”芃戟钺拿起桌上的茶壶，很轻。浓郁的剑眉微微皱起，一丝不满闪过眼底。
　　苟彦卿见状，挑起桃花般唇角，颇有些嘲讽地说：“那人不过是派来监视的，作威作福的，早就该除。不过多亏此人，苟某才知芃大将军与小妾间情深至此，不离不弃啊。”
　　芃戟钺没有解释说秾华不是他的小妾，他现在倒是对笱彦卿来此的目的更感兴趣，至于其他让这新上任的礼部侍郎自己琢磨去吧。“笱大人到此不只是为了和芃某说这些吧？”
　　笱彦卿对自己的姿势不甚满意，他左腿踢了床架，引起吱吱呀呀的声音，右手摩挲下巴的胡渣，笱彦卿对此效果非常满意。“芃大将军委屈了。蒙老将军游说多日，圣上终于收回成命，只要芃将军回朝擅离军营之罪既往不咎。”
　　“真是好消息。”芃戟钺不置可否。
　　“芃大将军何时回朝？”笱彦卿又问。
　　芃戟钺看向床上的人。这小子想肚子里卖什么药？
　　“没什么。在下只是认为芃将军不必急于一时。”笱彦卿终还是严肃起来，正襟危坐，盯着芃戟钺的眼睛轻轻地说。
　　反观芃戟钺似有松懈，带些玩味地“哦”了一声。
　　“芃将军可知吴铭的底细？”
　　“不知。”芃戟钺懒得多说。
　　笱彦卿笑了，又朝芃戟钺丢了件东西。粗糙的草纸上隐隐印着象征蒙家军内部情报的图形，打开一看，竟然是蒙老将军亲笔所写，大意是让芃戟钺稍安勿躁在吴铭身边再多待些时日，等他料理好其他事物后会到曲礽县来亲自确认一些事情。
　　芃戟钺对笱彦卿擅自盗走蒙军内部情报感到不快，但也没说什么，因为这盗走本身就表示他笱彦卿的实力。当初，笱彦卿横空出世，让朝中众人措手不及。没有任何一股势力知晓他的来历，可偏巧皇帝老儿还是很器重他。于是，各种势力各怀鬼胎想要拉拢其为己所用。不想他笱彦卿竟暗中找到师傅说要合作，但又没有具体事宜只达成“在必要时候互相帮助”的协议。而后为表诚意，彼此透露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
　　之后就没了下文，直到此次威金道的险胜。皇帝老儿想要揪芃戟钺的小辫子，借机除掉蒙家在军中的一干重要人士。笱彦卿给自己放水，让芃戟钺提前知晓皇帝的打算。给芃戟钺充足的时间将擒来的疑似巍国奸细的女子打造成他贪恋的女色，借着追逃逸红颜的由头，带人离开危机骤起的军营。
　　方法是笨拙了点，成效却还不错。一路上明着芃戟钺等人被各方派来截杀的人打得毫无反抗之力，还使自己重伤以致掉队；暗地里却是蒙家军除了各路派来的不少精英杀手，还掌握了部分势力的底细。芃戟钺自己也是在蒙射的授意下借受伤之名接近吴铭。对此，芃戟钺还是有些不解的。要说前面的“反截杀”是为了蒙家在摇摆不定的朝堂中得以保一席之地的话，后者是为了什么？吴铭对蒙老将军似乎有特别的意义，但据他观察，除了白天吴铭表现的武功令芃戟钺感到些许佩服外，整日和瘦得跟稻草没两样的小花吵嘴，连他都不齿。
　　吴铭，究竟是谁？
　　“蒙老将军合作诚意不够啊。”笱彦卿说。

　　秾华和那个小丫头托的食盘在袖楼中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才避开来往的人群勉强没有撒掉盘中汤汁地来到二楼雅间。推开门后，二人恭敬地将手中的美食放到房中正中华丽的圆桌上。王秀若的娇弱地声音飘到耳边：“续公子，奴家给你夹鱼。”
　　“好。”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还带着醉意。看来已经喝了不少酒。
　　秾华的眼角看到一截白色，与桌上铺着的鲜红锦缎相比甚是扎眼。微抬头她便看到身着绣有大片莲花的王秀若一脸媚态地倚着一位白衣公子，双眼皮浓眉宽脸庞，长得周正、壮实，虽然坐着但看样子个子也不低，烛光中反射的肤色竟比怀中施了粉的王秀若还要白，估计是拜原有体质所赐。
　　此人正是锦绣坊的续公子。
　　得益于前些日在王秀若不眠不休的唠叨，秾华对此人不陌生。续公子是锦绣坊的当家，卖些锦缎布料胭脂水粉之类的，做的是官家生意，下属的小铺子也做些富家营生，在曲礽县可是说的上话的人物。他是王秀若的常客，来得多却待得少，通常还是和袖楼的鸨妈谈生意，说是研究近日姑娘家偏爱的花样。可是研究这些就一定要到这种地方？秾华不知晓，但是她知道王秀若对续公子是有些期冀的。
　　理由有些荒唐。据说续公子原先胖到惨不忍睹，有两个水缸一样粗，小腿肿胀走两步路就喘，隔三差五地就要请郎中到续府“一叙”。出门一定要坐专门定做的车，由四名壮汉推着前进，过往行人皆有自觉的让道，据说是因为曲礽县里的道路过于狭窄。背地里乡亲对续家的养儿之术还是颇有微词的，纷纷教育儿女“吃不饱有好处，不信就看续家郎”。有姑娘的人家也不愿与续家攀亲，不是因为从续家郎的肉包子脸考究不出他的真实长相，而是害怕成亲第二天传来女儿被压死的噩耗。续家郎据说也是知晓自己风评的，背地里也抹过几把辛酸泪。
　　奇迹发生在一年半前。传闻，续家郎三个月内惊“瘦”。直接由两个水缸的宽度降到一个水缸！曲礽县里奔走相告，续家长辈还集体到庙里上香感谢老天恩泽。但事件的主人公续家郎却没有出门，又过了将近一年，当人们早已淡忘这惊人事件之时。曲礽县出现一名翩翩公子，此人健硕挺拔，眉宇之间英气十足，一时间曲礽县待嫁女儿的人家纷纷打听这位这么有男子气息的公子姓甚名谁。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续家老爷领着翩翩公子站出来，骄傲地宣布：“他是我儿子！”引来一片哗然。
　　对于引起续家郎惊天动地变化的原因，大家众说纷纭。其中一版就是有关王秀若的。传闻，续家郎在还是两个水缸的时候曾目睹袖楼红牌王姑娘的风采，认为自愧不如，郁郁不得欢，终为伊人憔悴至此。
　　王秀若对此深信不疑。只要续公子到袖楼，她就端茶递水热情欢迎。谁不想离开这里过上寻常生活？秾华却不看好续公子，不为别的，单凭她在袖楼也算干了十多天了却从没有见续公子来过一次。真是对姑娘有意也该有些口信捎来，连自家产的胭脂都是姑娘掏银子软磨硬泡买来的。
　　秾华摇了摇头，准备退出雅间。不料醉熏的续公子却感到秾华刚才的注视，瞄了两眼不起眼的袖楼丫头，竟然推开怀里的佳人，指着秾华大声叫道：“牛丫鬟！”

作者有话说

　　叙事结构是穿插式的，连带着还有一段过去插进来。可能有些乱，但，嗯，能改吗？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