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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蝴蝶展翅堪堪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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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是你自己说的是你敢救我。”
齐一不可能不知道方柳玉就是太子伴读。
方柳玉猜测着,这可能就是齐一为什么会说是他敢救而不是他想救的原因。可往来毕竟是私底下的,在方柳玉不能确定齐一究竟要干什么的时候,他只能陪着齐一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也不可能将我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我没有凌云志,空有条富贵命,先生的寥寥几言对我来说都是莫大恩赐。”方柳玉稳下思绪,干巴巴的说道。
“你说的倒是好听。”
“我更想活着。”方柳玉认真的看着他,“我不算聪明人,但也绝不是愚人一个。”
“继续。”
“就这些。”
他们之间的气氛逐渐僵持。
“胆子不小,”齐一还是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他上下打量了打量方柳玉,“现在不再搪塞着说什么没有凌云志,空有富贵命,一心只向着平平淡淡了?”
“那不叫搪塞,我只是在实话实说。”
方柳玉摇了摇头:“不甘于碌碌无为的人太多,算不上凌云志了,未曾相见先生便识得我身份,这是我富贵命的凭证,至于这最后一句嘛——”
“非我原述,我不负责。”
“小兔崽子,”齐一嗔笑一声,“我来问你个问题。”
方柳玉略带疑惑的看向齐一。
“他会成功吗?”
还没等方柳玉反应过来,齐一却已经抬头望向了天上的月牙,方琼玉只能看到他上扬的嘴角,因衰老而带来的褐癍没让他失掉威风,灰白的发还能零星看到几根还算黑的毛。
可是,他只是老了。
“就算我齐府上下奴仆,只剩了一个管家,我齐府算不上真正的节俭清廉,因为我天天施粥,后巷那条街上都还有饿死的人。”
“事在人为,成败由天。”方柳玉不忍心的开口道。
齐一听到声音缓慢的转过头来看他,他将将看见齐一混浊的双眼里具布的苦涩。
齐一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的扫了他一眼:“我说你是废物你就一定是废物吗?”
他俩之间只有刹那的静默。
咚——
方柳玉跪在了地上,他朝着齐一叩了个响头:
“先生。”
……
钟寒蝉扶了扶被高高盘起的发,她只带了一朵鹅黄色的绢花就出了门。方柳玉今早一回来便告诉她需要出来再买些备用的伤药。
钟寒蝉有气无力的应了。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方柳玉略显担忧的神情,可她没那个心思去关心那么多。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现在的她和当初的兄长说着当初的事儿,和当初那意气风发,朝野上下无人不景仰不艳羡的南安钟氏嫡长子钟权之。
在梦里,秋雨堪停,蝴蝶小憩。
当时的她正坐在书案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摆弄着案上杂七杂八的材料。
她本是在赶制今晚的十五夜灯会时要用的纸灯笼,结果一场猝不及防的秋雨,让本该今晚举办的灯会都未始即终。
许是有些倦了,钟寒蝉放下手中做到一半的灯笼,抬头望向窗外一棵梧桐树的高枝,焦黄的几片叶上还挂着水痕。那上面有个鸟巢,鸟巢上错杂的枯木条和着掺杂了断叶的泥,还有零星几处挂着些不知名的毛。
钟权之没有刻意将脚步声收敛。
钟寒蝉听到响动后便循声望去,那是她的兄长。
“许多人都在盼望着十五夜的灯会,”钟权之顿了顿,“如今秋雨一来,灯会虽是办不成了,但我觉得应该还有不少人同你一般还总是期盼着不会有灯笼遭殃。”
“为何只能在十五夜观灯呢?”钟寒蝉顺着权之的话题聊了下去,却也只是重复了方才已然问过先生的问题。
可惜她有些记不清先生同她讲的最后答案了。
“因为人的一生很长,长到可以让许多人览尽千帆,长到漫无目的的游览都成了极好的选择,只将十五夜留出用来观灯,其他时候用去看万千山河,岂不妙哉?”钟权之笑着说到,“要各形各色而非为眼前事执着才是。”
“不对。”
秋风急来,吹动了树上的残叶。
钟寒蝉没由来的将钟权之反驳。
她一手撑着窗棂,着急的探出半个身来,另一只手慌忙向着那个鸟巢指去:“你瞧那树上的鸟巢,错综复杂的都是细枝,混在泥里的都是碎叶,于我们来说无关紧要的一场秋雨,换到鸟巢的身上就要思考它会不会因此而轰然垮掉。”
秋风复还,吹起了他们的衣衫。
“可他们的狼狈又能代表什么呢?”钟权之微皱眉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他们的不知是基于无可奈何的不能,他们的一生何其的短暂,而我们呢?”
