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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四 思渺(和政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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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名之前的东越皇后寝殿名曰朝雀宫,取“朝拜朱雀”之意。
汝鄢皇后出身不高,却凭借出众容貌和杰出头脑最终登上后位,与怀景帝一同上朝共理朝政,风头无俩。
怀景帝病弱卧榻之后,朝堂大权尽归汝鄢皇后。皇后为处理政务方便,将奏折由景明殿通通搬至朝雀宫。
玉净薇就在这天下权势汇聚之地长大。
她是怀景帝和皇后最小的女儿,亦是五个嫡嗣中唯一一个女孩,出生之时东越大胜同北朝的战事,政通人和,因此封号和政公主。
对于自己中年得来的孩子,汝鄢皇后表现出明显的偏爱。她把玉净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即使繁忙也不曾有任何疏忽之处。
玉净薇随母亲待久了,日渐熟悉起政事和大臣们。朝廷和朝雀宫上上下下加起来几百号人,就没公主不认识的。
所以当那个小姑娘初次在母亲身边露面便被玉净薇发现了。
小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大,眼眸水光潋滟如清泉,眉清目秀的模样,在美人如云的皇宫也不算逊色。她有些怯生生的,但行动仍合规矩,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这是哪位世家千金被母后看上了选入宫来的?
汝鄢皇后捕捉到女儿的视线,停下批阅奏折的笔道:“她是尉迟敬的孙女,名叫尉迟渺渺。”
玉净薇悚然一惊。
尉迟敬因上书废止玉台祭司和国师之职,被以冒犯神明的罪名处决,其家眷没入永巷,至今已有十四年了。
尉迟渺渺向玉净薇行一礼道:“渺渺拜见公主。”
玉净薇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微臣十四。”
十四?这么说尉迟敬获罪时她才刚出生不久,也就是在永巷长大的。
她与自己同龄,却以罪臣之身活了这十四年,不知受了多少苦。玉净薇生平第一次体会出世道沧桑的意味来。
汝鄢皇后打量女儿的神色,对尉迟渺渺道:“本宫这里不缺人,既然公主喜欢你,今后你就跟着她罢。”
许是谨言慎行多年习惯了的缘故,尉迟渺渺自跟了她便沉默寡言,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的,不肯多说一句话。
玉净薇愁得头发掉了好几根,抓着脑袋满寝殿转悠:“渺渺,整个凤凰殿就你和我一样年岁,跟我聊聊天吧,好不好?”
“公主想聊什么?”
玉净薇眼神一亮,拉着她的手腕晃了晃:“我听母后说你一脉相承了尉迟丞相的诗风,我们聊诗作。”
尉迟渺渺听她称祖父为“尉迟丞相”而非直呼其名,目光柔和许多,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好。”
……
“花界已无悲喜念,尘襟自足是非妨。他年纵使重来此,息得心猿鬓已霜。渺渺,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尉迟渺渺眉梢笼愁绪,侧脸映在玉净薇眼里,“如这首诗一般,微臣只求自身安稳终生、公主永享太平荣华。”
……
时间倏忽而过,玉净薇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怀景帝以及因嫡长子夭折而被册立为太子的二皇子接连暴毙,传闻称汝鄢皇后有代子称帝的打算,最后因一道立三儿子为帝的皇后懿旨不攻自破。
先帝和兄长病逝,玉净薇理应服孝三年,婚事搁置下来。
太后为人强势,视非自己亲生的子女如蝼蚁,先帝也不把这些孩子当做亲生骨肉,他们在冷宫的生活还不如寻常宫人。
玉净薇顾念手足之情,于是在宫中时常偷偷帮扶着。
这三年里她和尉迟渺渺愈走愈近,感情越来越深。她们时而出宫接济穷苦百姓,好名声逐渐在民间传开。
纸终究包不住火,尽管再有意隐瞒,她跟尉迟渺渺的情谊也并非密不透风。
三年的时间足够汝鄢太后辅佐新帝巩固完善政权,在她们以为尚且安好之际,太后出手了。她疼爱女儿,但终究顾忌世俗流言,决不允许有人挑战皇室权威。
玉净薇被软禁,几乎同时尉迟渺渺以私藏尉迟敬渎神诗稿的罪名被捕,不久饿死狱中。
玉净薇悲痛欲绝,几欲自尽追随她而去,却被宫人拦住,一天十二个时辰由禁卫军看守。
