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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乌云在窗外聚集,也许一会就要下雨了也说不定。闷热的天气,哪怕一动不动身上都能出一身汗。

      正气山庄内,银燕接着电话,俏如来听着他说话的声音,难得的在发呆。

      这样的天气里,晚上应该不会有萤火虫吧,实在可惜。

      “大哥,大哥?”银燕打完了电话,转身唤道。

      “什么事,银燕?”俏如来回过神,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一脸老实耿直的青年问道。

      “是说最近大暑啊,”被称作银燕的青年说道,“父亲想要过大暑,刚刚打电话来家里,要我们两人先做准备,到时一家人团聚,吃半年圆。大哥,你从刚才起便在发呆,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俏如来摇头,“只是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罢了。”

      “原来如此,”银燕未曾怀疑,点了点头,说道,“二哥说他回家还要几天,大哥,我们可以先把材料准备好。”

      “嗯,”俏如来点点头,“我们这就去买吧。”

      说罢,他从衣架上拿起外套,跟银燕一起出了门。

      俏如来开车,将他和银燕载到了附近一家超市门口。

      超市门前照例摆出几大摊新鲜的时令水果,鲜亮的颜色似乎在与阴沉的天气对抗一般十分惹眼,银燕自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说道,“大哥,那是凤梨。”

      “确实是到了凤梨的季节了呢。”俏如来点点头。“等出来之后买些回去吧。”

      “好。”银燕答应了。

      两人便走入超市,此时正是下午五六点的下班时间,超市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俏如来和银燕走到了五谷区,顺利的买到了糯米粉和红糖,半年圆的主要材料便是这两样,买好了之后,银燕说道,“大哥,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这嘛,”俏如来想了想,说道,“也好,麻烦银燕陪我一趟了。”

      “都是兄弟,说这些做啥,”银燕说道,“大哥,你一个人搬出去住,工作又忙,平时更要注意身体。”

      “是,让你担心了。”俏如来点点头,思忖片刻,拿了一个刷牙杯和牙刷等日常生活用品,甚至还有几件超市里的廉价衬衫。

      “大哥,这不是你的型号啊。”银燕狐疑的问道。

      “是吗?”俏如来问道。

      “你的型号不应该是这个吗?”银燕拿起一件认真的说道。

      俏如来微笑的看了看银燕手里的女装,面不改色的说道,“错了,银燕,那是女装。”

      “啊,对不起。”银燕懊恼的说道,“今天又忘记戴眼镜了。”

      “没事。”俏如来摇摇头,顺势将衣物放入购物车。

      “不过大哥啊,”银燕又说道,“好端端买了这么多,是家里来客人了吗?”

      “怎会呢,”俏如来说道,“只是正好用完了而已。”

      “哦,这样。”银燕点了点头,正好轮到两人结账,结完帐之后,银燕说道,“大哥,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就好。”

      “嗯,一路小心。”俏如来点点头,看着银燕的身形远去,顺手买了几只凤梨,才开车回家。

      俏如来是前几年搬出去住的,准确的来说,是在小空离家出走又回来以后。几个小弟年岁渐长,对个人空间的要求也变多了,整天吵吵闹闹的,俏如来的工作需要安静,便索性搬了出去,给小弟们腾出空间。

      把车停入车库,俏如来拿起买的东西,打开车门,走上楼梯,刚刚把钥匙插入锁孔,他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是。”俏如来应了一声,想到了声音的主人,他的眼里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和温柔,“我回来了。”

      “去的真久。”玄狐坐在沙发上,精壮的胸膛袒露在外,下半身则被被单掩盖,酒红色的眼眸平静的看向俏如来,说道。

      “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所以耽搁了。”俏如来笑道。

      玄狐眨了眨眼睛。“那些是什么?”他指的是俏如来带回来的东西。

      “这些,”俏如来将袋子放到他面前,说道,“是你的那份,昨天事态紧急,未能有所准备,是俏如来疏忽了。”

      “......”玄狐拿过袋子,说道,“多谢。”

      “无妨。”俏如来摇摇头,“既然将你带回家,这都是我应做的。”

      俏如来捡到这个自称是玄狐的人还是几天前的事。

      在下班回家的时候,一脸懵懂的玄狐就那么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俏如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将玄狐带回了家,还让他住到了现在。

