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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番外7】if线 ...

  •   “湛湛,开学了,这一下子就高二了,你可得抓点紧了。”

      时修宴将时湛的两个行李箱抬上SUV后备箱,准备送他儿子去学校。

      时湛去年中考超常发挥,直接考了个海江市第二名。他想也没想就直接报了海江市最好的学校——海江市实验中学。

      结果就是录取通知下来之后,佛系了十几年的时大少爷才发现,大名鼎鼎的市重点高中果真不是盖的,高一就要十点半放学。

      他后知后觉地思考了一下家里到学校的距离,来回通勤不堵车也要四十分钟。实在是浪费一个高中生的时间。

      老时同志在成绩出来之前就已经给他套上了高中生的“小夹板”。命令他在这个漫长的暑假里,至少要把高一的内容全部学完。中考顺利落幕,高考预备役紧随其后直接打响,时湛不能选也没得选。

      六岁那年,爸妈离婚,时修宴自己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确实不容易。现在多管一些也是为了以后的日子能过得舒心,时湛从来不和老时同志叫板,也踏实认学。

      原本时修宴要求他走读,这样方便监督他也更好照顾他。奈何通勤时间太长,到家就得晚上十一点半。时少爷起早贪黑了一个月,第一次月考,考了个班级第二。

      时湛从小到大,年级第二都没考过,这下考了个班级第二,他实在有点接受不了。当天晚上回去就拍了张住宿申请表在老时同志的桌子上。

      住了一年宿,到高一学年结业考试,他依旧还是班里第二。

      起初时湛不知道,在年级大榜第一名呆了一年的那位叫凌准的学生到底是什么来头。后来时修宴来给他开家长会,老师安慰他道:“您儿子可没有退步啊,有了中考状元的引领,他俩这一年在市里的地位,可是坐得稳稳的。”

      原来是市状元,是一年前就把他踩在脚下的人。

      开学第一天,时湛拿着文理分科表,站在天台上发愁。

      这是开启高二的第一步。

      按理说,选择理科是板上钉钉的事。无论是谈兴趣理想,还是谈分数成绩,理科都是时湛的唯一选择。

      他不知道凌准要选哪门。据时少爷观察,这个人最可怕的点就是他文理都强,连作文都写得行云流水,篇篇都是范文水平,篇篇都至少能拿到53分。

      他不想和凌准选一样的科目,因为只要还和凌准在一个大组里,时湛就永远都拿不了第一。

      时湛又想,第一有什么用?如果在文科组能拿到年级第一,登上年级大榜的顶峰,成功被高校招生办发现。顺风顺水地被保送到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专业,然后为自己的十二年学习生涯画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句号。

      可是时湛不想将就。

      因为不想将就,拒绝了时修宴想要在高中附近为他租一所房子的提议;因为不想将就,所以拼死拼活的奋斗了这么多年,始终不肯停下来一会儿;因为不想将就.......

      “快下雨了。”

      时湛被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打断思绪,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空,乌云一层接一层,生怕有半点阳光被泄露进人间似的。

      他回过头,看见凌准正朝着天台的方向走来。课余时间里的凌准十分散漫,校服外套没拉拉链,里面圆领的白色T恤干净利落。

      相识一年之久,时湛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只知道凌准这人比较冷漠,除了回答问题基本没见过他开口讲话。从不主动参加活动,不评优、不竞选班干部、不和任何人闲聊,似乎永远都把自己游离在所有人之外。

      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交流,居然还是凌准先开口的。

      时湛转过身站直,两根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那张文理分科表,回应他:“谢谢,我知道了。”

      两秒后,时湛的视线落在了凌准的左手上。他的手指又长又细,骨节分明。此刻正夹着一根已经点着了的香烟。

      注意到时湛的目光,凌准也顺着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而后向前走了几步,和时湛站在一排,似乎没有因为被发现了某个秘密而造成什么情绪波动,他好像不介意被人看见这些。

      时湛知道现在这个情况,自己要是不开口问点儿什么好像也挺尴尬,他强装自然地开口:“你会抽烟?”

      话说出口时湛才后悔,他不知道凌准抽不抽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第一次交谈,这么问真的很冒昧。

      他刚准备说句“不好意思”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凌准就回答道:“会。”

      时湛一边有点诧异他会回应自己,一边又觉得,凌准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冷。

      而他作为一位从小到大遭受着扁桃体和支气管的摧残长大的小孩,自认为十分贴心地提醒道:“很呛嗓子的,对身体也不好吧。”

      他看着凌准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烟雾被吹起的风乱刮,凌准忽然将烟拿至右手,避免烟雾吹到时湛脸上。

      然后他把烟熄了。

      时湛原本就是一句没话找话的提醒,他也没想到凌准真的会把烟掐了。

      “其实抽多了就不会了。”凌准想了想,又说,“以后少抽。”

      前半句话是他说给时湛的,后四个字是他说给自己的。但凌准的目光始终在天台的壁垒上,好像这就是他和世界之间隔着的那道屏障。

      时湛莫名觉得,他好像也挺想把自己融进来。

      “听说抽烟能解压,你每次都考第一,是不是压力也很大?”

