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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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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见此情状,胡庆脸色一变,指着王海林骂道:“混账!你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做出这幅模样来给谁看?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平日里欺凌了你去——”话还未说完,章松志就打断道:“大人明鉴,我与胡城守为官二十余载,的确是清清白白,未敢有一日自专。”
“哦?这样说,难道我若是怀疑你们有点什么,那我就不够明鉴了?”陆庚礼假意愠怒道。
“下官相信大人必不会偏听偏信。”章志松面色不改,寥寥几字可谓是滴水不漏,但背上的汗已经打湿了里衣。
一番试探下来,沈祈安心里对此三人已经算是有了底。于是出来装傻道“无妨无妨,以后岭南事务就由本官暂时接手了,大家共事于此,难免有所摩擦,本官初来乍到,以后的日子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胡庆见他穿着打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料定他官阶不高,也是在陆庚礼手下讨口饭吃的人,于是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下来,道:“哪里哪里,下官必竭力辅助大人。”
沈祈安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陆庚礼是想把自己保护起来,得罪人的话他来说,待他立完威,自己只需要在他的威压之下舒舒服服的办自己想办的事情就好……
这样的情意,自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白天这场戏算是圆满结束,二人照常在驿馆用晚膳。
现在还是冬末,路上有时候会下些小雪,沈祈安觉得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常的要更冷了些,哪怕屋里点着炭,他还是觉得自己身上像有哪里漏着风似的。
他本想开口叫小厮将炭火添得再旺一些,但看着对面吃得正欢的人儿,迟疑片刻,他拢了拢外袍,什么都没有说。
至少,在陆庚礼面前,他不愿让自己表现得这般畏寒。他不想让这呆子操这种无谓的心。
罢了,衣服以后穿厚实些便行了。
陆庚礼很满意今天白天唱得这场戏。
岭南乱象,他们定是要整治的,横竖都是要做些得罪人的事情的,那些不讨好的事情由他来,他的祈安,安安稳稳的接手岭南的事务就好。
这样想着,陆庚礼不觉轻快了许多。
沈祈安看着眼前的人眸子亮晶晶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满意的事情,有点小得意地扬了扬嘴角。
一如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这么多年从没变过。
他的心脏像被小针轻轻刺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心脏蔓延到全身。
陆庚礼吃得尽兴,一抬头,见眼前人一口都没动,他仔细思索了一下,似乎昨日,沈祈安也没进多少米面。陆庚礼皱了皱眉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沈祈安,你这趟过来,到底是要干什么?”陆庚礼对着眼前一粒米都未进的人,将这个憋了一路的疑惑问了出来。
沈祈安倒水的手顿了顿,似乎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沉思片刻,道:“岭南倭患成灾,我此行,是要扫倭患,平岭南。”
“岭南倭患之祸由来已久,你怎么知道自己就能一举扫除?”
沈祈安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晕。他抬头望向窗外,看着窗外的明月,良久,沉声道:
“倭患一日不除,沈某一日不回长安。”
见他这幅舍生取义的模样,陆庚礼有些头疼。行兵打仗他拿手,但面对沈祈安,他束手无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知道,沈祈安肚子里有一大堆大道理等着他。
“不回长安?岭南开春多瘴气,就你现在这个身体情况,你不要命了?”
沈祈安没有说话,起身背过去,打开窗户,窗外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有些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不少。皎皎月光打在窗沿上,沈祈安伸出手去,望着打在自己指尖的一缕月光,咳嗽着闷声道:
“将军,沈某只有命一条,若能为社稷死,是沈某之幸。”
“什么叫只有命一条?”见他这幅不惜命的样子,陆庚礼又气无奈,气他这样不为自己操心。他这样不为自己操心,自己所操的心,不过都是些白操心。
“大晟人才济济,你不来平这倭患,难道没人来平了吗?”
“那好,既然沈相国你这般心系百姓,那为何那日,那晚在你生死一刻浑身是血的时候,嘴里念叨着的不是什么社稷黎民,而是呢喃着……呢喃着”
为何那晚在你生死一刻的时候,嘴里唤的不是黎民社稷,而是我的名字?
明知沈祈安对自己无意,陆庚礼明白这话说出来简直就是在自讨没趣。横竖从沈祈安嘴里冒出来的话不是他想听的那个答案。这要是放在平日里,这话陆庚礼是绝对不会单拿出来说的,但今日,今日他的确是气恼沈祈安这幅不惜命活不长的样子,敢情他平日里操得心像一场笑话,便索性什么也不顾了,有什么话直接从肚子里往外掏。
沈祈安听到这话,心尖儿颤了颤,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和慌乱,不过好在是背对着陆庚礼,所以陆庚礼察觉不到他的异常。
那晚他浑浑噩噩,浑身痛得厉害,丝毫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被藏住的心意……自己到底还是露了马脚么?
