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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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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来是有些看不惯鲤歌在身上的。
一、
我叫鲤音,是天池里的一尾红鲤。
今日祖奶奶八万岁寿辰,宴请众仙家前来南冥做客,一时间南冥热闹非凡。
南冥者,天池也。
庭上觥筹交错,我一向不喜这些,往兜里揣了几包点心,提了一壶寒潭香,正想偷偷退席,却冷不丁听见有人在谈论北冥那位鲲鹏上神。
我酒劲儿上来了,头有些昏,模模糊糊的听他们说起那位鲲鹏上神长得俊美非凡,气质出尘,不过神魔大战时伤了神魂,眼下正在闭关。
\"真闹腾。\"我听得头疼,站起身来,眯着眼看着人群簇拥着的鲤歌,满身的光华,当真是刺眼极了。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往院子里走,外面的冷风吹得我一个激灵。
我扶着墙,也不看路,走廊的拐角处撞到一堵人墙。
\"谁?\"
他缓缓转过身来,态度礼貌而疏离,看着我醉醺醺的样子,颦紧的眉缓缓舒展开来。
\"走错了路,抱歉。请问宴厅往哪个方向走。\"
我愣住了。
面前这张脸,狭长黝黑的眸子,好像映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我宽大衣袖下的手臂在不住地颤抖,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口道:\"我带你去吧。\"
我携着莲晨缓缓进入宴厅,周遭传来一阵惊呼,那样艳羡的眼神,我在他们看鲤歌的身上看到过。
我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装模作样的把莲晨引荐给奶奶跟我的长姐,鲤歌。
\"奶奶,阿姐,这是北冥的鲲鹏上神,莲晨。\"
莲晨眼神有些波动,好似没想到我会认出他的身份,也没想到我这样普通的人会是这南冥的主人之一。
祖奶奶很是惊讶,或许莲晨比她想象中更年轻俊美。她拉起我的手,解释道:\"这是我的小孙女,唤做鲤音,平日有些调皮,上神莫要见怪。\"
莲晨这才含笑道:\"哪里,令千金是活泼可爱。\"我抬眼向鲤歌望去,没错过她脸上的若有所思。
\"怎么了姐姐,你在想什么?\"我拖着长长的尾音,故意把姐姐两个字念得很重。
\"没事。\"鲤歌勉强一笑。
能让鲤歌不高兴,我真是高兴。转身后,我又痛快的灌了壶寒潭香。
二、
寿宴落幕,往来的宾客陆续离开天池。
这偌大的南冥,平日里来往的仙客并不多。
莲晨倒是常来,却不是来见我。
我心里不舒坦,知道他是为鲤歌来的,还是老凑在他身边,他先是有些局促,后来就逐渐不耐烦了。
\"你怎么躲着我?\"
莲晨老是避着我,我笑盈盈的拦下他,他像碰到什么烫手物事,又怕又故作镇定的样子,当真是有趣。
\"不敢。\"
他有些局促,看起来不安,我看他那副模样,索性打晕了他,拖到我的房中,扒了他的衣服,露出他精瘦的胸膛,细细欣赏。
他悠悠转醒,我就又把他打晕,如此循环往复,我觉得有些乏了,才放他离去。
不消一会儿,鲤歌就冲进我的房中。
\"鲤音!你果真是无可救药!”鲤歌疯了一样,冲上来给了我清脆的一巴掌,我脸上火辣辣的,看着她气到站不稳,抚着我那半边肿起来的脸,痴痴笑道:“阿姐,你在嫉妒我吧?嫉妒我能得到莲晨。”
她可能被我恬不知耻吓到了,眼神从愤怒又逐渐变成了同情:“还要装傻吗鲤音,莲晨他早就死了。”
“你胡说。”我笑她胡诌。
她一定是嫉妒我嫉妒疯了。
三、
因着上次我扒他衣服,莲晨受了些风寒,这几日并未见到他。再见时他消瘦了一些,见着我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
鲤歌在亭子里泡茶,问他:\"怎么不常听你说起北冥?\"
他很客气的说,不爱提从前的事。
鲤歌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奶奶很是喜欢莲晨,要他留宿,我也喜欢,于是把他留下了。
