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记闻录》北方无要事

5、风雨欲来

　　金宝阁，左相如今正端坐在里面，由着金宝阁的小厮们一件一件捧出宝贝来。只瞧了几件普通的花瓶玉器都不甚满意，金宝阁的阁主仔细瞧着左相的脸色，脸上堆着笑迎上去：“瞧着是这些寻常物件入不得相爷的眼了，小人密室里倒还藏了几件好东西，若相爷有意向，也可一同去瞧瞧，只是这价格上……”

　　左相冷哼一声道：“你且去取，任凭什么好东西，相府也出的起钱。”

　　阁主笑盈盈地去了，左相见四下无人，悄悄招了心腹小厮过来说话：“回府与夫人说，今日怕要多花些钱财，让夫人提前备下，晚些我着人去取。”

　　小厮左右看了看人，方才难为地说道：“相爷，夫人昨日还嘱咐小人去当了夫人的陪嫁的金项圈，说是咱们府上上次给皇后娘娘送去的一斛珍珠就已经用了相爷大半年的俸禄，怕是……”

　　左相怒道：“多嘴，你且去与夫人说，这都不是寻常事，岂用省这一枚两枚的。”

　　小厮点点头，转身出门了。金宝阁阁主在暗处瞧着小厮走了，这才堆着笑踮着脚走了过去。

　　“相爷请……”

　　谦王府，谦亲王将手里的纸条放在蜡烛上烧掉，今日阳光正好，宁韫琅正在花园里打拳，如今虽是春天，还是有些冷，谦亲王裹了裹身上的锦缎，去寻了宁韫琅。

　　“琅儿，歇上半刻。”

　　宁韫琅小跑过去，额尖上隐隐渗出的汗珠子在日光下发亮。

　　“郎中让你日日打拳，可累着了？”

　　宁韫琅道：“皇叔府上的郎中可比宫里的好上一些，琅儿听了他的话，日日打拳，觉得身上利索一些了，也不成日里觉得身上重了，夜里睡的也好些了。”

　　谦亲王道：“左相开始为重儿见何家备礼了，虽说重儿按规矩娶不了何家姑娘，但是瞧着，左相还是想博上一博，范太师对此事不甚在意，琅儿你可有这个心思，你若有，皇叔替你做主。”

　　宁韫琅笑道：“皇叔您是一向不问朝政手里无权无势的亲王，而我没了母妃、哥哥失宠、外祖又太过正直死板绝不肯忤逆父皇意思，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呢，便是我想娶，何家也未必肯嫁。”

　　宁韫琅又道：“不过我倒也并非十分稀罕，皇叔觉得何家和花家比谁大？”

　　“自是花家大。”

　　“与李家乔家呢？”

　　“乔家要好过何家，但是李家在他们中是最差的。”

　　“是了，所以二哥和三哥都着急，因为何家要比他们现在都好些，他们都想攀附。可我却不稀罕，琅儿觉得，要么就不要娶，非娶的话，倒不如从花家娶。”

　　谦亲王看着宁韫琅对他这一番说辞甚是满意，拍拍他肩膀欣慰道：“孺子可教也，不枉费皇叔教你这些年，当年你父皇就是算的准，就算说的再好听，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命中天女，一直留着正妻之位，无非是因为当时花家嫡女没有长成，就这样熬了七八年，虽说是没个王妃难看了些，可是一旦花家嫡女长成了，嫁进来了，可就是直接母仪天下了。你父皇这招用的好，琅儿也是学的好。”

　　谁知春猎之后，却听说何家家中出了些变故，何家老家主，春日里不幸病逝，何家新家主上书告罪，家中出了白事，原应守孝三年，但不敢断了与皇室的联姻，特求求亲改为明年春日，可先行订了婚约，待到订亲两年后一并完礼。