有叶随风而落。
钟权之抬手将肩上的一片叶扫落。
那片叶随风进了窗,落在了钟寒蝉的脚边,却是平白凌乱了钟寒蝉的思绪。
沙沙——
“为何只能在十五夜观灯呢?”曲若愚复述着钟寒蝉的问题。
他是钟权之的幕僚,也算钟寒蝉的半个先生。
窗外渐渐急促的雨声像是在催促着曲若愚尽快思索,他默默地看着钟寒蝉发红的眼眶,知晓钟寒蝉是因为辛苦准备了那么多的灯笼,到头来却连被悬挂的机会都没有而兀自难过。
钟寒蝉有些局促的坐在曲若愚的身侧,满腔欢喜到头空,为此她迫切地期待着曲若愚能够为她解答这个问题。
可是曲若愚没有。
他一如既往的反复问了钟寒蝉许多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像是拐带着钟寒蝉逃开先前已有的山路,去另觅新径。
他要她自己从另一个角度登上山峰,用自己的方式让她知道原来这般俯瞰会有另类风景。
“人外有山,高耸巍峨,山外有海,广阔无垠,海外是天,浩瀚无际。”
钟寒蝉瞧着曲若愚总会有意无意的盯着窗外的树,她也曾追随着曲若愚的目光寻找,却怎么也找不见曲若愚的目光停留于何处。
“普通人的一生真的便是普普通通,要么一辈子平平无奇,要么忽然间一鸣惊人,有人扶摇直上同风起,便会有人坠落天梯无处寻,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酸甜苦涩,也不会有更多的抑扬顿挫,”曲若愚斟酌着用词,“就是这般平平无奇而并非不思进取。”
“我知道的,人生可以很短,短到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将一件事做完,人生又可以很长,长到可以让一个人历经沧桑然后大变模样,”钟寒蝉有些颓然的说着,“我知道的。”
“那你作何还要纠结呢?”曲若愚轻笑出声,“我生有限,除了十五夜观灯,还偏想观灯十五夜。何不去多做几盏纸灯笼,你今夜观,明夜观,夜夜观,你凑个观灯十五夜,何尝不是十五夜观灯?”
沙沙——
秋风倏忽急促,吹乱了钟寒蝉的发,却也吹走了她脚边的叶。
“人生很短,意兴未尽便已阑珊,”钟寒蝉随着那片叶回到了书案边,她继续做起那个做到一半的灯笼,“那不如就像那边树上的鸟儿,衔枝啄泥而筑成的巢,狼狈的枝叶便是为了佐证而来。”
钟寒蝉转过头对上钟权之略含惊讶的眼神:“独一份的追求并非浅显单薄,独一记的目标并非不思进取,独一道的人生并非遥不可及,不同的人之间本就有不同的人生,比起等同逃避的漫无目的阅尽千帆,我更偏向于执着而并非偏执的去追求我唯一的道。更何况在这条看似遥远的道路上,我亦能揽见万千韶华。”
钟权之装作不以为意的回复到:“我笑旁人看开始,猜结局,为此过早的将一切框定,却又往往都错的离谱。”
“我不追韶华而去,韶华却自寻我来,如若没有夜阑独醒的人,又怎知远眺可览万千灯火若四散星子?”钟寒蝉转回头去继续做着,他们的目光不再有交集,“我要多做几盏纸灯,哪怕是一天只放一盏,只要十五盏我便能观灯十五夜。”
钟寒蝉极为平静的将脑海深处一直回响的那句话复述出来:
“我凑个观灯十五夜,何尝不是十五夜观灯?”
可惜钟寒蝉没能看到钟权之眼底闪过的欣慰。
“终归会有夜阑独醒的人。”钟寒蝉高兴的将手中堪堪做完的灯笼举起,明明是在对钟权之说话,可她的目光却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她手中的灯笼:
“你瞧,这便又做好一个。”
钟寒蝉扯一个浅浅的笑。她欣然回头,却发现窗边早已没了人,她的脸上还是维持着那种浅浅的笑,但眼角就是忍不住续了泪。
秋风忽停,蝴蝶振翅而走——
“诶,归海氏前些阵子不是被抄家了吗?”
钟寒蝉堪堪回神,正在努力得理顺着思绪。
“可是那次子归海清跑了!”
“跑了?那可是天牢阿!”
钟寒蝉不动声色的听着一个白衣书生和与之同行的几个书生的喧嚷。
“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打听清楚了,这事儿可是和太子有关呢!”
旁边那人一听这话吓的立刻捂住了白衣书生的嘴巴,四处张望了张望,然后拉着白衣书生快步向前走了几步:“你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钟寒蝉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了上去。前面刚好是个卖银饰的摊子。
钟寒蝉挑了一个戴上试着。
“我可没乱说,这事我打听了好久,毕竟我也想过太子怎么可能会放了他。”
周围的人都认真听着。
“可是,万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