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病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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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姜灵宣布退圈后没过几天平静日子，便有名被丢弃的姜糖（姜灵的粉丝），神通广大地循着一个名字三两照片查到了宁同光的过往。
瞬间，网络上沸反盈天。
原来，从没有什么清澈皎洁，也没有什么高悬明月，有的只有污垢塞路，满眼迷瘴。
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就连他们曾满心欢喜坐在电子屏幕前的等待与真挚的祝福，都是曾被愚弄的见证！
那个综艺，只是一块廉价的遮羞布，见证了一场肮脏的交易，连带着姜灵对粉丝的背叛，令人作呕。只一掀开它，就能看到他和她的欺骗。
一夜之间，姜灵与宁同光人人喊打。
姜灵原想转居幕后，此事一出，这个想法也只能暂时搁置，光是处理那些舆论就让她焦头烂额。
宁同光僵坐在电脑前，屏幕上荧荧的蓝光透进他深棕色的眼眸中，似乎要穿越屏幕将他单薄的身躯刺个鲜血淋漓。为了参加综艺才开通的那个微博号已经被黑子骂了上万条，这还未计算那些几乎爆掉他账号的私信。
那些贬低他的、垂涎他的、唾骂他的话语如潮水般涌到他面前，几欲将他吞没。
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被人带走的下午。
那个故事在宁同光的记忆中断断续续，像是一台老旧的彩色电视机在播一部古老的电视剧，两个音响滋滋啦啦地响，不时还有雪花挤占屏幕，让局外人只能窥到其间的一点点剧情。
剧情的开篇，是一个红色的酒糟鼻，离他的脸很近，好像是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的。
宁同光缓缓睁开眼，难闻的酒气扑在他鼻尖，那个男人第一次对他笑脸相向，那对浑浊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盯着他，里面满是喜悦与光明。
“小光，爸爸中大奖了，马上就有钱了，可以给你买玩具汽车、乐高积木、还有奥特曼。我们马上就能去住干净明亮的大房子了！”
宁同光被男人从那个狭窄阴暗的小阁楼里拉出来，带进了一间很大很漂亮的白房子，墙壁很白很白，比教室里的墙都要白。
“小光，以前是爸爸不好。”宁同光被一身西装的男人抱起，接着男人打开一扇门，房间里的地面上有乐高、有电动小汽车、还有奥特曼，“这些都是爸爸给你买的，还要什么，都跟爸爸说，爸爸都给你买！”
“小光，来吃炸鸡啦！”
“小光来，今天爸爸带你飞高高！”
男人说着，抱起宁同光。
他好像变了，宁同光看着面前这个笑得开心的男人，嘴角慢慢牵起一个笑。
第一次，宁同光主动搂住了这个男人的脖子。
“小光，快过来见见你赵叔叔赵阿姨，这些都是爸爸的合作伙伴。”
“小光，爸爸这几天工作忙，你先去赵阿姨家里住几天好不好呀？记得要乖，爸爸来接你的时候给你带你最爱吃的肯德基。”
“小光，爸爸的公司出了点事，你再去赵阿姨家住几天好不好？爸爸一忙完，就来接你，要乖哦。”
不知是从哪天开始，爸爸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小光，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能哭。”
“小光，不要闹，爸爸现在在忙，晚点再陪你玩游戏，好不好？”
爸爸的手机总是在响，像个白色的小恶魔，宁同光不止一次想砸了它，或者是扔掉它。可是，爸爸说他是个乖孩子，他不能那么做，那样做是不对的。
终于，突然有一天，爸爸不忙了，还说要带他去游乐园玩。
宁同光很开心，拿起一个白色的小书包，往里面塞各种好吃的好喝的，还有一个爸爸给他买的蓝色儿童水杯，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这是他第一次进游乐园，不知道为什么，进出的人里面，好像只有他一个小孩子。
“这里面有好多好玩的，哥哥姐姐们也都很好相处，小光先在这儿玩几天，等爸爸下班接你回家好不好？我们小光最乖了。”
爸爸不见了。
宁同光后知后觉。
他被人带进另一间白房子，雪白的墙高高的，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宁同光回了头。
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被人拍了拍脸。
“你叫小光？那以后就叫你宁同光吧。”
宁与光同尘。
他是尘。
他们却要他像光。
身边灰蒙蒙的人群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突然有人露出了半张熟悉的脸，指着宁同光的鼻子大骂。
“你怎么就那么不知道好歹，那位大小姐人多好出手多大方，给的钱足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你却偏偏爽了人家的约，跟一个破酒馆的驻唱歌手纠缠不清。现在好了，那位已经被别的小蹄子勾走了，我看你之后怎么办！”
有人在笑：“听说这里有个叫宁同光的长得挺好，带上来看看？”语气很轻慢。
宁同光那时长大了些，也长开了些，那个给他名字的人就让他去陪酒。一桌刚喝完，就被人拉到那些人面前，像个冷冰冰的花瓶被他们观赏。
有人嫌他冷，说他不像个活人，偏偏其中有一个就喜欢他这样的，说他们不懂，这样的才带劲儿。
那天他好热，头也晕，那个人一边说喜欢他，一边扒他的衣服，他要逃，结果又被人拽着腿拖了回去。
