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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少年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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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尽管对朱英来说,鸣玉岛上因为多了宋渡雪这个无人管教而越发能气得人咬牙切齿的小纨绔,并不能算十分无忧无虑,却还是一眨眼就入了秋。
上岛近四月,即便宋大公子再怎么想混日子,门生要学的入门经书就那么几本,他总不能装作自己连字也不识,要从《三字经》开始学起。
因此,现在宋渡雪终于把能找的借口都找完了,哑口无言地接受了“升学”的安排。
所谓升学,其实就是结束了他作为门生的入门课程,进入了弟子阶段,也就意味着要打通经脉,引气入体。
百家教派各有各的引灵方法,虽然大体相差无几,基础的术式也可以通用,但各派绝学却是非独门灵气不可的。
灵力依靠其深浅共分七境,第一境名曰停心,可使人身轻心畅,朱家大多数弟子与部分祭酒皆为停心。
第二境名曰通灵,道心已定之人才能通灵,大多道术也都需要至少通灵境的功力才可使用,朱慕与大部分祭酒即为通灵。
第三境名曰蚻人,达到蚻人境的修士可自取道号,也就是有资格将自己当作一个人物,玉真子便是蚻人境。
第四境名曰真人,书上写到修至此时,便已经炼身成气,存亡自在,谷湛子于两年前闭关不出就是为了冲击真人境。
再往后便是炼气为神的神人境、炼神合色的至人境以及弘演至真、只差一道天劫便可以飞升的天人境,现在的朱家无人能及。
朱英受没有道心所限,虽然基本功扎实无比,却至今只算入道,不算得道,仍然留在停心境。
眼下要教宋大公子雷法,自然需要一个教他引气入体的老师。
虽说教人引灵,纯熟的停心境亦可,但考虑到宋大公子何等金枝玉叶,朱瀚便专门叫人拟了一份鸣玉岛上通灵境祭酒的名单,还附上了每个人的性格出身以及他人评价,恭恭敬敬呈给宋渡雪挑选,好像不是在给他挑老师,是在给他挑媳妇似的。
却没想到宋大公子之高见别具一格,这厮弃了朱瀚精心挑选的一众优秀祭酒于不顾,点名要朱英来教他。
哦,他还说,听说朱英修为也不咋地,如果她一个人难堪重任,就把那个总躲在后面不说话的白衣少年也叫上。
对此,他给出的理由是:“和哥哥姐姐们同窗三月,已是情同手足,既可以由他们来教导,又何必要再寻旁人呢?”
这套说辞朱瀚究竟信了几分不谈,反正朱英看着没一个字像真的,她觉得这小子就是存心来找她不痛快的。
不过即便再怎么不情愿,宋大公子指名道姓要的人,不行也得行,朱英只能忍气吞声地每日准时进清净堂中,继续和宋渡雪这劣童斗法。
虽说她自己其实也没比宋渡雪大几岁,但也许是鹤立鸡群的傲人身高摆在那里,在她心中,自己俨然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跟宋渡雪这稚童怎可相提并论,就连朱菀在她眼里都是孩子,更别提比朱菀还要小上两岁的宋大公子。
一个朱菀就已经能闹得朱英头疼,若是加一个宋渡雪,再加一个潇湘,这威力可不是三个熊孩子加起来,而是翻了三倍。
朱英正提着木剑从神霄台回自在堂换衣裳,一想到这里便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进了七月,鬼门渐开,作祟闹事的游魂与走尸都明显多了起来,正是各家修道门派都最为繁忙的时候,朱家虽说避世不出,方圆百里以内眼皮子底下的地方还是要管的。
这几日里接到了不少印着朱家家印的求助信,都是附近与朱家交好的村寨县郡,留在鸣玉岛上的祭酒因此倾巢出动、治鬼驱邪去了,整座岛都肉眼可见地冷清了下去,她这一路都没碰上几个人。
两日前朱瀚接到闾山西边脚下奉县县令亲笔写的加急信,急匆匆地带上人就离了岛,无为子那神出鬼没的老道也跟着凑热闹去了,却到现在仍没有一点音讯传回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无为子至少已是真人境,小小奉县也不至于出一个连真人都奈何不了的大邪魔,但朱英还是忍不住忧心。
她爹连一点术法都用不出,身体又那么差,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沾上一点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想到这里,朱英只恨自己一无所能,不能为长辈分忧。
她人不大,却揣着这么沉甸甸的一揽子心事,连轻功的步子都用得不是那么轻盈了。
心事重重的朱英还没走到清净堂,就听见空中遥遥飘来一阵琴声,曲调清越婉转,颇为轻松,还隐隐约约伴着女孩子们的嬉笑声。
好嘛,宋渡雪这小子又开始作妖了。
朱英方才满腔的忧虑顿时化为愤然,一不小心忽略了宋渡雪是个一辈子只用吃喝玩乐就能过的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好的公子哥,只道这小纨绔真是胸无大志,明明有这样好的先天条件,却不知道珍惜,整日弹琴画画,让人看了就生气。
怒气冲冲的朱英没走正门,直接从墙头一跃而下,落在围坐在宋渡雪身侧一圈的侍女中,冷冷道:“把你那些玩意收起来,该练剑了。”
天罡剑法是与雷法术式配套的独门剑法,宋渡雪既然点了两个教书先生,朱瀚便分配朱英教剑法,朱慕教引灵。
宋渡雪用手按住古琴上仍在兀自震动的琴弦,不以为意地笑道:“哟,姐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今天好大的火气。”
潇湘见不得朱英总是一副自居长辈的姿态训斥宋渡雪,在一旁拢着袖子阴阳怪气道:“朱小姐当真是知书达理,有门不走,非要当梁上君子。”
朱英对这俩人的一唱一和从来懒得搭理,今日她不知为何心中异常焦躁,更是没耐心跟他们俩掰扯,只是抱着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宋渡雪不说话。
宋渡雪和她对视片刻,叹了口气,叫两个侍女来收走了他的宝贝古琴“夙心”——这大少爷连用来弹着玩的琴都是前朝名相蒋瑜的琴,与前朝名将司马彻的长绝枪并称,现在世上常用来比喻珍宝失落的一句“长绝不再,夙心难寻”,说的就是夙心琴。
谁知夙心哪里是传丢了,分明是被宋家这大财主偷偷私藏了,不仅如此,还拿出来给宋渡雪弹着玩!