他有点慌乱,他不知道陆庚礼在那晚到底听到了多少。
有那么一瞬间,沈祈安几乎就要忍不住了,想把这几年藏在心中的思念在今夜全都吐出来,吐得干干净净。
但心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将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沈祈安揉了揉胸口,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因为情愫而胸口酥麻,而是因为……毒发了。
沈祈安按着胸口,努力不让身后的人发觉异常,他在心里暗道不妙,这几日自己毒发的间隔时间愈发的短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毒,至多让他活个三年罢。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活不长这件事情。
现在将自己的思念倾泻而出,然后呢?让陆庚礼知晓自己的心意后,再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么?
不,他不要这样。这样对他,对陆庚礼都太过残忍了。
况且,他也是有私心的。他这几年对登门拜访者来者不拒,谁都可以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这样有利于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体情况做筹码,去平衡朝堂上的势力。
他不介意自己在别人的注视中一天一天地衰败下去,但至少不要让陆庚礼看到。
若不是那天晚上,小五自作主张地将他送去了将军府,他想他应当可以瞒着他,悄无声息的死去。
事实上,如今的他也是这样打算的。将陆庚礼推开一些,让他在陆庚礼看不到的地方死去罢。
疼痛将他心头翻涌着的情意强压了下去,痛感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只能赌一赌,赌自己那晚没说漏太多。
他冷着声道:“沈某一生,寡亲缘,寡情缘,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唯三两好友结伴而行。”
“生死一刻,沈某所思,自是儿时的三两好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将军以为沈某是何意?”
胸口的疼痛已经传遍了全身,沈祈安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冒着,他将手搭在窗沿上,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他的手抖得厉害。再待下去,被背后的人发觉自己的异常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沈祈安强压住胸口的疼痛,颤声道:“回长安后,沈某打算与张氏女结亲,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来年这个时候,沈某请将军喝喜酒。”
言罢,夺门而出。
张氏张稷大人,寒门入仕,因为人正直,为官清廉,颇得赏识,其有独女,名张好好。年初陆帝就已物色起了她的婚事。
陆佑是希望他来娶张好好的。
若是他娶了张好好,一来可以巩固朝中局势,让寒门与门阀实力更加平衡,二来可以表明陆佑他想扶持寒门的心意。
这门交易实在是很划算。
只是……那张氏女嫁给他约莫就等于要守活寡了,不知她愿意否。
求娶之前,他打算将其中实情一五一十的同那张氏女分析清楚,政治婚姻,婚后自己不会碰她分毫。若是她知晓这些后,允了这桩婚事,自己就把她娶回来养在后院,以正室之礼节待她。若是她不愿,自己断不会强求这段婚事。他心中海清河晏,八方来朝的理想盛世,不应当以牺牲一个无辜女子的婚事来换取。
当然,这一切谋划的前提,都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今夜形势逼人,慌乱之下,他拿出了自己的那没谈妥的婚事来压一压。
月朗星疏,陆庚礼一夜无眠。
两年前的陆庚礼会失落得睡不着觉,但两年之后的陆庚礼,听了沈祈安这话,伤心归伤心,却又隐隐松了口气。
有种悬在头上摇摇欲坠的剑终于落下来的轻松感。
有些事情,他两年前就已经知晓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他花了两年,接受了一些事实。沈祈安今夜只是将这些事实从嘴里又说了一遍罢了。
沈祈安这几年一直没听说过同哪家贵女走得很近,故陆庚礼还没完全绝了念想,而今夜的一句“娶妻”,彻底将陆庚礼从迷梦中捞了起来。
陆庚礼反而松了一口气,沈祈安亲手绝了他的念想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情。沈祈安要娶亲,起码证明,他暂时求生的念头还很强烈
沈祈安会遇到中意的女子,会娶妻,会生子。这些事情,漠北两年,陆庚礼想过许多遍了。
他听说过礼部尚书张稷,听说是个严厉古板的清官。想必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品行自是不差的。
他只期沈祈安能顺顺利利地活着,娶妻生子,过着普通人该有的幸福一生,那样便很好了。
失意归失意,陆庚礼没忘了正事。
第二天一早,陆庚礼就直奔城郊的粮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