太后下诏:和政公主玉净薇,先帝之幼女也。聪慧灵敏,言容有则,哀家与帝疼爱甚矣。今公主二九年华,适婚嫁之时。丞相竹演之子竹茂人品贵重,哀家甚悦。兹将和政公主下降,即日成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太后为安慰玉净薇,又特地下令破格将和政公主的食封提到万户,公主府配备禁卫军。
这场婚事来得突然,典客不曾提前准备,而竹家靠近政治漩涡中心明知内情,却不得不心里憋屈地接下诏书。
新帝是个有思想抱负的君王,他不满做母亲的傀儡,发动忠于自己臣子当朝请太后还政于帝,从此退居幕后。
于是新帝登上帝位后不出五年便重病身亡。太后之四子和玉净薇趁机发动兵变,军旗直指朝雀宫,太后被迫还政,从此久居后宫。
四皇子继位,世称隆元帝,加封玉净薇为镇国和政公主,赏赐黄金千两、锦绣千匹,珠宝首饰无数。
与竹茂成婚后,玉净薇同新丈夫搬进公主府,除非皇帝召见再也不入皇宫,就算入了宫也尽量避开太后。从出降为妇至汝鄢太后薨逝,十多年间与母亲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她跟竹茂共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
隆元帝比其父更为信奉鬼神,不仅在原有的优待之上提高国师待遇,给予其同帝王不相上下的地位和殊荣,还在诸政事机构中大肆任用神官。
神官权势日盛,贪婪之心被放到最大,私自圈占官民土地,最后甚至敢占皇家用地。
朝堂和民间对此积怨已久。数名言官联合上奏恳求撤除寄居各政府机构的冗杂的神官,引得隆元帝大怒,上奏的几个言官皆被下狱。
玉净薇接到消息仰头逼回翻涌而上的泪意,冷笑一声。言官们不过受些皮肉之苦,她的渺渺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年她很少想到渺渺,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因为想起来就痛。
她叹一口气,渺渺去世已有十八年了。多年来她从未间断寻找流落四散的尉迟族人,暗地里托人集中照顾,使得渺渺的亲人可以安居乐业。
名义上的公公竹演在玉净薇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差点背过气去:“陛下和国师逼人太甚,微臣恳请公主为玉氏天下、为列位臣工、为四方百姓做主!”
两个婢女规矩地跪于身侧敲腿,她坐在上首悠闲地揉捏着手指,闻言懒懒瞅他一眼,开口道:“丞相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竹演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您与陛下同为先太后所出,血统高贵,行事像极了开国女帝。臣恳请镇国公主率领军队清君侧、继帝位。”
玉净薇扯了扯嘴角,笑叹一息。
仿佛玉氏天生骨子里流淌着造反的血液,从开国女帝以来东越皇位的更迭甚少有不流血的时候。
然而玉净薇真发动兵变并没有那么容易。她拥兵自重,但对付所有禁卫军和神官护卫队还是有些困难的,一时相持不下。
正当举步维艰之际,远寿王玉盟领兵前来助战,玉净薇兵力大增。
玉盟乃怀景帝德妃所出,德妃早逝后被汝鄢太后扔进冷宫里,是当初玉净薇帮扶的庶子中的一个。
一切尘埃落定,神官及护卫队俱被斩杀,隆元帝饮鸩酒自尽于宫中。
玉净薇不着急登基,她由随侍陪同着在帝京散漫地走着。
刚经历过兵变的京城噤若寒蝉,道路两边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破布衣衫的年轻女孩从一堆狼藉中露出圆咕隆咚的脑袋,编成麻花辫的长发在胸前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把她带过来。”玉净薇冷淡地命令。
随侍一边一个架住女孩子双臂,将人拖到跟前。
女孩子垂首浑身颤抖,声音哆嗦,不停求饶:“奴……奴不是……不是……”
她“不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抬起头。”玉净薇此时似乎耐心十足。
女孩身子又一抖,小心用余光打量四周众人对面前这个衣裳华美的女人的态度,心知自己得罪不起,于是颤巍巍抬起头。
一道光从记忆深处破空而至,带来十八年前逝去故人熟悉的面容和身姿。玉净薇的视线慢慢模糊,她眨了眨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女孩嗫嚅道:“十……十八了。奴的爹娘都死了……只记得阿爹姓策。”
失而复得的笑意从玉净薇嘴角溢出:“那你跟着我,从今往后便叫策渺罢。”
玉净薇登基第九天,朝雀宫改名思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