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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冷氏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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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天阴,彤云密布,船行在大河上,乌枝白雪岸,哀雁飞鸣,恍如清丽画卷。
无毒和尚坐在散客聚集的大舱捻着佛珠念了半日的经,因着晕船,头昏脑胀,这大舱又格外闷热,人多混杂,气息混浊,他终于忍耐不住,干呕了几下,捂着嘴又飞奔上了甲板,扶着船舷呕吐不止。
良久终于吐得畅快,无毒和尚双手合十,举头仰望雪景,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无奈道:“佛祖保佑,令我早日寻得魏园,上得岸去,解脱此等地狱之苦。”
正念罢,忽见水面露出一块细网裹着的湿透朱衣,载沉载浮,无毒和尚定晴一看,那水中之物隐隐约约竟像是一位溺水之人!他不由哎呀一声大叫,急忙翻过竹栏往河里一跃,扑嗵一声落进水里,游近了那细网拉拽起,渐露出一个鬓发散乱的妇人头脸,直被那细网勒裹住,肤色冻得青紫,早已咽了气,再定睛细辨眉眼,竟正是那位冷夫人!
无毒脸色顿时沉重,水下寒彻,苦不堪言,他咬着牙一提气,兜揽着细网尸首,哗然破水而出,跃上了船板。甲板上原也有几位扬帆的船工,见这和尚翻栏落水时,已惊骇不已,再看他提着一具女尸又飞掠上来,愈发惊骇!一个个停了手上活计,围聚上来,见着那女尸容貌,竟是县令夫人,顿时纷乱惊叫起来!
却说冷府那些下人因寻不着夫人,正歇在舱房内坐立不安,这时有船工奔下来递消息,说是捞起一具女尸,下人们听得这句犹如晴天霹雳,尤其秦捕头、两位刀头本就是愁容满面,乍一听得顿时惊立起来,急推开那船工,一路奔上甲板。
但见七八个船工并好些散客围拢在一处,那位无毒和尚僧衣浸湿,正缩着手脚在人堆边上来回走动!那秦捕头大步上前,急急拨开这些看客,且见那甲板扫开的薄雪上,夫人的尸首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一张细网中,身子浮肿不堪,浸泡水中恐怕已有多时了!
秦捕头大惊失色,急拔开刀鞘,用尖利刀刃挑断了夫人尸身上的细网,勒痕处处,不忍多视。稍时,那些仆妇丫环也奔上甲板来,一看清是夫人尸首,顿时又吓又悲,跪在一旁嘤嘤哭泣起来。
且说林月浮和赵公子二人,原本遍寻冷夫人不获,只打听得今早丫环请夫人梳洗之时,才发现夫人失了踪。至于夫人是何时出了舱房,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且说邻间仆妇没有一个听见声响的,按理夫人原是虚弱静卧,怎会独自强撑着下了床?即便是夫人自己出了门,这无缘无故地却又是去了何处?为何没有喊醒丫环相陪?或是有人劫走夫人,却未何不曾惊动人?这当真是一桩怪事!
正是林、赵二人不解之时,却听得甲板上惊乱,说是找着冷夫人尸首,二人不由面色凝重,亦登上甲板去了。
此时,人堆里,钱刀头逋一见夫人尸首,已惊慌不已道:“秦捕头,夫人死了,我等回去该怎么交待?”
秦捕头昨夜与詹老大被阿弱整治,冻在风雪中,花了半个时辰才冲破穴道,正不知这船上何时来了那等江湖高手?若是仇家,合该杀了他二人,若是同道,又不该对他俩下手,那人是敌是友已是难辨!又加之那番秘谈被旁人听了去,詹捕头阵脚难免有些惊乱。是时,秦、詹二人只约定守口如瓶,静观其变,方才各自回房,却都碾转了半宿。而大清早,又听仆妇来报,说夫人失踪,秦捕头不免愈发心惊,隐隐觉得有些凶兆。
此时夫人尸首被捞了上来,亲见眼前,秦捕头面色愈发沉重,只道:“下船前查出凶手是谁自然可以交待了,若查不出来,我等自然难逃问责!”
说着秦捕头已吩咐两位刀头,去将那些或有嫌疑的、或相关的一干人等,悉数召到舱下饭堂问话。
且说那无毒和尚此时冻得跳脚,见着林月浮上来,上回竹箭一事更替他脱了嫌疑,只道此人是善心人,这会忙奔上前去,道:“林公子处可有衣裳?借小僧一件,小僧出门只带了两件僧衣,连番落水,一件未干又湿了一件,现下连换穿的都没有了,真是命苦啊!”
赵公子一见无毒,只问道:“这位是?”
林月浮答道:“这位是少林寺弟子,法号无毒。”
赵公子一听,不由诧异道:“莫非是少林寺敬持方丈的入室弟子,高僧无毒?”
林月浮听了扬眉,赵公子啧啧道:“听闻一月前,高僧无毒舌战西域番僧,说佛理犹如天花乱坠,听者无不服膺,我只道无毒和尚是个垂暮僧人,没晓得竟是这般年轻。”
无毒和尚见寒暄起来,连忙摆手,冷得颤声道:“都是胡言乱语罢了。”
见和尚被寒风吹着瑟瑟发抖,林月浮忙引道:“我处还有几件干净衣裳,若不嫌弃,且跟我下去回房里换了罢?”