      凌准双臂搭在壁垒上,抬眸扫了眼远处。这才转过头望向背靠在边儿上的时湛,说道:“世界上这么多情感,不是每种都为分数而生吧。”

      如果不是时湛注意到了凌准嘴角浅显的笑意,恐怕他真要以为凌准不开心了。

      凌准反问他:“大下午来天台,也不抽烟,是因为有什么心事?”

      时湛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问自己。

      他将手里那张已经被捏软了的文理分科表在凌准眼前晃了晃,无奈地笑笑,没再多做解释。

      下一秒,凌准忽然道:“我选理科。”

      “猜到了。”时湛后背一用劲儿,脱离了壁垒。换了个姿势,和凌准一样面朝远方,“所以我在想,我要不要选文科呢?”

      “这都是小事情。”凌准话里听不出情绪,“选你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不要为了谁,或者为了什么,放弃最适合你的那条路。”

      说完话,凌准将那已经熄灭的半根烟丢进了一个满是尘土的垃圾桶中,然后离开。整个天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哪怕是散落在壁垒上的一撮烟灰。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原来这些在他眼里都是小事。”时湛自言自语道。

      可是看泽凌准满腹心事的样子,时湛忽然觉得不解。在这样一个人心里,到底什么才能算得上是大事?

      也许只有生死吧。

      一阵风拍打在时湛脸上,他察觉到了从天而降的雨珠。时湛自嘲地笑笑,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碳素笔,在理科的方格中,打上了一个对勾。

      时湛选了理科,早有心理准备地和凌准继续留在了理科重点班。但好像从天台那天起,他和凌准之间莫名开辟出了一条新的“航线”。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做题。在市级竞赛里一较高下,一同霸占着理科年级大榜的前两名。

      不过在这些过程中,他们的交流都有限,偶尔搭上几句话或几个字。凌准不爱说话,时湛也不是那种话痨的性格,这样的状态反倒最舒服。

      最近这段时间,正面临着化学竞赛。时湛压力很大,他焦虑的时候很喜欢吃甜食。做题的时候嘴里总是叼着一根棒棒糖,一整天下来,他桌肚里居然有十几张糖纸。

      凌准被吸引了注意,皱着眉问他:“吃这么多糖,嗓子能受得了吗?”

      “和你抽烟差不多。”时湛笑着说,“我吃糖也上瘾。”

      “我没说过自己有烟瘾。”

      “可是我有糖瘾。”

      不知不觉就十点半了。

      时湛背起书包准备回宿舍,其实他确实有点不舒服。住宿的日子就是这点不好,除了自己管自己,得不到任何人的照顾和关心。

      莫名有些失落,时湛看向也在收拾书包的人,冒出了一个特别不切实际的想法——凌准要是当男朋友,是不是也挺会疼对象的?

      时湛摇摇头,不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到底从何而来,好像就是一种直觉。不过这人看上去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话也那么少,也不像是会疼人的样子。

      倏地,凌准也背上书包站起来,撞上了时湛的目光。

      “凌准。”时湛兀自开口,却并没有想到要说什么。于是顿了一下,然后接道,“今晚睡个好觉。”

      “你也是。”

      时湛今晚并没有像凌准礼貌回应他的话一样睡个好觉,因为他作了一天死,晚上扁桃体发炎,直接高烧了。

      因为宿舍申请的晚,整个房间里只有时湛一个人。他烧得脑子都糊涂了,不知道要怎么样,没有人可以求助。稀里糊涂地打开手机,被光刺得挡了下眼。想着老时同志没准在值夜班,迷迷糊糊地翻了翻通讯录,就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对面传来低沉的一声:“怎么了?”

      时湛烧迷糊了,根本没听出来这不是他老爸的声音。直接张嘴叫爹:“爸,我发高烧了,目测三十九度。怎么办啊......”

      电话另一边好像沉默了几秒,然后终于传来声音:“能走吗?能走的话扶好栏杆下床,把衣服和外套穿好,到保安室等我。”

      时湛努力思考着他的话,这才迟钝地发现跟自己说话的这个人好像不是时修宴,他拿开手机看了一眼,通话界面正明晃晃地标着“凌准”两个大字。

      “凌准?”时湛声音都有点走调,十分内疚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打错电话了。”

      “嗯,那就别不好意思了。”凌准那边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他冷静地说,“时湛,能走就到保安室,不能走就在宿舍等我,我现在过去。”

      时湛没来得及拦住他,电话就已经被挂断了。

      他顿时万分后悔,发个烧而已,忍忍还能死了不成?大半夜打错电话吵到人睡觉也就算了,直接把凌准折腾出来带自己去看病。

      等时湛穿好衣服在学校大门口看到凌准的身影时,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高热时的一场梦。

      他被凌准打车领到医院,被他带着挂急诊,量体温,开药,输液......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的时湛发着烧也被惊呆,他不知道凌准来医院为什么这么轻车熟路。

      手背传来刺痛,时湛微微颤了一下,然后被凌准揽住了肩头。

      他的手好像比自己身上更热。

      凌准不知从哪拿来了一个退热贴和一条冷水打湿的毛巾,退热贴落在了时湛滚烫的额头上,冷毛巾被凌准裹在了时湛正在挂水的手上。

      时湛觉得特别内疚,抬眼看了看凌准,诚恳地和他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打错电话。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

      凌准只是摇了摇头,没回应他这句话。脸上的神情算不上好,似乎是在生气。

      “糖吃多了。”

      “啊?”时湛这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啊.......玩脱了。”

      凌准没再理他。

      时湛开始没话找话:“你对看病的流程好熟练,我都不清楚。你以前也经常生病吗?”

