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终生的夏天》幽人弄樵

1、第1章

　　张禾从朝霞晨雾中走来。

　　拿着两只臭皮靴，拎着一个塑料袋，腰上的钥匙串叮零零的，一下一下地拍在屁股上。
　　“诺，前面右转，第三户。”
　　接过钥匙，江柔寒暄的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已经穿好靴子走进了田里。
　　黑色的雨靴在水田里陷进去，又拔出来，留下一个深深的土坑快速地被泥水覆盖。江柔想到了拔萝卜，不过脑子里更多的画面却是刚刚闪过的那张脸。
　　漂亮得有些过分。
　　是张禾见过的老土和漂亮最奇妙的结合。
　　钥匙上面满是汗水，黏腻腻的，还有一点尘土，摸起来有点颗粒感。有些年头了。江柔没在意，把钥匙握在手心，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往前走去。

　　六月的太阳把土地晒得软软的，风里有一点青草和花的味道。路的两旁有细碎的花，江柔仔细地看了一会，是白色的，五朵花瓣，小小的在风里招摇。不仅如此，还有蝴蝶和蜻蜓飞来飞去，穿过蜻蜓透明的翅膀，江柔看到湛蓝色的天空。
　　真是个舒服的地方。

　　江柔想着，已经到了门前。与此同时，父母的电话也来了。
　　“柔儿，到了吗？”江父敦厚有力的声音传来。
　　“到了，爸爸，你和妈妈呢？”
　　江父没有回答，声音里是对江柔的关心：“柔儿，如果你在那边不习惯，就告诉爸妈，我们再让你回来。”
　　“爸妈不差这点钱。”
　　江父的声音显示出某种优越。
　　江母凑到电话旁，温柔如水的声音显示出担忧，她开始叮嘱江柔照顾好自己。很明显的，江母对永宁乡的条件感到不满意。
　　“不用担心，这里挺好的。”在说这话的时候，江柔的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了一路上看到的溪流、鲜花、蝴蝶和蜻蜓，但最后却划过了张禾的那张脸。
　　惊艳、美丽。

　　对话很简单就结束了。

　　如果不是意外，江柔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踏足永宁乡。

　　永宁乡足够偏僻宁静，但也足够落后，江柔下火车后倒了两班车、坐了整整三个小时大巴才来到这里。
　　江柔一向只说自己是小康家庭。但江父江顺是企业高管，真正意义上的“高管”，年薪百万，灰色地带的收入更是让人乍舌。母亲何一叶是个画家，祖上根深叶大，祖父常说的就是，小辈开心幸福就好。从小到大江柔没有受过一点苦，更别说去到真正的乡下生活。
　　也不全是，至少前两年，江柔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吞钉子也行。

　　直到出发前，江母都不放心，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江柔只好轻声说：“妈妈，乡下也不一定脏乱差，如果实在不行，我会回来的。嗯，乡下应该有很多景物？我会拍照给你和爸爸看的。”

　　这样的说辞勾起了何一叶对某种美好村庄的幻想，她暂时停止了担忧。
　　她开始给江柔讲述布雷顿在加莱海峡小村庄生活的经历，白色的浪花打在画家的脚下，天空、云朵又大又低，他是如何在那里成长、生活和学习，提到布雷顿画作中的农妇形象时，何一叶的声音中流露出尊敬与向往。
　　江柔边听边微笑，时不时点头应和。

　　直到何一叶突发奇想想戴首饰离开，江柔才拿出手机，她点开网页，看见了布雷顿笔下的农妇：赤脚、粗糙、辛劳、干瘪。
　　和她的母亲迥异的形象。

　　江柔是不得不去永宁乡。
　　小时候因为养病她来到爷爷家呆了一年，算命的说泽被后世也是后代的孽，需要回到祖上寻求庇佑。奇怪的是不论是白手起家的父亲还是根基深厚的母亲家中都未阻止，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相信一些东西。
　　那时为了方便，江柔的很多信息登记在了永宁乡，江柔的父母忙于工作，没有在意，结果政策突变，现在被告知学籍与出生登记地信息挂钩，江柔父母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能把江柔的信息迁回淮城。以防万一，江父让江柔回来先住一阵，做好可能留在这边高考的准备。

　　不巧的是，江父江母必须去国外出差一段时间，所以把江柔托付给了乡下的邻居。
　　坐在大巴上，江柔盯着座椅上的一块污渍发呆，心里叹了口气，对没有抵达的永宁乡感到失望。车子摇来摇去，空气中各种人的汗臭味和小孩子的哭闹声混在一起。
　　身旁的妈妈抱着婴儿哄他睡觉，小孩子吐了一口奶在江柔的身上，妈妈连连道歉。
　　闻着甜得发腻的奶味，江柔有一点想吐，生理意义上的。人生十几年从来没有坐过乡间大巴，她想她有点晕车。

　　与此同时，窗外的景物飞快地闪过，江柔却感到一丝奇异的平静。
　　道路铺展开来，江柔终于久违地感到自己在人生漫漫中有了短暂的方向盘，她在自由地向前驶去。
　　就这样，江柔在一辆国内农村随处可见的乡间大巴上昏昏睡去。

　　“柔儿，你周姨说她暑假要出去，家里只有她的小孩，叫张禾，是很懂事的孩子。你坐到永宁乡下，然后沿着大路直走，在一个红房子的地方停下，应该就能见到张禾了。记得问好。”
　　江柔看着父亲发来的信息，又昏昏沉沉地靠着椅背睡过去。

　　一觉睡醒，正好在永宁乡站。婴儿和母亲都睡得很好，江柔小心地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头，起身下车。她坐的夜班车，现在正好六点出头，一切刚刚开始。

　　于是她跨过了淮城和永宁乡遥远的距离，从现代化的都市来到了僻静的乡村，隔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接过了张禾手中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