夜里府里闹了贼,不知道从哪里偷摸进来的猴精,想要窃取我族的宝物,被奶奶一掌拍成了重伤,莲晨刚好也宿在偏房,听到动静,一柄长剑结果了猴精。
天池守护着一颗龙珠,这是族里的秘密,从不轻易让外人知晓。莲晨为我们抓到贼,奶奶很高兴,看他的眼神更是热络。
莲晨向鲤歌献了几日殷勤,鲤歌油盐不进不进,我嫉妒得不行。
我待他越发好,疯魔一般,可他看我的目光越来越厌恶。或许他不愿见到我,但只有来了天池他才能见到鲤歌。他每一次来,都背着我。我出了一趟远门,在南冥以南,一片连绵几百里的荆棘深处,从前有一位战神的尸骨长眠于此,他有一样宝物,莲晨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取回宝物以后,我找机会打晕了莲晨,费力把他拖到了不周山。
不周山自那一场神魔大战以后,瘴气横生,妖物横行。我费力的拖着他来到一片开阔的山顶,坐了好一会儿,这里风很大,吹得我的衣裳猎猎作响,手臂上的斑驳的伤痕若隐若现,我歇够了,才拍拍莲晨的脸。
他嘤咛了一声,悠悠转醒,我笑靥如花:\"看看这儿眼不眼熟?\"
四、
我叫鲤音,是天池里的一尾红鲤。
我是个大骗子,嘴里没一句真话。
幼时,我被奶奶带着去参加北冥水君迟来的婚宴。
他娶了一位法力低微的继妃,而且还生下一个伪仙之身的孩子。
席上见着不少少年都在想着法儿的在台上表演,各种术法层出不穷,唯有一个小孩,容貌十分出众,却在台下巍然不动。
我指了指小孩的方向,低声问奶奶:\"他为什么不去表演?\"
奶奶随我的眼神看去,才悄悄跟我说,这就是北冥那位鲲鹏小少主,唤作莲晨。
是他呀。
他的母亲真身是一朵莲花,在生他的时候受了暗算。他生来就有不足之症,跟我一样,是个伪仙,天资平庸,连自己的仙身都稳不住,只能静坐席前。
他坐了一会,悄然离席,我一路跟随他出了宴厅,路上有人见我面生又是小孩子,耐心的询问我是哪家的客人,我故意回道:\"天池鲤歌上仙的婢女,走错了宴厅的路。\"
他不疑有他,就要给我引路。
我脸一沉,垮着脸十分不高兴,少年在我背后出声:\"你为什么要骗他?又为什么不高兴?\"
\"不用你管。\"我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听闻他一直用真身在学习翱翔,连灌木丛里的蝉跟学鸠都在嘲弄他,我心存恶意,嘲弄都摆到面上了。
\"没有天分,再努力也没用。\"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不同心丑之人辩解。\"
\"六月大风起,扶摇而上九万里,徙于南冥者,即可成仙。\"
我们俩,相看两厌,他看不上我这个人心眼小人品差,我看不上他痴人说梦。
五、
我并不常去看他笑话,但三五两年总要去的,去时往往见他在念书,或者跟着他父亲请来的师傅修习仙法。
他并不待见我,通常把我当空气,我也觉得没意思,守个两三天就离开。
有一年又去看他,惊觉他已经从小小少年变成少年了。
我对着水光勉强看了一眼自己这尊荣,发觉自己也长大了。
他又抽条了些,眉眼极好看,跟我那个优秀的姐姐不相上下。
他去了罡风洞以真身练习翱翔,罡风阵阵,仿佛可撕裂万物,远隔着洞口,我打了个寒颤。
待我们回去时,他浑身是伤,有些站不稳了,我可怜他,拖着回去。
院里站了个年轻男人,浑身上下扫了他一眼,说:\"待你伤好了,我们比一场。\"
\"我不想比。\"
他轻描淡写的开口,惹得那人轻扯嘴角。
\"孬种!\"
那人走了,我费力把他甩到石椅上,语气不客气:\"为什么不跟他比?\"
他松了松筋骨,漂亮羸弱的身形晃得我眼睛有点花,撇了我一眼,才懒洋洋地说:\"我为什么要跟他比?\"
\"我做这些是为了让自己,不是要跟别人比,懂吗鲤音?\"
不是为了跟别人比吗,我偏要跟鲤歌比。
某一日我溜出家门之时,鲤歌颇为欣慰的对我说:\"北冥那位莲晨少君,样貌心性皆上乘,你眼光不错。\"
当晚我就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捧着莲晨的脸说:\"这位仁君,你真好看。”
“我知道。”
“我缺个道侣。”
我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何解?”