      这次凌准回答他了:“会来医院,不算生病。”

      “那是为什么来医院?”时湛好奇道。

      “调理睡眠。”凌准说,“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有睡着。所以,不用觉得会打扰到我。”

      其实时湛觉得自己更愧疚了。他突然有些难受,好像没来由,又好像是因为来由太多。

      从小到大,时湛不习惯去交朋友,也没有得到过来自家人充分的关心。爸妈离婚,妈妈不要他,爸爸又只关心他的学习。他从来没奢望过再从谁那里得到爱,至于下一次被关心,没准儿得等到时少爷跟谁恋爱之后了。

      糖果吃多了会适得其反,爱和关心也是。原本不再是时湛渴求的东西,今天意料之外地尝到了一些,却反倒让他更难受。

      因为给他这些的人是凌准,可凌准谁也不是,不是他的什么人。连朋友都不一定算得上,那么时湛得到的这些东西又算什么。

      一种落空油然而生,胸口传来一阵失重的感觉。时湛闭上了眼,然后只觉得到委屈。

      凌准发现时湛不再说话,眼角却变得红彤彤的。

      “怎么了?”

      时湛不知道要怎么说,也不想睁眼看他。然后一颗泪珠就这么直溜溜地划过脸颊。

      小时同学终于破防了,哽咽道:“我难受。”

      难受极高的体温灼烧皮肤,难受来之不易的关心也许只是凌准并不情愿的举手之劳。

      他依旧没睁开眼,却听见旁边的人站起身扬长而去。时湛顿时觉得更委屈了,他真的要自己在这孤独地打一晚上吊瓶了。

      时湛睁开眼,任凭眼泪流淌。他颇有些绝望地抬起头,看见凌准从远处的自动贩卖机里取出一瓶还蒙着冰雾的矿泉水,然后又朝自己走来。

      凌准又坐到了他身边,用没拿水的那只手轻轻擦拭掉时湛脸上的眼泪。然后用刚刚握着冰水的右手,轻轻地贴上了时湛滚烫的后颈。

      一阵凉意袭来,时湛的委屈消退了大半。凌准的手很冰,盖在自己的脖子上很舒服。

      他尽情地享受着这种满足,生怕它下一秒就不属于自己了。

      “这样会舒服点吗?”

      凌准声音很轻,像在哄一个生病难受的小朋友。

      “没那么难受了。”时湛如实地回答他。

      凌准听到他这么说,居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时湛还在惊异凌准的反应,他第一次看到凌准露出这种笑容。紧接着就又听他问:“那刚才为什么哭?真是因为难受?”

      时湛将后脑勺靠在椅子背上,后颈和椅子之间留出了凌准放手的距离,坦白道:“觉得委屈。生病那么难受,却没人管我。”

      “你有没有良心?”凌准问他,“没人管你,那我是谁?”

      时湛说:“被惨不忍睹的我叫来陪着看病的好心同学吧。”

      也许凌准是被时湛气笑了:“那要是没有我这个好心同学,你怎么办?”

      时湛很认真地设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爸要是接了电话,我就按他的指令,烧热水,吃药,然后昏睡过去。第二天去了班里,再另想办法。”

      “那你爸可真是比我这个好心同学敷衍多了。”

      时湛看着凌准不停地为自己降温,直到那瓶水的冰雾已经全部化开。他好像又准备起身再买一瓶,结果却被时湛拽着衣角拦下。

      “如果你是我哥就好了。”

      凌准被他这句话定在原地,一时间思绪乱飞,难以控制。他不受控地转过身,半蹲在时湛眼前,轻声道:“是哥哥的话,在你那里,就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你了吗?”

      起码我不用有负罪感,也不用担心这种关心会随时消失,时湛想。

      时湛最终还是只点了点头。

      “时湛,我不一定能当你哥。”凌准认真道,“但是我可以换一个身份关心你。”

      “什么?”