      只能说是缘分吧。俏如来想道。

      玄狐原本穿的那件带兜帽的衣服刚刚洗过一道,正在外面晾干,考虑到两人身形不同,俏如来便在外面买了几件暂且让他穿着。

      玄狐拿着短袖T恤,很是懵逼。像是从未见过这种服饰一般看着。

      俏如来忍着笑,拿过T恤,亲自给他穿了上去。

      玄狐应该是第一次穿这样的一度,他扯了扯下摆,又摸了摸裸露出来的胳膊,一脸新奇。

      俏如来忍不住打趣道,“下面的还用我帮你穿吗?”

      “不用。”玄狐哼了一声。直接将浴巾掀开,当着俏如来的面穿上,然后挑衅的看向俏如来,十分之幼稚。

      “噗....”看着这样的玄狐,俏如来终于笑了出来,“真是跟照顾....小孩子一样。”

      “我不是小孩子了。”玄狐很不满的说道。

      “嗯,不是。”俏如来点点头,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玄狐,总是会令他涌上一种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情绪,这情绪总是令他想要微笑,所以他也确实笑了出来,“感觉怎么样?”

      “你觉得好就好。”玄狐看了看身上穿的短袖短裤,视线落到了一旁的一本泛黄书籍之上。“那是什么?”

      “啊,这个啊。”俏如来拿起那本书籍,说道,“这是我最近研究的对象,”他边说边走过去,说道,“这个其实是一本手记,我无意间在家里的阁楼里翻到的,看着有些年头了,主人没有署名,我只能透过手记里的内容来寻找线索。”

      “那上面写了什么?”玄狐问道。

      “一些心情感想吧,”俏如来说道,“记得比较散漫无章,我看了好几天,也没什么头绪。”

      “这样。”玄狐点了点头,“太不用心了。”他评价道。

      “是啊。”俏如来点头道。

      “可以给我讲讲吗?”玄狐问道。

      “可以是可以......”俏如来有些讶然,“只是....你对这个感兴趣?”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玄狐想了想,说道。“我想听听看。”

      “好啊。”俏如来笑道,“这里面一开始写的是他的一些心情,还有家里的一些状况,比如生活拮据啊什么的,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后面的时候,他的手记里开始频繁出现一只萤。”

      “萤?”玄狐眼神闪烁了一下,“那只萤如何了?”

      “嗯.....”俏如来翻了几页,说道,“笔记最后,那只萤死了。”他叹息一声,“其实我觉得,这本笔记的后半段里出现的那位朋友出现的频率实在奇怪,再加上作者的笔触,仿佛在暗示萤火虫变成人什么的,实在不太科学,只是可惜,最后两人还是分离了。”

      “嗯。”玄狐点了点头,说道,“也许那只萤没死,只是变成了草。”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俏如来很高兴的说道,“古语有云,腐草为萤,这么想来,就算萤死后变成了草,也不奇怪。”

      玄狐深深的看着他,酒红色的眼眸里透着不自知的暖意,“嗯。”

      “诶?啊.....”俏如来说的兴起,见玄狐只是沉默的听着,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我又口若悬河了。”

      “没事。”玄狐半睐着双眸,很是享受的样子,“我喜欢听。”他拉住俏如来的手,看着他说道,带点祈求的说道,“可以再讲些给我听吗?”

      “好啊。”俏如来被他看的心中一软,便跟他一起坐在沙发上,说道,“其实笔记里还有一首词,我很感兴趣。”

      “什么词?”玄狐问道。

      “放萤去,不须留,聚时年少今白头,”俏如来念道。“每每读到这里,便有一种难言之感。”

      玄狐皱眉,“我不喜欢这句话。”

      “诶?”俏如来愣了愣。

      “我不想他放手。”玄狐低声道。

      “你也太过带入了,”俏如来安慰道,“这只不过是古人手记,我们这些今人,也只能回顾而已。”

      “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吗?”没想到玄狐来了这么一句。

      “我....”俏如来愣了愣,又去看了看那首词。

      放萤去,不须留,聚时年少今白头。架中科斗万馀卷,一字千回重照见。青云杳渺不可亲,开囊欲放增馀怨。且逍遥,还酩酊,仲舒漫步窥园井。那将寂寞老病身,更就微虫借光影。欲放时,泪沾裳。冲篱落,千点光。

      忽然一阵心酸悲苦之意从心里弥漫开来,俏如来捂住胸口,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

      “俏如来。”玄狐也察觉到了不对,他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背。“没事了。”

      “哈,才说过你不要带入太多,”俏如来缓过来,苦笑道,“俏如来自己便....”

