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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意宫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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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牵动神魂感应之后,窥见彤鹤仿佛困于某处,暂来不得。她低首垂目,掠过萧疏已昏迷模样,衣袂随风微动,转身不曾停留。
琅风山巅乃是沧澜剑宗至高之地,非当世剑道翘楚不可近,是以循古礼,九千九百九十九青石阶梯以磨练门人意志。
昭华立于山之巅,望高崖耸立,指尖微动,心下叹气。
果然,哪怕是神魂来此,不经历沧澜天门,全身神力法术也是尽数被封印的。现下她连御风而行的法术都使不出来,莫说方才,当是这具凡胎之中仅剩用来维持肉身不腐的灵气,可也尽数被她用在萧疏已身上了。
说来也是唏嘘,这具凡胎应当是凡人昭昭的。
本就是她之半魂,焉能从天地之间召回,身死而魂归本体,至于属于昭昭的意志也不过是她万载年华之中的沧海一粟,何值一提。
魂归来兮的那一刻,便已经泯灭了。
凡人昭昭非此间之人,肉身也是她拾取将屿山上的一段梧桐枝淬炼送入此间的,而今她的神魂入体,便不必以灵气维持肉身,只要她还在这具身体之中,这具身体便在天地之间,众生之外,不问生死。
琅风山巅,风寒冷峭。
昭华步下九千阶,风声鼓荡起衣袂宽袖,容色清寂与本体一般无二,只少了眉间的灼红朱色,更与这山风相合,遗世独立于人间七情六欲之外,不染尘俗。
山之巅是天之骄子剑锋所到之处,而这山巅之下便是众生百相,群峰林立。
昭华依照凡人昭昭的记忆,遁去人烟踪迹,一路来到华菱湖潭。
山之幽凹之处,谷深寂静,分明是青天白日却光色幽暗,谷中唯有幽蓝莲花开满山谷湖潭,盈盈出点点墨蓝色的光,不肖似人间,反倒静美深邃如传说之中的木界灵精。
昭华抬眸望去,顿时蹙眉,红羽彤鹤半身浸在湖潭之中,长颈垂落浮在水面上,狭长双眸紧闭,昏迷不醒。
以血脉之力召唤,凡凤凰属族莫不从也。
一声鹤唳,击碎空谷之中的寂静,华菱湖潭瞬间水波涌浪,音波所到之处,湖潭水深迸天。
昭华设阵,借鹤唳之声激荡出的仙灵之气毁去谷中幽蓝莲花,霎时之间,风卷不绝,幽蓝之色瞬散,井谷之中,方寸之天,骤然天霁,驱散所有先前笼罩在山谷高出的晦暗。
“殿下……”彤鹤苏醒,虚弱的声音传来。
昭华应声,道:“我设下聚灵之阵,你先借此间灵气休养生息,其余诸事稍后再言。”
幸而,纵然无力可用,却能够借他人之力设下阵法,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只,彤鹤乃上界仙裔,莫说囚禁于此,沧澜下界之人就是伤他羽翼都难如登天。落得此番境地,怕是也与那破开沧澜天门,升仙一瞬的萧疏已脱不开干系。
彤鹤闻声挣扎起来,急急道:“殿下,那名为萧疏已的贼子不知从哪里习得一身邪魍之术,我方才渡沧澜天门,一招不慎便被他劫掠而去,放掉半身之血,抽出体内的仙灵之气,囚困于此。”
话至于此,彤鹤愤然之意声声可见,却颓然垂下长颈,愧对于昭华道:“彤鹤有负于殿下所托,只此间诡谲,不得不小心,还望殿下勿请挂怀彤鹤,早些离去才是。”
昭华微微叹息,抬头见谷井苍穹,飞鸟寂寥,那幽蓝莲花颓败之后,谷中迷魂气息也散去了,山谷之上,已然一派晴朗。
彤鹤年幼,涉世未深,一朝不慎也情有可原。可他到底还是上界仙裔,所以所中之术......