每每想到这里,朱英都为那些将夙心作喻写进诗中的文人墨客心塞,他们如果知道自己用来抒发感今怀古、伤春悲秋之情的古物如今沦落到了一个十三岁小屁孩的手里,不知该如何作想。
只见这玷污了夙心琴的小屁孩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伸了个懒腰,才拿起放在地上的一把木剑,东倒西歪地在朱英面前站定,好像浑身没长骨头似的。
朱英看他这副模样就来气,侧过手中木剑用剑身毫不留情地拍向他的腰:“站好了!”
没想到宋渡雪竟然灵巧地一扭身子,从朱英剑下避开了,好似刚才那个歪来倒去的软脚虾不是他一样。
他好不容易凹出了一个勉强称得上端正的站姿,振声控诉道:“哎,你怎么总是不动嘴先动手啊!”
朱英皮笑肉不笑:“对付你,动嘴纯粹是浪费口水。”
这般艰难地起始还只是前菜,接下来正式练起剑来才是真正让人心梗的难关——宋娇花一会手酸了,一会脚疼了,一会今天的风太凉要加衣服,一会早上吃的太咸要喝水,反正没一会消停。
朱英每次气急,欲用木剑好好教教他什么叫态度端正,都能被他及时避开,甚至让朱英多次怀疑这个朽木是不是其实有武功底子在身。
却又在每一次看见他那副哼哼唧唧的模样时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无他,只是如果这玩意都吃得下练武的苦,朱英觉得朱菀都能成当世大能了。
也许他这个物种干啥啥不行,就是天生窜得快吧,朱英想,山里的黄鼠狼不是也论凶猛不足,论灵活有余吗?
天罡剑法第一式崩山,动作不过是剑招中最简单的“劈”,朱英却教了他足足半时辰——即使教了半时辰,宋渡雪那动作还是怎么看怎么不对。
朱英看他挥剑时手上那软绵绵的劲道,觉得他打出来的这一式与其叫崩山,不如叫扑蝶。
第二十四次纠正宋渡雪的朱英终于压不住心头的火气,将木剑往地上一丢,抱起双臂磨着牙道:“我说小雪儿妹妹,你在绣花是么,手上使不得劲?”
宋渡雪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脸,平日里行事也毫无男子汉气概,却居然有一颗当力士的心,听说这个柔美的名字是为了压住他纯阳过旺的命格取的,他自己很不喜欢。
因此朱英偏要这么叫。
宋渡雪果然黑了脸,抬头狠狠剜了她一眼,回敬道:“不是谁都能和您相提并论的,母夜叉姐姐。”
俗话说,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朱英掐指一算,自从来了鸣玉岛,就没谁敢对宋渡雪不恭敬,别说打了,就是说话都没说重过。
另外,就凭那张夙心琴,朱英也能猜到这混小子在三清山是如何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怪不得如今已是欲上九天揽明月了。
刚刚按时赶来、本该教宋渡雪感受灵气的朱慕老师还站在墙头尚未落下来。
他见了朱英的表情,觉得自己还是别下去的好。
想到这里,他又怀着怜悯的心情看了眼木门上挂的那块老得脱了色的牌匾,“清净堂”。
取得不错,但下次别再取了。
就在朱慕暗自琢磨起院名与院中冤孽是否也有因果在里面的功夫,朱英已经从清净堂角落的歪脖子树上折下一根五尺长的树枝,本该在秋季自然脱落的叶片被她抬手一抹,顿时哗啦哗啦掉了一地残叶泪。
她抬起树枝,直指宋渡雪眉心:“拿剑,跟我打。”
既然没人敢管教你,我来管。
左右不过是被退婚罢了,她爹在乎,她可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