      “嗯。”玄狐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他的声音中莫名有一股安定的力量,仿佛一道暖流般卷走了俏如来心中的淤塞。

      “说起来,”俏如来转移话题道,“要不是之前从未见过你,也许我便以为你是我哪个暌违许久的老友呢。”

      “嗯。”玄狐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便又终止了。寂静开始在房间里蔓延开来,俏如来忽然觉得心里很空又很满。仿佛一个身处于潮汐之中的人,被海水缓慢的浸没而不知所措。他下意识的想再找个话题打破这寂静,却听到玄狐开了口。

      “你不用刻意寻找话题。”他并没有看俏如来,而是靠在沙发上,微阖着双眼,“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仿佛两人本就如此亲密无间。

      “......”俏如来看着他的脸,哑然半晌,学着他靠在沙发上说道,“多谢。”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玄狐说道,“有些话不是不说,不是没说,不是不想说,而想听的人,已经听到了。”

      “玄狐.....”俏如来垂了垂眼,“过几天,要与我一同回家,吃半年圆吗?”

      /

      “虾米啊,大哥你居然要带人来吃我们家的半年圆?!!”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个惊呼出来的是小空。

      “大哥带个人来吃饭,是怎样了?”银燕莫名其妙的问道。

      “没事,是小空想太多了。”俏如来一脸微笑的把小空脑袋按下去,说道。

      “@¥#%#¥&¥%&%……*%……&”小空在俏如来手下挣扎着。

      “你们在说什么?”史艳文走了进来。

      俏如来和银燕率先站起来,“爸你来了。”一边嘟嘟囔囔的小空也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叫了声爸。

      “我们刚刚在说半年圆的事,”银燕说道,“大哥说要带人来和我们一起吃。”

      “哦?精忠,你要带谁来呢?”史艳文问道。

      “是我最近认识的一个好朋友。”俏如来说道,“他无父无母,一个人在这边,半年圆是一个团圆的日子,俏如来不忍看他太孤单。”

      “原来如此,”史艳文说道,“那就带过来吧。”

      “大哥,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小空不怕死的问道,“我们见到可要喊大嫂?”

      “什么?大哥要带大嫂来?”银燕惊讶道。

      “怎会呢。”俏如来微笑着将小空再度压下,“我们只是.....”他顿了顿,“知交而已。”

      “哈,看来是契兄弟......大哥,大哥放手,小弟我要闷死了。”小空拼命挣扎道。

      “小空,”俏如来笑道,“自家人面前也就算了,在他面前不要胡言乱语。”

      这下欲盖弥彰,就连史艳文也好奇起来。

      “那么,精忠,明天便叫他跟我们一起来去妈祖庙祭拜妈祖娘娘吧。”史艳文说道。

      “是。”俏如来点点头。“那精忠就先回去了,再见。”

      “跟他说,未来的小舅子跟他问好~”小空冲俏如来的背影喊道。果不其然看到俏如来顿了顿,速度加快了不少。“哈,我就知道他有猫腻。”他得意的抱着双臂说道。

      “二哥,你这样不好。”银燕说道,“大哥怎么连饭都还没吃完就走了?”

      “哈,看他那个样子,像是会注意到我们还在吃饭吗?”小空的语气很是酸的说道,“哎呀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小弟,你可有闻到?”