      “也可以像你的家人一样爱你。”

      凌准这句话出口之后,时湛还有点不想相信。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地被起身的凌准揽进怀中,肆无忌惮地和他接吻。

      这才是时湛真的想要的东西,并且凌准也愿意给他。

      果真,人活一辈子,还是得认栽啊。

      在一起之后,时湛觉得自己的话不知不觉地变多了。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在家里,没有人和他说话,偶尔和自己的医生老爸交流,三两句躲不开学习,四五句全都是代沟。时湛越来越喜欢在学校里住宿的日子。

      越来越喜欢,和凌准在一起之后的每一天。

      被填满的时间,无疑就过得很快。

      刚升入高三这年,十月二十九日,时湛记得很清楚,今天是凌准的生日。虽然他从没有主动问过凌准,但时湛在老师的办公室,无意中看到过高考报名的初筛表格,上面正巧写着出生年月和家庭关系。

      时湛仔细看过,凌准的出生日期是10月29日,比自己要大不到一年。家庭情况一栏里只有父亲,没有母亲,和自己一样。

      大概也是觉得贸然询问会不礼貌,时湛对这方面有着最合理最认真的规划。他想,如果凌准不愿意说,可能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去主动询问。

      只不过生日还是要过的。时湛和老时同志虽然代沟大,但是每年一到生日,时修宴能不加班就不加班,不管是上班之前还是晚上下班之后,都会准时地为时湛带回生日蛋糕。

      哪怕每次的流程都是插上蜡烛,再许下一个有关于“学业有成”的愿望。时湛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反倒是全都默许了。

      生日,要有点仪式感。既然蜡烛和蛋糕算,那愿望也理应算进去,总归都是好的期许,不麻烦的。

      不巧今年的十月二十九日刚好赶上一个周五,是工作日。并且学校周六给高三加课,好像没有那么多充足的时间。

      时少爷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定了一间民宿,趁着午饭时间凌准去物理集训队开会,自己跑到房子里好好准备了一通。

      十点半下了晚自习,时湛看着凌准一如既往地收拾书包准备回家,似乎是完全把自己生日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了。

      除此之外,凌准今天一整天兴致都不怎么高。时湛还以为是自己为了给他惊喜,瞒了一天都没主动提起来让他觉得不开心了。

      “走了。”走到校门口,凌准老样子要和他道别,用温热的手掌贴了贴时湛的下颌,“再过段时间该戴帽子了。”

      “戴什么帽子?”时湛问他。

      凌准目光空洞地想了想,过了两秒嘴角扬了扬:“宝宝戴的毛绒帽吧。”

      时湛算了,这是凌准这三天以来第一次笑。

      “你不开心吗?”时湛认真地望着他,明亮的大眼睛在校门口的路灯下显得很亮,看上去也有些难过,“我没忘。”

      凌准被他这句话说得一头雾水,怔了下才问道:“你没忘什么?”

      就这么着,两个人面对面愣了好一会儿。时湛才发现他哥不是因为这事儿不开心,是压根儿没把生日这个事儿放在心上。

      时湛准备将计就计:“明天没有早读,你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凌准问他:“那你一会儿怎么回来?”

      实验中学的规矩,住宿生不准在工作日内离校。但黑灯瞎火,来往都是各个年级的学生,真摸瞎出去了,也不会被人发现。只要不再回来就行。

      “别管了,我有办法。”时湛上前拉了下凌准的手,“你跟我来吧。”

      凌准跟着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区里一座居民楼里,在二楼一户门前停下。

      “我不知道,你是不喜欢,还是单纯忘记了。”时湛站在门口对凌准说,“但我还是想让今天有点仪式感。”

      说完话,没等凌准做出什么反应,时湛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

      那一刻,映入两人眼帘的是满屋子的暖色微光,HappyBirthday的气球贴在墙壁的正中央,四处是纷飞的气球和彩带。最正中心的桌子上有一个礼物盒。

      “今天你十八岁,多笑一笑呗。”时湛笑着看向他,没有直接说出口那句祝福。

      不管是哪一年哪一岁,单纯祝愿他生日快乐都显得太单薄。

      凌准不能只有十八岁这年的生日快乐,他必须每天都快乐。

      凌准还没缓过神,就见时湛将礼物盒拿出来递给他。里面是一条黑色绳子,上面穿着一颗金色的平安扣。

      “不光快乐,还要平安,健康。”时湛将平安扣绳子绕过凌准纤细的手腕,“往后的每一年,每一岁。”

      时湛看着凌准脸上说不出的情绪,不知道下一句话该怎么接。凌准好像很意外也有些惊喜,只是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他情绪上还有很多迷离和沮丧。

      凌准看了看金色的平安扣,牵起了手,轻声问道:“为什么要给我过生日?”

      “觉得你太好了,希望你更开心一点。”时湛低下头,摸了下鼻尖,“现在看来,好像还没达到最好的效果。”

      “时湛,万一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怎么办?”

      时湛平和地注视着凌准的眼眸,从面上看到最底端,最深邃的地方好像藏了太多他未知的过往。

      但时湛还是认真地说:“没有这个万一。”

      在他的心里,凌准带给他的情感,早就比肩天上的月亮。皎洁、无暇,不用他主动去解读,因为凌准就是纯净本身。

      “如果你是我哥哥就好了。”时湛又说了一遍这句话。

      “为什么?”