　　南国重孝，这种事情宁世元也不好太过苛责，只是商贾与皇室联姻绝不可断，于是宁世元虽允了何家的请愿，却提出明年春日订亲之后，让何家嫡女留在京都学规矩。

　　何家知道皇室向来对商贾之家盯的极为紧密，只得同意。

　　此事拖延让左相等希望联姻的人都有些着急，他们发现了此事拖延的一个极大的坏处，那就是明年宁韫良就长到九岁了，若说要议亲，也无可厚非。皇后之子，自然比其他皇子更容易得到何家的青睐。

　　于是他们开始着急上奏，求皇后尽快决定收养皇子一事。

　　午后的阳光热辣辣的，宁韫良总是不喜欢，但是今日不一样，他在芭蕉树下给自己安了张软床，躺在上面翻来覆去的十分愉悦，花明叫他去温书叫了两次，每一次都是他跑过去读上半个时辰又跑到这软床上，今日的酸梅汤似乎也很可口。花明问他今日为何常笑，宁韫良告诉他说：“我头前碰到一个很有趣儿的人，跟他聊了半晌，觉得心里喜欢。回来后知道我身上常年戴着的玉璧竟是出自他的手，我更加喜欢了。”

　　花明发现宁韫良近来应是从旁处学了些东西，他教与宁韫良的都是孔孟之道，仁义之礼，可是宁韫良有一日脱口而出方生方死这一套，且说的头头是道。

　　花明并不排斥这个，但是他要清楚宁韫良最近跟何人接触了，宁韫良只笑，也不与他说，过了一两个月，花明听棋凌说，宁韫良近来喜欢要一些小姑娘的小玩意儿，什么小铃铛小手绢，而且说是近来宁韫良贪吃的很，整日里一碟子一碟子的点心吃下去。

　　花明起初不甚在意，直到连着好几日，他在宁韫良的衣袖里发现了残留的糕点渣子，宁韫良自生下来就一直有人精心伺候，不会有袖子里出现糕点渣子的事情，就算是哪一日他自己沾上了，第二日衣服也换了，若是天天有，肯定是他自己日日往袖子里塞糕点。可是他的糕点都是常备着的，做什么要自己塞到袖子里呢。

　　花明心下有了疑惑，便趁着有一日宁韫良出了雅阁，自己在后面跟上了，可能宁韫良十分的防备，一直四下打量，花明害怕自己暴露，便四下看了看，一跃上了墙檐。

　　跟了有一刻钟，花明才从墙檐后面看见宁韫良转身进了一个小院子。花明不好再往前了，好在此处是与冷宫十分靠近，人迹罕见，房檐也多，只要有遮掩，他也可以沿着房檐慢慢摸过去。

　　院子里有个年轻的师傅起身和宁韫良行了礼，宁韫良和一个大他四五岁的少年坐在一起，那少年的背影瞧着十分眼熟，少年穿着广袖长袍，脊背挺的直直的，宁韫良倒是不大老实，在凳子上扭来扭去的。

　　花明正看着，忽有一把短刀破风而来，花明顿时警觉心大起，足下一登，双手放开，身子贴在墙上，利索的翻了一个面，借用双手的吸力，背靠在墙上，短刀斜斜地插在墙上。

　　“哎，功夫不错，你是何人？怎敢在皇宫里飞檐走壁。”花明往下瞧，一个杏眼尖脸的少年抱着胳膊在墙下看着他。

　　花明跳下来，在皇宫里动刀子，算是件极其犯忌讳的事，只是自己贴上房檐，也不算很懂规矩。故而花明为刚才那一刀心下有气，也不便发作，只将扇子攥在手里抱拳道：“在下花明，前来寻找六皇子，阁下是？”

　　“哦，你是六殿下的师傅，在下乌淤沈，是五殿下的伴读，六殿下是趁着闲暇时候来与五殿下玩呢，花师傅不必担心。”

　　乌淤沈不甚有心机地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来：“我出来找吃的呢，瞧见你蹲在上面往我们院里瞧，还以为是刺客，你功夫真好，六殿下还跟我们说你不会爬树攀墙，想来是你逗殿下玩呢。”