      “银燕,不必去叫你大哥,我们自己吃吧。”史艳文制止了银燕,说道。

      “哦,好。”银燕点了点头,坐下来。然后认真的闻了闻,对小空说道,“二哥,几天前,我才帮你把你藏在茶几底下的袜子洗了,我没闻到有什么酸臭味。”

      然而俏如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连饭都没吃完,一路带着狼狈回到家里。

      “你的脚步不对,发生了什么?”玄狐照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仿佛一只柔顺的猫。

      “没事。”俏如来顿了顿,说道。

      “你在撒谎。”玄狐一针见血的说道。

      “哈,”俏如来笑了一声,说道,“玄狐,有时候,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玄狐问道。

      “我与你,其实并不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俏如来看着他,暗金色的眼眸变得深沉。“玄狐,你说呢?”他站在门扉,苍白的白炽灯光无力的向前延伸,最后只能垂在他的脚下,无法将他也一同照亮。

      俏如来穿着一身白。白色很挑人,冷也是它,暖也是它,俏如来沉默的站在玄关,玄狐一时之间分不清他的冷暖,只觉得他一身苍白,伫立宛若一尊失去颜色的石像。

      玄狐看着他,棕色的长发及肩,棱角分明的眉眼又让他看上去不失英气,他笼罩在白炽灯的灯光之下,酒红色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俏如来,你在怀疑什么?”他问道。

      “你我的相遇.....”俏如来止住心中的颤抖,开口道。

      “是偶然。”玄狐很干脆的回答了他。

      偶然。

      也是了,谁能料到他的一时心血来潮,又能如此准确的估准他的心思呢?

      再者,就算退一万步来讲,这种事,能估准他心思的人,不屑做,想做的人,又做不到。

      尘世苍茫,人事更是缥缈,能与他相遇.....

      实为幸事。

      俏如来一向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倒不如说,文人墨客,本就是擅长控制情感的存在,爆发与压抑,只在一念之间。

      他呼了一口气,再也不压抑心中暗藏的情愫,在逆光下,玄狐只能看到他的眼眸越发幽深,酝酿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俏如来?”他不解的唤道。

      “我,做了个梦。”俏如来说道,他拖下鞋子,走到玄狐面前,一手撑在他旁边,将他变相圈在怀里。

      “什么梦?”玄狐问道。

      俏如来并没开口,他凝视着玄狐酒红色的眼眸,表情隐隐带着一丝不安,以及一分无可预测的凄惶。

      “俏如来,”玄狐回抱住他,“我在。”他的声音平静淡漠,宛若一片荒芜的时之沙漠,而俏如来便仿佛一个在荒漠中迷失的旅人一般,被他带离了阴沉的现实,却将他引入了一个更为错综复杂的迷宫之中,郁郁不能脱。

      “秋草秋蛾飞,相思愁落晖。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玄狐看着他,突然问道。

      “何由一相见.....”俏如来有些茫然接道。

      玄狐堵住了他要说下去的话,将后半句付诸实践。

      /

      次日。

      在妈祖庙等待多时的史艳文一行人终于看到一灰一白的两个身影姗姗来迟。

      “这个时间,看来那两人昨晚的夜生活不简单~”小空幸灾乐祸的说了一句。

      “二哥,”银燕想了想,说道,“你的夜生活,也不简单。”

      “我那是打游戏啊,小弟,”小空无奈的说道,“有时候我真分不清你是大智若愚还是真的蠢。”

      “小空,这是银燕的智慧。”史艳文听到,好笑的说道。

      “......”小空无语凝噎的捂住脸。

      “父亲,让您久等了。”俏如来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

      “无妨,这位便是你说的那位朋友吧。”史艳文亲切的说道。

      “是,他名玄狐,玄狐,这是我父,史艳文。”俏如来给两人介绍道。

      见过之后,一行人便往妈祖庙走去。

      今天是大暑,前来庙里上香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为什么要拜她?”玄狐问道。

      “因为我们相信妈祖娘娘会保佑我们出海无忧。”俏如来笑道,“这里有一个故事,要听吗?”

      “比起这个,”玄狐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有个故事,你想听吗?”

      人头攒动,不知不觉之中,俏如来两人已经跟前面的史艳文一行人拉开了距离。

      时间临近中午,午后更是闷热,空气中满是汗水的味道,队伍很长,然而速度也不慢。俏如来跟玄狐并肩站在一起,旁边便是他有些偏凉的体温,吸走了不少热量不说,而且还勾起了昨晚的某些回忆。

      俏如来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只要你想说,俏如来随时都可以。”

      “很久以前,有一只萤火虫。”玄狐缓缓的说道,“他没有名字,也没有朋友。”

