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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同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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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9月1日多云星期一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邢老师不再教我们班了。我们班换了一个新的数学老师,姓胡。我们的教室也换了,从三楼换到四楼。现在是五年级五班。
这次开学,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小组坐在一起。我的同桌莫盛楠请假去外地治病了,听说需要很长时间。今天班里来了一个转学生,是个男生,老师就让他坐在了我旁边。他叫向长吟。老师让我这几天好好带他熟悉新环境。
唉!向长吟好像不爱讲话,我是多么怀念我的旧同桌啊!”
晚上九点零五分,孟子歌沉痛地写下最后一个感叹号,心里依旧十分不过瘾,在最后又加上两个。合上日记本,房门正好被打开,母亲探出头来,“还不睡,在磨蹭什么?”
“写作业,”孟子歌摇摇头,余光瞟着母亲缓缓逼近的距离以估算她目光的盲区,左手不慌不忙地将日记塞到厚厚的课本底下,“抄词语解释,预习。”孟子歌抬头,对上母亲审视的目光,回答得游刃有余。
“哦,”母亲意味深长,“写完了快睡,别搞些有的没的。”
她并非有意撒谎,她甚至觉得自己并没有错。随着年龄的增长,孟子歌越发意识到,越是面对亲近的父母,有些话越是没办法说出口。他们不会理解一个小孩子的迷惘与悲哀,比如换同桌、换老师、被罚站,动画片大结局......在家长眼中不值一提的小事,却是比天塌下来还恐怖的难题,他们无法自我解决、消解,一旦说出口,换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说教,甚至——
甚至她那些幼稚的惆怅的小心思,会被父母当笑话一样说出去,在饭桌上,她会成为众人哄堂大笑的焦点。譬如某年家庭聚会上大家说起孟子歌写的仙侠小说,被表姨狠狠嘲笑了一番,从此后孟子歌再未正视过她一眼,
他们一点都不能理解她的深刻与悲哀。
然而孟子歌却能朦胧地意识到自己与父母之间的隔阂。无法倾吐的心事,唯有诉诸文字,然后放进抽屉里埋起来,埋在一堆严肃的《读者》与《意林》底下,过期的老杂志背后,其实别有洞天。
诚如孟子歌所言,初来学校的向长吟是个难以沟通的人。早操结束后,向长吟独自向教学楼走去,身后一名高个男生忽然搡他一下。
“哎,你五班的吧?刚刚做□□打到我了知不知道,你不会做早操吗?”
向长吟停下来望他一眼,冷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罢又要转身离去。
“对不起就完了吗,”男生拧过向长吟的肩膀,向身后几个人一指,“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啊?你这态度不怕放学出什么事吗?”
向长吟用力扯下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确实是打到了你,原因是我刚转学不会做早操。我看你好像也没怎么受伤,所以我觉得道歉了就行。如果你因为我碰了你两下就受伤了,那我可以和你去医务室看看。”
话音刚落,孟子歌就听见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再回头时只见向长吟被推倒在地,几个男生欲上前动手。
“都让开!”孟子歌直直冲开人墙,扶起向长吟挡在他身前,梗着脖子对那几个男生道,“是不是非要我把你们班班主任喊过来?信不信我把你们每周五去网吧的事告诉他?”
“孟子歌,你少在这里胡说。”
“我连你去的网吧在哪都知道,我看见过不止一次。”孟子歌深吸一口气,“你不要欺负我们班的人,小心我叫我爸来揍你。”
“你爸算什么?”
孟子歌双目一瞪,“我爸是警察。”
“有病。”那男生往地上啐了一口就悻悻走开,嘴里仍不服气地念叨着,“你这么护着他,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周围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孟子歌慌了神,迅速甩开握住向长吟的手,她有些分不清手心湿冷的汗是自己的还是向长吟的。走了两步回头看见向长吟怔怔向自己望着,又气急败坏地喊道,“走啊,下节班主任的课!”
向长吟追上来,有些憧憬地问,“孟同学,你爸爸真的是警察吗?”
“是才怪!”
一路无言,走到教室门口,向长吟停住脚步叫住她。
“孟子歌,谢谢你。”
“我本来就要帮助同桌。”
“嗯,那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他背对走廊,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轮廓,往日淡漠的表情溶解在阴影里,那瞬间孟子歌甚至觉得向长吟是微笑着的。
不苟言笑的向长吟对她笑了,孟子歌还是分外想念自己的旧同桌。
唉,又是一个叹息之夜。孟子歌躺到床上,忆及男孩清俊的侧脸与温和的笑容,忽而又有了一种莫大的正义感与使命感。
她想要帮助他融入新环境,首要任务便是带领他熟悉校园生活,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拉上他一起,比如中午去食堂。
“那天的事情你别生气,四班男生就是那样的人,幼稚。”孟子歌狠狠下了定义,听起来不像是在宽慰向长吟,反倒是像泄私愤。
“我没生气,谢谢你。”向长吟低了头,将一勺木耳蘑菇汤送进嘴里,顺势藏起一抹收不住的笑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义愤填膺的女孩子,觉得有趣。小小的年纪,哪怕装得再一本正经,脑袋后一甩一甩的辫子也能轻易泄露出她的稚气。
“孟子歌。”麻花辫的小姑娘甜甜地唤了她一声,端着餐盘依到她身边。
向长吟心中略微有些不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孟子歌则将他的不满误解为对来者的疑惑,忙不迭介绍,“这是我们班的汪妍,我最好的朋友了。”说罢转头与汪妍相视一笑,小声谈论起女生的话题,完全忽略他的存在。
这顿饭吃得好漫长,两个女生边吃边说笑,向长吟吃到最后只有一粒粒数米,他可以提前走的,但他隐隐意识到这样做十分没有风度,风度这个词在还未学到之前,已经在他脑海里留下初步印象了。
食堂大妈敲着饭盆催促,“还没吃完的同学抓紧了啊!都吃干净了再走!”
三人于是埋头猛吃,汪妍碗里还剩最后一口饭,她拧着眉头停下来,有些为难地求助着,“孟子歌,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孟子歌正准备去还碗,遂停下脚步,“老师不是说吃多少打多少吗?”
汪妍撇撇嘴,“这个汤太好喝了,我喝了两碗。”
孟子歌看了看汪妍,又看了看汪妍的碗,眼神里既有怜悯,又有恨铁不成钢的嗔怨。如此僵持一会儿,孟子歌迅速把汪妍的碗换到自己餐盘里,又将自己的空碗给汪妍。
向长吟顿时明白孟子歌的用意,在半空中拦下孟子歌换碗的手,“我来吧,你们先走。”
孟子歌与汪妍二人并不知道向长吟用什么花言巧语说服了食堂大妈,总之,在看着他把饭倒向水桶之后,她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食堂大妈严厉的斥责。
向长吟就这样好端端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