明幽术,错不了了。
一川作一城,一城归一幽。天地交叠之处,既明且幽,是为明幽城,玉京十二城之一,处天地西极之地。
只是,那明幽城主不愿出世,已然沉睡万载,明幽城更是素来封禁,不进不出,这萧疏已又是怎么习得这一身明幽术的。
昭华忧恼着按了按眉心,只道这最后一次,怎么如此勾勾缠缠不干脆,且不论萧疏已竟然破开天门,如今竟然连久不出世的明幽城也牵扯了进来。
“殿下……”彤鹤唤道,又见昭华原地不动亦不言语,还以为他被囚困于此,沧澜当真出了什么错乱,让殿下都苦恼不已。
一时之间,心中更加愧疚,问道:“殿下缘何出现在此,沧澜如何?”
昭华心思繁乱,当下也只道:“阴差阳错误入沧澜,尚不足惜。只是我现下神力尽失,当务之急还需你休养片刻之后,同我一起先行回到玉京。至于那萧疏已……”
昭华语气渐沉,若此番随彤鹤直接返回玉京,萧疏已依旧是心腹之患,一日不消便一日不得安宁;可若就此留在此处,无论如何分辨,终归是又借了凡人昭昭的身体,那便是当真辩驳不清楚了。
方才她已然尝试过了,她神魂一出,主魄在此又非此间生养之灵,稍有动作便是天雷滚滚,若真是不管不顾脱离神魂而去,怕是下次再想来沧澜,只会难上加难。
可,本就是有所图谋,强求而来,如今此事更当休止,她又何必徒增苦孽。
左右回了玉京,多的是办法窥目萧疏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何苦杀妻证道登天途之后毁道执念于斯。
昭华思量抉择,便开口道:“你仙灵溃散,我神力被禁锢,现下都奈何他不得,等回了玉京之后再行处置。”
以彤鹤目前状态,强行渡沧澜,恐伤及神魂根基,延误日后修行。
彤鹤闻言,点头称是,默声休养。
华菱湖潭于静极峰山谷之中,环林而生,原是剑宗药堂所在之地,只听闻此地的幽蓝莲花乃是剑宗开山宗主所种,虽位于剑宗静极峰偏僻一角,却列为宗门禁地,寻常门人不得擅入。
昭华倚靠在湖边一棵苍老古树之上,谷井天地,也堪揽半扇月色,银辉冷光若银光锦缎疏疏垂落到谷中湖潭,她顺着月色沿隙,目光落到湖中打坐修养的红羽彤鹤之上。
神思漫游,淡淡想起彤鹤此番回去之后,当历练圆满,算算也是该成年了。
这些年,凤凰属族送到将屿山的幼崽数不胜数,来来往往,若尚在将屿山司职之际,历练修为圆满,便也顺势在将屿山办了成年礼。
这成年礼上,不说别的,她也只用去做个吉祥赞者,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嘉礼之时要她为此作名竟成了习俗。
往年若有这般的小辈,她总要提前想上许久,毕竟名通天地,可揽一生之修行。
慎重些也是应当的。
现下,她瞧着这月色之中的彤鹤,清风朗月,到也有几分灵光。
鹤与月皆爱云间……
不等她再去思索,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梭梭响声。
昭华顿时站起,手下结阵望去。
树林之中,叶密枝繁,月色难以穿透,唯有点点萤火之光,微弱穿行照亮一角。
冷光剑锋,所到之处先是百花绽放,而瞬时便是比月色还要清寒的冰封之意。
昭华抬手,结出小阵推过去,冰封之意蔓延至她脚下仿佛停滞一瞬,下一瞬便锋芒更盛,直抵湖潭之中的彤鹤。
昭华身无灵力,施法不得,连结阵都是依靠彤鹤聚集而来的微末灵气,万万是抵挡不住这古怪剑意。
无奈,只好开口道:“萧疏已,住手。”
冰封之意瞬散,又余下恍若春日境中的百花齐绽之景,环绕昭华。