      也许是天气太热,而玄狐的声音又太安静,俏如来恍惚之间,竟然有了一种错觉。

      他觉得他便是那个书生。

      而玄狐就是那只萤。

      临近河畔的地方,湿气最重,但凡是有点条件的人家,都不会选在在此处居住。

      然而他没有条件,只能在河畔旁边的一片空地上,自力更生,搭了一个草棚。他的行李不多,只书不少,先铺一层干草,再垫上书,再以干草盖之,一张床便这么做好了。能睡能看,就是偶尔忘记物归原位时,总会被扎的难受而睡不着。

      夏日夜短,在他完成了一天的课业之后,总会在夜里出门走一走。

      凉风习习,草棚虽然也四面透风,然而限于一室之内,总没有外出天地之间来的快意。

      银河广袤,星汉迢迢,不知道昔年少昊与螺祖在星河之中泛舟时,是否也是这样一番景象呢?

      然而往昔之事一如垆上之烟,缥缈无迹。唯有河边流萤漫天,似与星月争辉。

      萤兄啊萤兄,你看这里也没有别人,不如我们就来做个朋友可好?哈,你停在我手上了,是认可我了吗?好吧,从此你为我的灯,我为你的口,这读圣贤书的路上,有个伴才正好。

      俏如来不禁想起了那手账上的内容。

      【........余幼时家贫,无以为烛,每逢夏夜便携书至河畔,借萤光一阅。常有一萤,每每停于吾手,听吾念书之声,似与吾共求学耳,笑曰,萤兄若有知,待有朝一日吾功成名就之日,来此河畔,萤兄若以人形一聚,岂不美事?然自那之后,官场浮沉,余忆起当初笑谈,不禁有感,行至河畔,便遇吾友,吾见伊纯真懵懂,不谙世事,然为人真诚耿直,未有诳语,心甚喜之,便带于身边,入夜则来,天亮即去,不知不觉十年矣。】

      不知不觉,漫长的队伍在玄狐的声音中急剧缩减,俏如来听着他的故事,只觉得既熟悉而又陌生。等到他想开口询问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到了塑像面前。

      俏如来双手合十,跟着玄狐一起拜了拜。然后便把位置让给后面的人。

      “后来呢?”俏如来不禁问道。

      “俏如来,”玄狐说道,“人,到底能活多久呢?”

      “短的话五十年,长的话八十年吧。”俏如来答道。

      “你知道一只萤的寿命有多长吗?”玄狐说道。

      “大约一季?”俏如来想了想,说道。

      “醒来只有一季,”玄狐说道,“大暑过后,萤变为草,尔后腐草再度化萤,春夏秋冬,轮回往复。每二十年为一大轮回,须当百年草,才能重又化为萤,继续轮回。”

      “原来如此,”俏如来点点头,“那这萤的寿命,可要比别人长上许多。”

      “清醒只有一月。”玄狐嗤笑一声,“二十年光阴,只得寸许,随即便要沉眠百年,才能再次重新化萤,又怎能算活着?”

      “这要看如何定义活着了。”俏如来说道。“有些人活个八九十年,然而终生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一生虽是清醒,然而却犹如梦中,岂不更是行尸走肉?”

      “.....”玄狐看着他,“嗯。”

      “嗯?”俏如来疑惑道。

      “有个人之前最爱对我说,君子守信义,不违诺,不背誓,而我曾经的梦想,便是像他一般活着,”玄狐说道。

      “现在呢?”俏如来问道。

      “现在,我找不到他了。”玄狐垂眸,声音中带着几分落寞,“他把我丢了。”

      “可是你现在又遇到了我。”俏如来安慰道。

      就在玄狐想说什么的时候,比他们早了许多的史艳文一行人终于找到了他们,俏如来便带着玄狐跟众人汇合。

      天气实在闷热,阴云密布,不见一丝天光,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一般。热的谁都不想说话,在一片寂静中回到了正气山庄。

      刚刚到家,小空便立刻将空调打开,调到最低温度,然后站在空调面前怎么也不肯走了。

      “小空,你那样容易着凉。”俏如来无奈道。

      “就算是大哥,也不要妄想抢走我的宝座。”小空无动于衷。

      “大哥,我们去做半年圆吧。”银燕说着,穿上了围裙。

      “银燕,把盐放下,你又拿错了。”俏如来赶紧制止了他的动作,说道。

      史艳文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三兄弟一副热闹不已的景象,而玄狐沉默的坐在一旁发呆,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玄狐吧。”他走过去,和善的对玄狐说道。