      “那样我可以很早很早就认识你。”时湛有些遗憾,却笑了笑,“你可以陪我长大,我可以每年都给你过生日。”

      那样,你就不用自己一个人藏起来那么多不开心了。

      “那样,还能谈恋爱吗?”

      时湛捋了捋凌准的眉毛,似乎想让它尽可能平缓一点,反问道:“为什么不能?”

      “湛湛。”凌准将他拥入怀中,吮吸时湛臂膀间的味道。

      他经常这样子抱时湛,时湛身上的那股味道也总能让他安心。闻起来有点像橘子,但又不是很香甜,好像掺杂了一些酸涩,和时湛喜欢的口味不符。

      时湛喜欢吃甜的东西,连喝酒都是小孩子口味。去医院会红眼睛,最讨厌喝药。

      以后得当小朋友养着。

      “我妈妈,是在我六岁那年的今天,跳楼去世的。”

      凌准搂着时湛说出了这句话,让时湛久久不能缓过神。

      凌准的妈妈死在了他生日的这天。

      “那你......”

      那你每一年的生日,都过成了妈妈的祭日吗?

      “我亲眼看着她跳的,抑郁症。”凌准说,“从那时候起,我跟我爸之间也好像隔了条远到无法丈量的鸿沟。所以我不过生日,也没有人给我过,久了,就更不想过了。”

      时湛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这样自作聪明,是不是有点过火了。他本意是想让凌准开心,可如果是这样,那就全然没有了意义。

      他又忽然想起,凌准说自己会经常去医院调理睡眠。是不是......

      “但是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凌准说,“因为有了你,也许以后真的会变得不一样。”

      凌准没有给时湛留下更多胡思乱想的机会,他注意到了放在房间角落里,用玻璃花瓶浸泡起来的白色花朵。

      “还买了洋桔梗。”凌准亲吻时湛的发根,吮吸那股青柑橘气息和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时湛在他耳畔放低音量回答:“我很喜欢的。”

      因为和你很像。

      不过这句话他没有说,当作是留给凌准的小彩蛋。

      以后有机会,再和他慢慢解释。

      高三下学期,凌准和时湛一起被保送。凌准是年级第一,保送T大自然是稳打稳的,他似乎早想好了,选了计算机系。而时湛是因为联考化学生物成绩都太突出了,破格保送到了T大的化学专业。

      实验中学不允许保送的学生提早离校,两个人只能在学校里一天天磨着,无聊到开始预习大学的专业课。

      时湛觉得这未必是坏事,毕竟高考结束之后总归是要回家的,他还没有想好,怎么把这些事情告诉死板的老时同志。

      四月初,他们被准许离校。时湛收拾完东西,在连廊里到处找凌准。发现凌准在二楼连廊抽烟。

      连廊是半露天的,因为楼上还有两层,所以封顶了。凌准只能靠着二楼的铁栏杆,在旁边吞云吐雾。

      “你怎么又抽上烟了?”时湛皱眉问。

      凌准难得笑了笑:“没事儿,就是学烦了。”

      时湛难以掩盖自己的笑容,调侃道:“哥,你是不是都把大一的内容学完了?”

      自从那次生日后,凌准早就习惯也默认时湛这么叫他了。

      “差不多吧。”凌准熄灭了烟,“可惜大学不能跳级。”

      “能也不行,我不许。”时湛假装生气,“咱们要一起毕业。”

      时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凌准肩膀:“对了,我得去杨老师那儿,把被收走的课外书拿回来。要不这个暑假太无聊了。”

      “你去吧。”凌准回眸望着他,“晚点校门口见。”

      “嗯,晚点见。”

      顷刻之间,凌准的思绪被楼下一声尖叫划破。

      他迅速回过神,只见楼下一个女孩子指着教学楼的楼顶,大喊:“谢语洁!你别想不开!别跳!!!”

      凌准什么都没看见,还反应了两秒是什么情况。倏地,他转过身,朝五楼天台飞奔而去,速度快到像是肌肉记忆。

      他跑得太快,直到他在楼顶彻底站稳,心脏还是砰砰直跳。凌准双手颤抖得厉害,他紧闭双眼深呼吸,有条不紊地拨通了119的电话。

      挂断电话,凌准刚微乎其微地松了口气。再转过头,发现女孩闭了闭双眼,便直勾勾地向下倒去,没有一丝犹豫。

      风吹起她飘扬的棕色长发,凌准在那一刻模糊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时间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和今天一模一样的情景。而他同那年一样无助,朝着她下坠的地方飞快跑过去,伸出手,失声惊呼了一句:“不!”

      那年,他没能拉住妈妈。今年也没能拽住这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校友。

      教学楼下,女孩洁白的校服被染满了血迹,发丝被血液模糊在脸上,挡住了原本精致的五官。

      凌准抓住最后一线希望,飞奔下楼,看到的是一片血肉模糊。明明女孩的脸已经看不清,他却还是脑补出了母亲生前的模样——年轻时姿色天然,得病后郁郁寡欢,死亡时.....