无毒和尚哪有嫌弃的道理,忙要跟着林月浮下舱房去,只是临时想起一事,拽着那赵公子袖子道:“这位施主想必是林公子的朋友,小僧有事托付施主!”
赵公子道:“高僧托付何事?但言无妨?”
无毒和尚受冷,轻轻跺着脚道:“若非那渔网裹缠,冷夫人的尸首恐怕早被水流冲走了,也不至于随船拖行了半日。劳烦施主瞧瞧那细网是绑系在此船何处?若有蛛丝马迹,还望告知!”
那赵公子听得此中有玄机,点头称是,查探那渔网去了!而无毒亦随林月浮回房,换了件书生白衣,又凑着炭盆那烤了会火,身上暖意融融,唇齿不再发颤,方将救人一事娓娓告予了林月浮知晓。
林月浮听罢,默思不已,无毒和尚只慨叹道:“若非前世劫数,这位夫人也不至于被小僧救了一回却仍是难逃一死,偏这尸身又让小僧瞧见了!阿弥陀佛,且让小僧给念段佛经超渡冤魂!”
说着这无毒打坐床上,闭目凝神,唇间念念有词,林月浮端详其眉眼,竟像极了往日于一座天宁寺见过的一尊清净莲华目如来。而这林月浮发妻早丧,心中本就有生离死别之伤,此时听这僧人念经,顿时沉净,周遭惟余薄炭哔哔剥剥之声,一霎如至无霜无雪之境,船外寒气似已不再凛冽,恍惚梦幻间,但见妻子温婉容颜,回眸一笑,林月浮心中大恸,强凝神思,略一睁眼,已不知过了几时,而那无毒已将经文念罢,正用铁钳拨着火盆里渐蒙白灰的炭木,却不抬头看林月浮,只淡淡道:“得蒙赠衣,无以为报,适才那经文当是为施主念诵,望施主放下苦痛执念,不悲不喜,修得清心之境。”
林月浮被这无毒轻易识穿执念,不由惊诧不已,适才那赵公子说此人是高僧,原不尽信,如今看来,这年轻僧人倒真有双洞察世事的慧眼!林月浮想起昨夜无毒念大悲咒救人,佛音震慑,更是令人刮目相看。他原以为这无毒上魏园渡化诸位乖戾满身的杀手是痴人说梦,如今看来,此事结果如何,还不可妄下定论呢!
且又说那船舱两丈宽的窄小饭堂中,秦捕头派两位刀头先是提拿了毛大夫来问话。
毛大夫昨夜遭谢阿弱戏弄,此番虽已收拾齐整,却也是鼻赤脸红,伤寒脑热,裹衣紧实仍不停打着喷嚏,而他昨夜朦胧听得秦、詹二人说话,几乎丧命,这会再乍一眼瞧见秦捕头,不禁心虚意怯,却强装镇静道:
“夫人丧命可与小的半分瓜葛都无!小的昨夜被人扰了半宿,将药悉数送去医治小少爷后,自个遭了报应,受了风寒,卧床半宿,此时若非公爷传召,小的还裹在被子里发汗呢!”
秦捕头看这毛大夫也是个胆小之辈,言语里并无错漏,思及那凶徒一而再地蓄意行凶,手段狠厉,若非深仇大恨,又怎会如此?
那毛大夫又道:“若公爷不信,大可问问照顾小少爷的丫环婆子,应付她们索药,小的疲累不堪,哪还有闲心去杀人?”
那钱刀头听这毛大夫罗罗嗦嗦,只喝道:“就算不是你害了夫人,你胆敢私留着药,耽误小少爷治病,也是一条大罪,等回了桐州县,也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毛大夫听了叫苦不迭,又罗嗦道那药是留着行医问诊用的,怎敢轻易赠出?两边吵嚷不休,秦捕头只斥责道:“此番夫人丧命才是眼前要紧事,那等鸡毛蒜毛要追究,也不是当下!”说着他已朝那毛大夫挥手道:“快滚快滚,别在跟前碍眼!”
那毛大夫见不曾问起昨夜偷听一事,算是蒙混过关,忙不迭退了出去。
此后秦捕头又将那李大贾唤进来审问,李大贾因着唱曲奚落为小少爷求医的仆妇,报得宿仇,原本甚是得意,但这会听闻冷夫人竟丧了命,终究还是有些吃惊,一进门便忙不迭澄清道:
“小的虽生了棒疮,卧床半年,但这番出游为了享乐而矣,怎会去杀人见血?何等扫兴?且说做买卖的人求利求财,最讲和气,有些积怨也不过小打小闹,如何狠得下心杀了夫人?更何况小的是被县老爷治的罪,冤有头债有主,小的最是怜香惜玉,断不会对妇孺下手。”
李大贾话语沉稳,钱刀头只斥问道:“你住在我等附近,本来最有嫌疑!你说你半夜不曾起来杀人,可有人证?”
李大贾嘿嘿然笑道:“小的昨夜温香软玉在怀,若要问人证,算起来有一双呢!不信公爷但去问环翠和怜娘!”
钱刀头不由骂道:“你这厮倒是艳福不浅!”
秦捕头听得这李大贾一番辩解,道:“闲话休提,钱刀头,你去将这两位女子喊来,一问便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