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和月亮》禾花

5、林玉臻（五）

　　林玉臻留了心，一天天地算着日子，不动声色。

　　朝中人人自危，对于喜怒无常的陛下不敢有半分言语，李获的性子谁都摸不准，河洛大旱的折子递上去，他哈哈大笑，春闱中才子的诗得以传抄，他拂袖而去。

　　伴君如伴虎。

　　李获靠在团锦八宝榻上，没什么表情地听宦官为他背《孟子》，圣人之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天慢慢冷下来，火炭盆中零星蹦出点苗子，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不过如此嘛。

　　坐到最高的位置上，也不过是与人争斗，那么他手握权柄，谁都不配揣度丝毫的天家心思。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雪直到除夕时才慢慢落下。

　　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时，林玉臻已经做好了打扮，她抬起凤目，巧笑倩兮。

　　走到福政殿，外面跪着的几个道士已经抖如筛糠。

　　林玉臻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径直走向后面的寝殿，那扇黑金屏风上还画着花中四君子，却不知何时被泼上了墨，如玉的竹叶被凌厉的黑痕劈，仿若即将从中折断。

　　掀开月影光团似的玉卷帘，锦绣堆中，李获呆滞地睁大双眼，十指蜷曲地抓着明黄的杯子，涎水直流。

　　小太监在旁边跪着，膝行上前为那万人之上的陛下擦拭，李获徒劳地张着嘴，盯着林玉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玉臻叹口气。

　　“我劝过你的，可你还是要吃那么多的药，”她坐在床沿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夫君，“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还是不满足，或者说，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吧。”

　　可能当年那个独上兰舟的少年，只是想让父皇兄长，能够好好地看他一眼。

　　后来，他想要得到承认，说他文武双全，才识过人。

　　很多东西，他想了，也没得到。

　　他还是没能真正得到太后的爱，没能得到那个名满京城的才女，他把自己的戾气和贪恋隐藏起来，端出副温润君子的模样，看到了那个秋千架上的少女。

　　其实一开始，他很不喜欢林玉臻。

　　她凭什么这么快乐，这么无忧无虑？

　　好想毁掉。

　　他成功了一半，林玉臻爱上了自己，可是她凭什么不爱到要死要活，而还是那么快乐，说我会帮助你的，我很开心，不在一起也没关系呀。

　　红墙碧瓦下，他恨不得掐住那纤细洁白的脖颈。

　　或者剥开她的心，看看她究竟会不会痛。

　　其实，说自己真的有多喜欢燕娇，也不尽然。

　　他就是想看到林玉臻痛楚的模样，想看看那张天真烂漫的脸，被嫉妒和愤怒染上另外的颜色。

　　一定很好看呢。

　　他一身酒气，故意哑着嗓子呢喃，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

　　果然，林玉臻有了别的表情。

　　真好看。

　　李获睁大了眼睛，长期食用仙丹使得他头脑轰鸣神志不清，可一股强烈的念头仍在脑海中盘旋不定，眼白里布满血丝，他张着嘴，试图抬起僵直麻木的舌头，拼命想要说说话，看看对方。

　　可浑身都被绑起来似的，眼睛和耳朵都被蒙上，嘴里像是吞了迷茫茫的一片雾，带着苦。

　　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费尽心机，明明天下已在他掌中，为什么，现在却连看一眼林玉臻的脸都做不到。

　　好想看她痛苦的表情……好想啊……

　　好想再次看到，那个荡着秋千大笑的她。

　　李获面皮直抖，胸腔不住起伏，终于咳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