　　乌淤沈，花明知道此人。乌淤沈本人并非十分有名，花明得到的消息中，对这位小公子的评价有八个字“天真质朴、有勇无谋”，花明记着这个小公子十几岁上的时候跟着皇上打猎，猎过一只熊，另则便是有过他为了青楼楚馆的姑娘与另一帮世家公子打架，打掉了人家半排牙，两家还闹过官司。“以一敌三，勇猛异常，小将军虽出身于武将世家，然粗中有细，混乱中尚记得替妓家拾起被扔在酒池的衣裳，湿漉漉地给姑娘穿上，躲过了脱衣之辱的妓家，登时承受了湿衣之罚。”

　　这是百晓生龙飞凤舞地写在最后的话，花明当时还笑出来过。

　　按理说这样不甚有名还有些莽撞的公子在京都太多了，实在是没有资格成为皇子伴读，然乌淤沈在当时，算是个抢手货，这是因为他有名的父亲，如今的禁军统领，乌千川。

　　乌千川称得上是皇上的心腹，执掌禁军二十余年，官居二品，深受依仗。

　　乌淤沈指给五皇子是当年花淳亲自下的命令，被绝了心思的皇子很快把目光投向了小乌淤沈半岁的异母弟弟乌淤信身上，不知道几位皇子的母家中间经过怎样的暗流汹涌，花明只知道后来乌淤信是指给了三皇子宁韫京。

　　花明从花家来，身上带了一些花家的傲气，来时又被爹爹教导，入了宫里，只得带好六皇子，其余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干，所以花明打定了主意不轻易与人结交，况且这位还是一位皇子伴读，敌友都尚未分明。抛开这一层，这位武将之子是这样豁白鲁莽的性子，青天白日里在皇宫扔飞刀，张口闭口便是“找吃的”，花明多少有些看不上眼，自然觉得多说无益，便道：“乌公子谬赞了，在下和公子一样，都是伴读，担不上师傅二字。既然六殿下还有事，我便在此等他便是，公子请自便。”

　　谁知这人非但没有瞧出花明的话里之意，还甚是开心的说道：“花师傅谦虚，请花师傅不要恼在下太过自我，我少时随父亲在江城戍守过几年，很是听过师傅的才貌双全谦和有礼的美名，心下一直艳羡，故今日一见，心下高兴有些忘形，又见传闻不假，更是欢喜了。师傅你且去院里瞧吧，若是在下回来时师傅还在，我便请师傅吃些点心。”
　　说完，便贴着墙根快快的走了。

　　花明听他这话，便知道在五皇子这里，点心是要自己去找的，不似小六有专人隔着时辰送过来，都说五皇子平日里生活不甚如意，如今瞧了竟是真的。

　　“一盘点心，要皇子伴读亲自去要，并要自己端来，虽是个细节，也能瞧出这宫里人的拜高踩低及这位殿下的落魄，五殿下不受宠，小六却是皇上皇后的心头肉，我还是多劝小六警醒些才好，免得中了人家的奸计，让人家巴着他在皇上皇后面前求得脸出头。”

　　花明这般想着，很快到了小院门口，只里面正在讲学，花明觉得进去不方便，便等在了门外。晚些时候接到了宁韫良，宁韫城将他送了出来，临走时发现宁韫良脸上蘸了一点墨汁，宁韫城还拿贴身汗巾帮他擦了半天。

　　花明客气地行了礼，那算是他第一次见到宁韫城，花明的笑脸都要凝固了，他大约听说过五殿下的生母，长的和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却不想，五殿下竟然长的和六殿下如一母所生亲兄弟，只是这个殿下不笑，神情总带着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听闻五殿下孤僻，传闻真是不假，只是六殿下是何时与他有的往来？花明心下惊骇，此事若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必定要怪罪花明的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