      凌准已经不记得那时妈妈是什么样子了,但好像,就是现在这样。孤零零地,瘦小地倒在一片血泊中,放弃了爱人,放弃了家庭,放弃了一切。

      他什么都没抓住,如同今天一样,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目睹这场悲剧。

      “有人跳楼了————”

      不知是谁嘶吼的声音传到了校门口正靠着墙边等人的时湛耳朵里,他原本在看那本刚拿回来的书,倏然间大脑便一片空白。

      跳楼?

      时湛看了看手表,已经二十分钟了,凌准还没出来。

      他将没看完的书丢在地上,不管不顾地朝着学校内的那片混乱飞奔而去。

      “哥!”

      时湛呐喊着穿过人群,没捕捉到凌准的身影。反倒是先看见了倒在血里的人。整个人已经被人用校服盖住,只有几捋棕色的长发粘连在血液里。

      他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都宛如被人用刀绞断,时湛人生的前十八年,从未觉得一个生命的陨落竟能如此残忍。

      残忍到,哪怕是他这样路过的陌生人,也能像失了魂似的手足无措。

      时湛摇了摇头,努力地清醒过来,看了看人群对面,凌准正看着这个女孩儿的尸体,脸色惨白。

      时湛急忙绕过去揽过他哥,凌准这才彻底脱了力,彻底站不稳了。

      “哥......”时湛急得带上了哭腔,一下下顺着凌准的后背,“没事了。”

      凌准靠在时湛的肩头,闭上了通红的双眼。

      良久,他低声呢喃了什么,声音都还是颤抖的。

      时湛努力侧耳倾听,才听见凌准口中的那几个字。

      “我没抓住她。”

      凌准昏厥之后,被送到了医院里。起初送的是海江的中心医院,后来发现并不对症,必须要送到专业的心理疾病医院。

      时湛几次尝试拨通凌在洲的电话,可这人宛如人间蒸发似的,一连几天找不到人。

      凌准昏迷了整整两天都没醒,时湛不知道为什么受到刺激会昏迷这么久,他担忧地问医生。

      “他很早就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而且很严重。”医生和时湛严肃地谈话,“他的病历上都有写的,你是他的什么人?”

      时湛踌躇了会,说:“我是他弟弟。”

      隔了两秒,赶在医生说话前,他又接了句:“不是亲的。”

      医生摇了摇头:“他现在昏迷这么久,在ptsd的并发症中本身就不常见。你尽快找来他的家长,这样下去,情况并不乐观。”

      时湛无力地点点头,但他还是没能打通凌在洲的电话。他只得拨了时修宴的电话,在最难的时候对着他爸出了柜,被他爸怒斥一声“断绝关系”后,时湛反倒是松了口气。

      真的走投无路了,那他也要一个人带着凌准,好好过日子。
      -
      不过凌在洲最终还是回了电话,时湛这才知道,这个常居海外的商人,骨子里是极致的冷血。他根本不在乎凌准的身体情况和死活。

      凌准后来醒了,时湛还是带着他回了凌家,凌准家是别墅,很大,够很多人住。

      本来这些都是好事,离校那天的事情,也可以是一个已经过去的插曲。时湛本该盼着凌准忘了,再不济,他还可以哄着凌准,找更好的医生调理睡眠,继续治疗。

      总有一天,凌准能从那场阴影里走出来。

      时间逐渐朝前推移,疯跑了半年。时湛有点力不从心,他偶然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力气追上疯狂流逝的时间了。

      十月末,秋叶落了院子满地。时湛从外面回到凌家的别墅里,忽然瞧见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个花池。

      花池里面种满了洋桔梗。

      凌准正在满是枫叶的大树下,坐在轮椅上,给这些洋桔梗浇水。

      半年前,凌准昏迷了太久,苏醒之后便走不动路,多站一会儿就要腿疼。医生说,不光是生理因素,也有心理上的问题。时湛给凌准买了个轮椅,这样要是他哥想起来走走却又不能久站,就能随时坐下。

      可以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些时湛都能接受,大不了他还能推着凌准去T大上课,他不是娇气的人,不嫌累。

      时湛感到最崩溃的事情,不是凌准身体随着心理因素出了这么多问题。

      而是那次昏迷之后,凌准失去了很多记忆。

      他不认识人了,也不认识时湛了。

      那时时湛在医生面前抹眼泪,像个孩子似的,抽泣着反复询问“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也很心疼他,但这种情况在ptsd的后遗症中属于罕见的案例。只有极少部分应激障碍患者会失忆。

      凌准偏偏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时湛也接受了,凌准不记得他,他就说自己是来帮忙的。

      只要能在凌准身边,时湛不在意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在意他是否记得自己。

      反正每一天每一天,时湛都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今天也一样。

      “你下课了。”凌准在树下,用余光瞥见时湛来了。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有毅力,大学生课业应该也不轻松,还能做到每天准时准点来报道。

      “嗯。”时湛问他,“哥,你饿不饿?”

