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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诏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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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昏黑,不见天日,栅栏后是一双双如野兽一般的眼睛,浑浊,昏黄,穷凶极恶。进了诏狱,没有人能健全着走出去。
四四方方天窗布满了蛛网,污泥,连阳光透过来都散发着腐朽霉味儿。步禁沦为阶下囚已有半个月,鞭伤,烫伤,淤伤遍布这具年轻的身体。终于,久拖成疾,沉疴一拥而上,步禁烧得昏昏沉沉,伤口撕裂化脓,他知道,照目前这个状况不出三天,他就会沦为乱葬岗被野狗啃食的一具尸体,像每一个沦丧在王权倾轧下的蝼蚁一样。期期艾艾地摇尾乞怜,颤颤巍巍地人头落地。
恍惚间,他瞥到一抹猩红色,肥头大耳的狱卒战战兢兢地弓着身子引路,他望着来人淡漠的脸,有点想笑。典狱长这等圆润的体态,强作点头哈腰之态实在是臃肿过头。
等来人走近,将如冰如玉的手指搭在他额上,他才惊觉不是梦,吓得他浑身一激灵:“贤王?您来做什么?”像公鸭一样的声音让他自己听了都撇嘴。长时间的高热让他丧失了精锐的判断力。步禁向后缩着,躲过了谢敬贤的触碰,鹰眸紧盯着他,在一片混沌中显得晶莹剔透,掩盖了浑身尖锐的戾气和不易察觉的慌乱。
没人知道那是怎样的梦魇,漆黑的夜里,雪亮的绣春刀劈开王府大门,为首之人一身猩红色蟒袍,锦衣卫所经之处血流成河,尖叫声划破夜空,上到六十岁老妪,下到六岁稚童,无一幸免于难。冲天的火光映红了那张淡漠又昳丽的脸,艳得像鬼。
听见府里妾室尖锐的怒骂,艳鬼咧开嘴笑了,欣赏着这片人间炼狱。
他护送成王一脉突围,就在即将突破包围圈的时候,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王妃怀里抱着不足月的世子被成王抓着挡在胸前,改良过的箭矢穿透了二人的胸膛,一箭双雕。婴儿啼哭响在耳畔,四下皆是杀红了眼的追兵,他回过头正对上那双清明而冷漠的眼睛,那双眼里是和他如出一辙的凶悍匪气,闪烁着大仇得报的疯狂与快意。冰冷的箭矢在百米外直指他胸口,划破他的脸颊,将襁褓钉死在马车车厢上,婴儿啼哭声戛然而止,那双桃花眸成了他彻骨的噩梦。
谢敬贤看着竭力躲开的人,没说话,挥了挥手示意侍从把文书呈上来。侍从打开黄花梨木的盒子,谢敬贤抓着那一沓子卷宗,递到他眼前:“签字能活,你选么?”
步禁凝视着这双不辨喜怒的眼睛,摸不清他什么想法,翻开纸张,发现是一张罪状,密密麻麻罗列着成王府的罪状,粘稠的龙涎香味儿刺激得他直犯恶心,通敌,延发军粮,瘟疫,草菅人命,宗室欺男霸女……桩桩件件都是可以诛九族的罪,“你这是栽赃构陷!贤王!”
西南一役四万五千一百二十四人战死,他死战三天,援军迟迟不到,他以为自己要以身许国,甚至不知道怎么杀出去的,眼前鲜红一片,血渍,旗杆,火铳残片,蘸着夕阳的残红,那是他打过最惨的一仗,颜面扫地,如丧家之犬。那一战,他赢了,惨胜,没了所有兄弟,父亲镇守的另一线被攻破,他没了父亲,叔父,步家直系死的没剩几个,西南防线溃不成军,是成王力保,谢敬贤现在要将战败原因推到成王身上?!
“蠢货。”谢敬贤勾了勾朱唇,只吐出极具嘲讽意味的两个字儿。饶有兴味地端详着这张刚毅的脸上屈辱的表情。结痂的伤留在他脸侧,更添诱人的血腥气,可惜,脑子不好使,但是谢敬贤没有解释的兴趣,蝼蚁倘使不自己爬起来,他再抬举也没用。
步禁额头突突地跳,猛地暴起,按着谢敬贤喉咙,将人扑在地上,死死扼住。谢敬贤甚至抽空笑了笑,不愧是步明的儿子,一身蛮力倒是少有,可惜被牺牲和白骨吓破了胆子。步禁浑身肌肉在囚服里显出狰狞的轮廓,像是饿狼,丝毫不顾对准他的火铳和箭矢。
谢敬贤白皙的脸失血,白的像鬼,显得红唇更加艳丽,轻勾着,呢喃道:“你是步家最后的血脉,想不明不白死在诏狱吗?怎么对得起你步家列祖列宗啊。”
感受到颈上松下来的力道,谢敬贤刚想出言嘲讽,便被压在身上的躯体砸的呼吸一滞,结实的腱子肉着实压秤。狱卒立在一侧不知所措,侍从急忙将人扶起来,谢敬贤捞着即将跌到地上的人,目光挪到典狱长脸上:“步禁供认不讳,宏德十八年六月廿一晚,突发恶疾,暴毙。状纸送去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