我醉极了,又困得很,微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就、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梦醒了,我羞极了,恨不得以头抢地。
我竟然对莲晨起了那样的心思。
他那么弱小,那么平庸,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六、
转眼又是几百年,那一段时间他进步很大,后来又停滞不前,仿佛遇到了瓶颈。
他想走出北冥,去一趟天姥山。
他去了好些年,回来那一年的六月,天地异象,狂风大作,不知道从哪里卷来的沙,让人睁不开眼。
半个月后,南冥上空出现青莲异象,雷声轰鸣不断,过了足足九天,这声势浩大的奇景才慢慢消散了去。
我灌了一壶又一壶寒潭香,压住心底的不安。
是他吗?应该是他,他要成功了,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格外的烦躁。
真的是他。
他历劫成功后,身上涌动的气息跟鲤歌一样,是我这辈子梦寐以求的真仙气息。
我踌躇着向他迈出步伐,用我平生最真诚的语气向他祝福:\"你成功了,恭喜。\"
我想要去拥抱他,可下一秒,他怀里冲进了另一个女孩子。
我心下一凉。
\"你太讨厌啦!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通知我。\"
她看起来很尊贵,气派十足又不骄纵,模样也很好看,话很多,叽叽喳喳的,却不惹人讨厌。
\"我在天姥遇到的她。\"
他语气平和,缓缓道来。
\"你叫鲤音?我唤你音音好吗?我连叫空桑,你可以唤我桑桑。\"
她牵起我的手,开始非常欢快的跟我说起他们的相遇。
\"是我捡到他的啦。\"
莲晨用真身横渡瀛海,路上遇到极强的气流,闪躲不及,被卷入风暴,失去知觉,冲到了天姥山。
她救了他,她喜欢他,他也觉得她很不错。
他们相爱了。
小时见他,也觉得他有些痴人说梦,同情而憎恶他的弱小,正如我憎恨自己一样。
如今见她,我也憎恶她,比如她敢把她的喜欢大胆的表现出来,我只敢默默的压在心里。
\"是吗。\"我勉强的勾起嘴角,\"恭喜你们。\"
虚伪的恭贺了他们二位,转头我就吐了几口血,大病一场。
我的郁结压在心里,终日郁郁寡欢,也不跟鲤歌斗嘴了。鲤歌听闻新晋的莲晨上神身边有个娇憨的美少女,提了剑去找他们二人的麻烦。
回来时她阴晴不定,好像很生气,却还是压着性子问我,当初为什么要说莲晨是我的相好。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还能是为什么,不过是想同你比罢了。\"
而两边我都输的一败涂地。
七、
有段日子,天地间异样频生,我预感有些不对劲,之后不久,鲤歌打听到了消息。
\"魔君冲破封印,带着魔界大军驻守在仙魔两界交界处,恐要爆发战争。\"
没过两日,魔军开始直攻天界,这时我听到莲晨自请加入天军对抗魔族的消息。
消息一出,我立刻借了鲤歌的法宝赶往南冥,空桑已经来劝过了,又哭又闹半天,才被莲晨哄着去寝殿休息。
我心里酸得很,但却不能表现出来,我极力劝阻莲晨不要去,然而他不是我这样自私的人,语气非常坚定。
\"我今夜就要去的,也就是骗着桑桑休息了,再迟一些,恐怕会将她吵醒。\"
我嫉妒得要死,他早就将盔甲都穿上了,看他抬腿就要出发了,我神使鬼差地攥住他冰冷的盔甲。
\"别去,真的。\"
他神色有些松动,入鬓的眉也舒展开来,低低地说:\"作为我的朋友,你应当知道,这么多年,我很想实现自己的价值。\"
朋友。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说。
他垂眸看我的时候,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近到看清眼底的自己。
我有些痴了,他低头看着我紧紧攥住他盔甲的收,用力抽回,盔甲很锋利,在我手上划了好大的口子,我觉得疼,他却大步流星的走了,最后留下一句:\"这是我的责任,鲤音。\"
他终究是去了,在饱受嘲讽的这些年来,苦读诗书,满腹经纶,在神魔大战里表现扎眼,神族势如破竹,敌军节节败退,只是在最后关节,他同魔君大战一天一夜,最后落在不周山上,神劫来临。
他以上仙之身为天下人换来和平,只在历劫最后关卡,被不知名的妖物打扰了魂魄,夺走了内丹,我赶去不周山的时候,空桑抱着莲晨的尸体哭得差点昏厥过去。