      每次听他这么叫自己,凌准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扎了一下似的。

      不光是今天,只是他今天莫名留恋这种感觉。凌准也不想去思考为什么,就像他往日走着走着神,就下单了一堆洋桔梗;本该坐在屋里看书,却又出来把花种满了一花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就像是一种肌肉记忆。从前他还会想,会回忆,会深究。只是想多了头疼。

      今天,是他觉得没必要再想了。

      “不吃了。”凌准看向时湛,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能跟我说说话吗?”

      时湛站在原地愣住,有些呆滞,也有惊喜。因为他从凌准眼里看到了很熟悉的情绪,哪怕凌准不记得他。

      “你叫什么名字?”凌准有些内疚,“不好意思,我现在记性不太好,你能再说一次吗?”

      “你不认识我。”时湛笑了笑,没回答他,“万一说了你又忘呢,要不问点别的?”

      凌准低头笑了笑,好像默许了:“那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最想好好念书,多挣点钱。”时湛诚恳道,“你呢?”

      凌准转头看了眼花池边枯萎的黄叶,全部散落在地面上。即将成为大地的养分。

      生命在世上轮回,都有解脱的一天。

      “想解脱吧,累了。”凌准眸色凝重起来,“可是,还有些事情放心不下。”

      听到凌准这么说,时湛没有露出半点反常的情绪,好像他早就预料到这些了。

      时湛站在凌准的轮椅后,看着凌准的背影:“放心不下什么?”

      “家里还有个小孩,跟你一样,大学生。”凌准说,“算是我弟,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时湛不知道凌准现在能想到的事情是在什么时间什么角度。他甚至不知道,在凌准现在的世界里,自己到底多大了,脑子里想的人又是谁呢。

      但他还是耐心地回答凌准:“他不回来就算了,我叫你声哥,行不行?”

      凌准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凝望着远处:“其实不回来没事。只是他之前就不让人省心。学习不顺心的时候,总得吃上一大把糖,吃得嗓子疼也不肯停下来,我怎么放心呢。”

      时湛看不清凌准的神情,却忽地沉默了。不知道自己是高兴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抱着矛盾的态度,时湛多问了他一句话:“哥,这种的是什么花?”

      凌准似乎是怔了一会儿,目光转移到了花池上。白色的花朵皎洁干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之前不知道在哪儿也见过。

      “洋桔梗,我家小孩儿喜欢。”

      谈及这些,凌准脸上洋溢着一些欣慰和满足:“第二批了,花都开这么久了,他也好久没回来了。”

      得到了想要求证的答案,时湛只能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情绪。末了轻声安慰凌准:“他记着呢,快回来了。”

      凌准当他是在哄小孩:“也有可能是我把他忘了。”

      “小孩心思细,叫你过来,什么都交代得这么清楚。”意识到凌准这句话是在隐约地向自己表示感谢,时湛正不知道要怎么回,就听见凌准又说了一句,“可能等不到他回来了。”

      时湛抬起眼,眺望着已经躲到白云后面的太阳,染红了半边天。

      “哥。这些洋桔梗,还能开到今年冬天吗?”

      “可以的。”凌准又想了想,“海江的冬末太冷,北风太烈,万一谢了,那怎么办。”

      这句话凌准并没有朝着谁提问,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那我再种。”时湛说,“不会枯的。”

      凌准放心地叮嘱道:“记得放在时湛卧室的阳台上。”

      时湛眼皮一跳,好像这一下代替了心脏的跃动。这是凌准苏醒以来,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名字。

      这一天来得有点儿晚,时湛不得不这么想。

      他一直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凌准也不是。除了出柜这件事,时湛这辈子从没和谁争执过,认识的人都夸他慷慨大方,从不道德绑架别人。

      那就更不该对着自己的爱人自私了。

      “别担心他了。”时湛笑着绕到凌准身侧,蹲下望着他的双眼,“他早就长大了。”

      “他会怪我不等他吧。”凌准有些割舍不下似的,正在犹豫。

      “怎么会呢。”时湛耐心地解释,“只要你幸福,他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是高二那年,凌准同样也对他说过的话。

      凌准也是真的被他这句话劝住了,时湛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些动摇和释然。

      创伤后应激障碍到达这个程度,患者每天都会穿梭在一条时间轴上,无比混乱,无比痛苦。这种痛苦时湛感受不到,他只能感到无尽的恐慌和心疼。

      “那他要是回来了,你就帮我转告他。”凌准继续叮嘱他,“就说哥等着他,让他不要着急,晚一点也没关系。”

      “为什么呢?”