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激起一阵痛与麻。那人凑近他，冰冷的鼻息扑在他耳边，好像在说话。似乎是一些“有牌坊也给他砸了”“只要他乖就把他带回家”。诸如此类。
家？宁同光努力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高高挂起的吊灯，把天花板照得雪亮，晃得人眼睛疼。
他有过家吗？一时之间宁同光的脑子转不过弯来。
迷蒙间，他被溺进深海里，却没能成为一尾能活在海底的游鱼。
雪白的羔羊成为深海的祭品。
那些高高在上的言语还在每一滴海水间游荡，徘徊在他耳畔，拖着他的身体，朝海底沉去。
那个时候，和现在，感觉上好像差不多。
宁同光暗自思量，比较着其间不太相似的那些细节，努力找寻着，他能承受住当下这些流言的借口。
可是，还是太糟糕了，这种感觉。
纤细修长的手覆上他的脸，遮起他的眼，宁同光无力地向后仰去，柔软的椅背接住他单薄的身躯。
从背后看，宁同光仿佛一头正在走向深海的小兽，潮一涨，就能把它吞没。
“你怎么配得上姜灵？”
“恶心的东西，离我们家姜姜远点！肯定是你拖累了她，不然姜姜怎么可能退圈？！”
“姜灵知道你从前那些事么？床上功夫不错吧小白脸，多少钱一晚啊……”
“宁同光？我看是像烂泥才对，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怕是身上病都不少。不过我看啊，那姜灵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长着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就去做这种事，啧啧啧。”
那些高高在上、无限鄙薄他的言论，一句一句都被宁同光看在眼里，烙在心里。
关于他的，有些说的倒也没错。
如果不是他，姜灵也不会被网暴，是他连累了姜灵；而且，他也确实不干净。
从被人拽着腿拖回那张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没有干净了。
可他懦弱，哪怕痛苦也依旧想活，想活着，撑着，寻找生命的一个转机。
说不定哪天，就会真的有一个英雄驾着七彩祥云来拯救他。
谁知道呢？
曾几何时，宁同光也预想过自己那些过往暴露时的场面，总归是不大好看的。
刚签下合同进到节目组的那几天，他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天天一大早起来，躲避梦中不同的人不同的脸，他们发出不同的声音，语气中的鄙薄却无一例外。
后来他不做那些梦了，他就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已经做好接受这些言语的心理准备了。
可直到如今东窗事发，宁同光才猛然发觉，他好像还是没能受住。
他还是怕。
至于怕什么？
宁同光冷冷地剖析自己。
大概是怕自己被掀了那张勉强维持住的人皮，更怕姜灵被他这个披着人皮的污糟鬼，拖累到肮脏的泥坑里。
直到姜灵从他身前抱住他，宁同光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电脑屏幕里有一行字，是宁同光刚刚打出来的：对不起，是我骗了姜灵。
还没发布，没让所有人看见。
“你疯了？！”姜灵顺着宁同光的目光看向屏幕，在看到文字的那一刹忍不住怒气升腾，直接动手删掉了那些文字，并且关掉了屏幕上的微博页面。
“对不起……”宁同光虚虚回抱住姜灵，却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像是不愿再让她沾上自己身上的半分污秽。
他的一双眼睛睁着，却空洞洞的没有焦点，惨白的一张脸，泛起两坨诡异的潮红。
“网上，网上的那些，有好多都是假的，我没有，你，你更没有……我会跟他们解释的……”宁同光有些语无伦次，他第一次面对满世界的恶意，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想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还姜灵一个清白。
可他不知道，这世界上的清白道理，人们都是不爱看的，他们爱看的，都是那些明月染尘、花哭花败、美人破碎的妙景。
姜灵轻轻抚过宁同光颤抖的瘦削脊背，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我没事的，以前在圈子里，我又不是没遇到过。现在，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好吗？”
姜灵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大规模黑，处理起来也算是有经验，而且她终归是退了圈，那些想要落井下石的人也不会死死揪着她不放。
只是刚开始的这段时间，会难熬些。
姜灵知道，宁同光是被她连累的。
其实在选择和宁同光在一起的那一天，她就隐约预料到了今天这一幕。
若非那些人选择爆料的时间实在太巧，正好掐中了她退圈后粉圈动荡的现在，不然姜灵定能带着宁同光安稳度过这一时期，全身而退。
不过幸好，姜灵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对如今的坏局面也早有准备。
只是，姜灵低下头亲了亲宁同光的嘴角，指腹摩挲过他瘦削的肩胛，暗自怜惜。
他是她的弱点，是外面那些人攻讦她的借口，被她因一己私欲，拉进这场名利的漩涡里。
她一定，一定会保护好他的。她保证。
可姜灵没看到，沉浸在自责自弃中的宁同光，眼眸中明暗交杂。
当最后一缕光熄灭之际，就是一个新灵魂堕入深渊之始。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病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