      “是。”玄狐点了点头。

      “是个好名。”史艳文说道,“南朝 徐陵《劝进梁元帝表》有曰“家寃将报,天赐黄鸟之旗;国害宜诛,神奉玄狐之籙。”给你起名之人,似是极为喜爱你,才会给你取这个名字。”

      “是吗,”玄狐呆了呆,说道,“我一开始,以为他取笑我。”

      谁会给一只萤火虫取一个狐狸的名字呢?他坚决不想要这个名字,可是那人却一如既往的这么称呼他,导致他就算再不愿,也只好认了这个名字。

      “难道他没有向你解释吗?”史艳文讶然道。

      “在他说要向我解释的时候,”玄狐说道,“我睡着了,错过了跟他的约定。然后,等我再度醒来,已经找不到他了。”

      哈,玄狐,还在为我给你起的名字生气吗?

      哎哎哎,不要不理人嘛,这样吧,很快就是大暑了,只要大暑之后你再来见我,我便将这名字寓意讲予你听可好?

      那可说好了,我就在老地方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可不会想讲第二次。

      “冥冥之中聚散皆有定数。”史艳文叹道,“如今兜兜转转,过程虽然曲折了些,然而最终还是知道了。”

      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蕴藏在这名字之中的心意,那个人对他的想法,他对那个人的回应,一切仿佛断弦重接,音不搭调。

      “我不明白,”玄狐说道,“为什么他总要跟我约定。”

      “因为约定,是一种维系的方式,”史艳文说道,“那些你尚未能理解,能体会的感情,他希望你能懂。然而在此之前,他只能选择一种能让你明了的方式,让你慢慢体悟。”

      “悟,”玄狐重复着这个字。“我不懂悟。”

      “那就去看,去听,去想,然后再等待豁然开朗的时候吧。”史艳文说道。

      “这样就是悟吗?”玄狐问道。

      “这样就能悟。”史艳文说道。

      “我明白了。”玄狐点了点头。

      “走吧,”史艳文看三兄弟的热闹已经接近了尾声,说道,“吃了半年圆,剩下的半年也团团圆圆。”

      “嗯。”玄狐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半年圆的菜终究还是在三子吵吵嚷嚷之中做好了。俏如来身心俱疲,坐在一边休息。

      “怎么了?”玄狐坐在他身边,一双手熟稔的按揉着他的太阳穴,说道。“又操烦了。”

      “多谢。”俏如来微微眯起眼睛,笑道。

      “嗯。”玄狐点了点头。“以前,他也是经常如此,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你这一点,跟他简直一模一样。”

      “哎哎哎,”小空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弟啊,要不是知道我那个大哥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我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在七夕前虐待我们了。”

      “二哥,大哥没有虐待我们。”银燕义正辞严的说道。

      小空阵亡。

      俏如来这才意识到两人举止实在过于亲密,慌忙停下了动作,端正坐好,舀了一大勺汤圆到碗里。

      玄狐跟着夹了一个。

      然而他不喜欢吃甜的,所以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他见俏如来好像很喜欢甜食,便将勺子递了过去。俏如来忙于应付其他两个兄弟,一转头正好看到一个勺子在嘴边,便极其自然的一口吃了下去,然后回过头继续跟小空斗智斗勇。

      史艳文看着眼前这一幕,欣慰的笑了。

      就在这时,雨终于下起来了。

      这场雨来的意料之中,却大的情理之外。

      用小空的话来说,这哪里是暴雨,简直是把水直接往身上倒才对。

      下了那么大的雨,俏如来肯定是不可能冒雨回自己家了。所以他跟父亲打了一声招呼,便准备就在这过一晚。

      然而玄狐却不见了。

      好像是自从雨开始下了之后,便再没谁看到玄狐的身影,他就那样失去了踪影。

      俏如来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打开门,门口顿时出现了一层厚重的水幕。

      俏如来仿佛着了魔一般,伸出手触碰那水幕。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之中响起。

      【快去见他。】

      【他....要消失了。】

      【快......!】

      俏如来仿佛在水幕之中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

      那个他穿着白色僧袍,留着一头过肩长发,抱着一块灰色的布,悲痛的朝前方呼唤——

      俏如来心中一怮,顿时想也不想的一头扎入雨幕之中。

      冰冷厚重的雨幕仿佛像重锤一般砸在他身上,而俏如来却浑然不觉,他在雨中奔跑着。

      【曾有夏夜观萤之约,然萤火大盛之时,常常不见吾友,戏言道,君邀我观萤,此处有萤有我,宁不见君乎,何妨专挑时日一观君尔,吾友应允,相约萤去之时,于亭中再相聚,随即离去。又一年,于万千萤火之中,一萤灭于吾手中,而后萤去矣,吾友再未回。】