萧疏已现身,唤一声:“昭昭。”
落英缤纷,昭华收回手,冷漠拂去落在肩上的点点花瓣。
她实在不解,先前为他顺络通身经脉之时,分明已经将其经络暂时封印,又在神魂之中印下昏睡咒法。这没个十天半个月,莫说是醒来,他连动都不要想着动一下。
怎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近日来的一出又一出,这萧疏已,可太让她惊喜了。
昭华凤眸之中映入月色,冷寒盈满,隐现杀意。
“昭昭。”
比起琅风山巅之上,满身血迹狼狈不堪的萧疏已,此刻俨然已经恢复了君子如玉翡,剑宗首席的清绝风姿。
山中之玉也,沉稳润泽,亭亭风骨,世无双。
披散长发被山风微微吹动,轻掠过他带着笑意半垂的眼帘,随意流束在墨色衣衫之间,仿佛他方才并非带着煞人剑意而来,反倒是盛装而来,目含情,手中持花,来献心上人。
萧疏已走进,温言:“昭昭,该随我回家了,莫要让旁人带坏了你。”
昭华瞧着眼前的萧疏已,左右先前打算如今都做了无用功,而彤鹤周身之气尚在回笼之中,还须一时半刻。
她唇角轻勾,饶有兴致问道:“何以为家?”
凡人昭昭乞儿长大,流浪半生,遇到萧疏已之后又随他漂泊至这剑宗,怎奈天生有缺,神魂不稳,被拒之门外,后与他结亲,常住春三日小境。
一生之中,那春三日小境便是唯一能够被凡人昭昭称之为家的所在。
可,若她所料不错,那小境早在凡人昭昭身死魂消之际,也被毁去。
所以,何来的家。
萧疏已面色如常,温言软语不变:“是我与山岳剑不好,本想要与你赔罪,怎奈当是一怒之下给震碎了。你莫生气,来时我便想过了——”
“瞧,这是我重新淬炼的山岳剑,碎一次便能见一次春三日芳华,可美?你见之可还欢喜?送于你解气可好?”
“至于我,只要你不再离开,千刀万剐,万箭穿心,魂入九幽,凡这世间能解你心中郁结的,无论什么你都可尽数加诸我身。”
“我们自然是有家的,春三日虽然泯灭,但是无妨,我知道你素来喜欢春意融融,你回来之前,我便截取了妖族所有的春意,尽数放在此间。”
说着,萧疏已从袖中唤出一盏辉亮宫灯,递给昭华。
昭华唇角带笑,眸色却清冷异常,颇有雪山寒意逆风汇聚之姿态。
截了妖族所有春意?
这萧疏已竟疯魔至斯。
妖族唯有花草灵木长居春意之中,可这本就是万年之前的恶果。
当初木界赴洪荒,竟然泯灭消失,这天地之间本该居于木界的花草木灵再无居所,其正值玉京诸事繁乱,诸天各府凋零,余下之人也勉强只能收拾洪荒后续,无暇他顾。
而这些天性纯善的花木精灵便默默去妖族寻了一块春意长盛之地,从不与各族相争什么。是以,无论是玉京还是三千世界,哪怕有时人妖纷争不断,可双方默认均不会沾染花木精灵的属地。
萧疏已竟敢截取了沧澜妖族所有的春意——
着实,该死!
昭华长发随风微微散开,怒极生笑,接过这盏春意宫灯,反手结阵,瞬压而下,春意宫灯乍然碎裂,漫山遍野的春意弥散开来。
她又结一阵,将其托举而上,送入苍穹,这漫山春意便能够自行回到属于它的地方了。
萧疏已见状,不仅没有出手阻拦,反而推举一把,笑意盈盈带着些轻哄意味,道:“可是不合你心意?无妨,莫要生气。等明日再捉一次便是,到时候你想要几日便得几日。”
湖潭之水波澜凝聚成万千锋利冰锥,朝着萧疏已直刺而来,月华光影之中,彤鹤化形红羽少年,手执鹤羽之扇化锋刀万千藏于冰锥,杀意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