      “他之前好像等过我很久很久。”凌准说的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情了,连时湛本人都不清楚,“所以,我也愿意等着他。”

      “不管多晚,我都愿意等。”

      时湛觉得,现在的凌准,比从前的自己更像小孩。

      他笑着朝凌准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答应了。

      凌准的眼眸在夕阳下忽然清晰了一瞬,时湛总觉得,马上要十九岁的凌准,还是和十八岁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年轻,一样的意气风发,和那年拥抱时一样的眼神。

      “湛湛。”凌准望着他出神,忽然问,“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时湛原本失焦的眼神里一瞬间闪过错愕和惊喜,却又转瞬即逝。

      他真的很舍不得。

      可是十八岁那年他就说过,凌准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既然是最好的,他就值得所有的事情都如愿。

      时湛希望凌准永远自由。

      “嗯。”时湛点头,朝着凌准笑了一下,“放心。”

      真的长大了。

      “谢谢哥,陪我长大。”

      凌准带着笑意的眼神久久地留在了时湛身上。

      他短暂的认出了自己一会儿,时湛却没再寻找挽留的机会。

      时湛亲眼看着凌准掏出一支针剂,没有半点犹豫地在自己的小臂上进行了注射。整个过程,他都是那么的冷静,没多言半句。和凌准昏迷的时候不一样,这次时湛没掉一滴眼泪。

      时湛守着凌准,好像只是看着他在院子里,在这片洋桔梗旁安稳地睡了一觉。此生,便再也没能对上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眸。

      时湛不遗憾,甚至为他开心。

      太阳彻底落山,夜幕降至,又是群星闪耀的一夜。

      时湛看向遥远的星空,低下头,恋恋不舍地,吻上了凌准冰冷的额头。

      厨房的冰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了一个芋泥蛋糕。特意定制低糖的那种。

      时湛安静地吃完,却觉得比那年的竹叶青还要苦。
      -
      立冬的前一天,北风呼啸。时湛从学校里上课回来,发现原本该开得好好的洋桔梗,全部被烧成了一片灰烬。

      时湛一下慌了神,丢掉了书包,无头苍蝇似的冲进屋内,寻找院子里的监控。

      监控没有拍到人的脸,不知道是谁,随手一个烟头,便燃起了烈焰。整个花池连同旁边的草地都烧成了灰烬,后来被邻居及时打了119扑灭。

      时湛望着花池里的灰烬出神,良久脱了力,才跪在地上。

      邻居家的阿婆看见他回来了,出来喋喋不休:“哎呀!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儿,一个烟头就都给烧了。物业给房主打电话,显示是空号,你不留正确的电话不行的,那火大的,差点儿给房子都烧了!”

      时湛跪在地上,用手触摸着灰烬。没有半点别的反应。

      “哎哟,年轻人,花没了,再种,大不了明年春天就开了。”阿婆看他伤心,拍了拍时湛的肩膀,安慰道,“人没事就好,这些东西,没有人值钱的。”

      “谢谢您。”

      “没事儿,没事儿啊。”阿婆说,“外面冷,快进去吧。”

      时湛一个人在院子里,从天亮呆到了天黑。

      他的人生里,突然就少了一大半念想。

      第二天,时湛一个人在房子里,关上了所有的窗户。点着了煤炭,冷静地看着它燃烧。

      感觉到一氧化碳堵住了他的呼吸道,时湛却没有丝毫挣扎。

      就像是那些被烧成灰烬的洋桔梗一样。

      时湛终于泪如雨下,在满屋子的毒气中呛咳起来,直到倒在地上。

      浓烟污染了他的肺部,他咳到睁不开眼,瞬间头脑一昏,只剩下一个念头。

      哥,我终于能去找你了。
      -
      再睁眼,如一场噩梦初醒。

      时湛抹了把脸,沾上了一手泪水。连鼻子都是塞塞的,他完完全全是哭醒的。

      电热毯还开着,也是在冬天。

      时湛打开床头柜的手机,看今天的日子。

      2025年十一月,晚上十点,京华市,零下十度。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大口呼吸,双手剧烈颤抖。

      下一刻卧室的门开了,凌准端着一杯热水朝他走来。

      看着时湛脸上都是泪水,眼角都红得不正常。凌准马上放下了水杯,帮他量体温。

      36度8,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感冒了,还难受吗。”凌准单手揉了揉他的脸,“怎么流这么多眼泪?”

      时湛不说话,凌准猜测道:“做噩梦了?”

      眼前的一切,确实才更真实。时湛久久不能回神,生怕现在才是大梦一场。

      水杯里的水很烫,热气吁了他一脸,刺得时湛眼睛都有点疼。他的情绪终于慢慢安稳下来,喝了口热水,有种重生的感觉。

      时湛压着嗓音轻声叫他:“哥。”

      “怎么了?”凌准将他手里的水接过,没等他回身,时湛直接钻进怀里,搂住了他。

      凌准不明所以,但还是回抱住他,轻轻摩挲他的后颈和后背。

      “我梦见六岁那年,我没有搬来翡翠嘉禾。”时湛闭上双眼,仿佛还没从噩梦中走出,“梦见你留下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你肯定怪我了吧。”

      本是无心询问,时湛却摇摇头:“没怪你,我去找你了。”

      得到这个答案,凌准心脏好像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梦都是反的。”凌准就着劲儿,轻轻吻了吻时湛的耳根,“哥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哥。”时湛说,“如果明天是个好天气,我想跟你去看妈妈。”

      凌准愣了一下,但还是说好。

      京华市有雾霾,今天晚上没有星星。

      时湛拉开窗帘,想了想。

      光是今天没有,好像也没关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番外7】if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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