      俏如来再度想起了那本手记里残缺不全的句子,在雨中奔走着。

      是他。

      是他的错。

      是他没想起来的错。

      也是他没等到的错。

      人类的性命太过短暂,导致总是轻易许下永久的承诺。

      而他就是这样一个定下了承诺而不自知的人类。

      俏如来终于在雨中找到了回家的路,一路奔到家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

      “你回来了。”玄狐将初见时那套灰色兜帽穿戴齐整,站在客厅中背对着他,说道。

      “玄狐.....”俏如来被雨浇了个通透,而玄狐却仿佛一滴水都没有沾到一样。在客厅里沉默的看着他。

      “你曾对我说,你不喜我放手。”俏如来走上前去,雨水带走了他太多的温度,导致他的手甚至比玄狐的还要冷,尽管冷,却仍然带着一丝希冀的温度。“玄狐,这回我不放手,留下来,好吗?”

      “那是对他说的,不是对你说的。”在逆光中,玄狐酒红色的眼眸温柔的看着俏如来,说道,“俏如来,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无意拿过去来困住你。”

      “你跟我相遇的地方,便是之前的那条河。”

      静默的室内,玄狐的声音宛如一泓安静的溪流,缓慢而不容分说的在室内流淌。要将俏如来最后一丝希冀也带走。

      “俏如来,那只萤火虫被带入了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他在这个问题里睡了一百年,”玄狐想了想,走上前,将湿透的俏如来抱在怀里,“他以为自己就算彻底消失,也不会想明白这个问题。然而上天垂怜.....让他悟了。”

      “我.....”俏如来回抱住他,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我还未将你名字的含义告诉你。”

      “我还是知晓了,不论过程,只看结果。”玄狐说道,“而我,也悟了。所谓约定的意义,所谓喜欢的意义......”他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化为光点。

      “俏如来,我明白了,然而你也应该知道......”他说道,“就如同我也喜欢你一样,我们.....只是过去。”

      只是垆上之烟,水中之影,镜中之花,只是一段缥缈难寻的往事而已。

      更多的光点从身体里窜出,玄狐想要再安慰下悲伤的人,却发现他已动弹不得。只好说道,“吾既乘兴而来,君何不潇洒而去?”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把这句话教给他的时候。

      【玄狐,今天你可是又迟到了,哎,难得的聚会,你却总是这样放我鸽子。

      聚会,有什么意义,总是要散的。

      诶~话不能这么讲,聚会由情而起,能够开怀一笑,便已是意义所在,这样,现在时辰正好,赠你一句登场时所说的话可好?

      什么?又是什么啰里啰嗦的废话。

      怎会呢,考虑到你的性子,这可是我为你量身打造。

      什么话?

      吾既乘兴而来,君何不潇洒而去?看,这句话多么的有水准。

      装模作样。

      哎哎哎,难得与你说笑,可你却这样不配合我,我们相伴十载的情谊,便是这般薄弱么?

      这要看你。世上哪里有人,给一只萤火虫,起了一个狐狸的名字?

      哈,这可真是冤枉我了,这样吧,明年你再来,我便把这名字后面的意思,讲给你听可好?】

      【此去经年,锦瑟空弹,少年白头,但逢夏夜之时,有萤有月有我,独不见君。】

      哈哈,真是.....

      真是.......

      玄狐闭上了眼睛,然后,他便完全的消失了。

      窗外深重的雨逐渐停了下来,然而俏如来心里的那场雨却未停。

      泛黄的手记被风吹落在地上,露出了扉页上的文字。

      【昔年大暑,夏萤漫天,今又值大暑,萤火依旧,而吾友不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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