不周山一地残骸,死气沉沉,就像空桑怀里的他一样。
我没有哭,肯定没有。
八、
\"你和他真像。\"
我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轮廓。他的面皮跟他一样好看,就是眼神不对。
\"我想要留住你的,真的,我以为你就是他。\"
我知道你是来偷鲤歌的龙珠。
我不知道我怀里的莲晨是什么妖物,我把他拍醒,希望他清醒着遭受一切痛苦。
我拿出我在荆棘之地取回来的匕首,冰冷的在他眼底泛着冷光,他恐惧的眼神我可太喜欢了。
我举起匕首,匕首呲啦划破衣裳,刺进丹田,匕首见了血光芒大作,那种和生肉摩擦的钝感让我更加兴奋。
他肯定很疼,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了,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四肢都在抽搐。
一阵光褪去,一条大白蛟有气无力拍打着自己的尾巴,我挑眉,手脚利落的划破蛟肉,挑出了带血的内丹。
我又恍惚了,我还想起来一些事。
我之所以三五两年才去见他一次,只因奶奶并不随意让我出门,凭我自己的能力,从南冥到北冥,一次就要飞行小半个月。
我常常同莲晨说起鲤歌,尽管他并不怎么理我。
\"你到底是多喜欢你姐姐?\"
他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我恨她。\"
\"哦。\"他并不在意。
我恨她,恨她出色的容貌,恨她上仙的身份,恨她的天资,恨她落落大方。
我恨我自己跟她是姐妹,却如此不同。
她那时跟东海的太子感情很好,在两族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我嫉妒她得如此良婿,在她问我是否跟莲晨互生情愫时,我默认了。
我那未来姐夫,也参与了神魔大战,甚至死的比莲晨还早。
他的内丹留在了天池,鲤歌想着法儿的寻他的转世,而我却没有任何作为。
九、
小公主消失许久,莲晨陨落以后,是她来通知的我,那会儿她显得无助彷徨,简单向我交代了几句,让我不要把莲晨的死讯告诉旁人。
她再次站到我面前时,伤痕累累。
\"音音,我找到救回莲晨的法子了。\"
啪!酒壶碎了一地。
\"真的吗……\"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不敢相信。
莲晨的三魂七魄及内丹都丢了,世间根本没有法子可以让他复生。
三界以外,东面有一片巨大的海,叫做荒,荒海的尽头是一片鲜有人涉足的大陆,大荒。
\"我翻遍了莲晨留下的古籍,才找到法子,立刻就起身去了大荒。\"
她小鹿一般的眼睛里净是狡黠,没有半分抱怨,她和莲晨,与我是那样的不同。
\"眼下只需要把莲晨的内丹找回来啦。\"
她还没有听说假莲晨的事,一定是马不停蹄就来了天池。
她竟是那样的相信我。
我竟然还不知廉耻的向鲤歌炫耀他是我的相好。
什么狗屁相好,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颤抖着把莲晨的内丹交到她手上,又欣喜又羞愧。
可这个时候,我还是有些期盼的。我期盼她不是那样善良。我甚至隐隐期盼着她告诉莲晨,内丹也是她找到的,这样,我就可以揭穿她。
你看,空桑也并不都好,她跟我一样恶毒。
可惜没有。
再见到莲晨,我心里很激动,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他领着空桑而来,是为了给我道谢。
\"桑桑说,我的内丹是你给我找回来的,多谢。\"
他才刚重塑神身,气息不稳,神色有些苍白,但是有种脆弱之美,同他春风得意时一样好看。
空桑嘟嚷着让他该多穿点再出来,他静静听着,有时候嘴角勾起弧度,模样看起来极为享受。
我知道有些闹剧真的该结束了。
\"恭喜你们。\"我哑着声音道喜。
这一次是认真的。
结尾、
龙门处,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动静,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有一尾红鲤在此,日日跳龙门。
那日守龙门的天兵说起神魔大战的上神莲晨,闭关疗伤几百年后出关,就被封了三界的战神,不久就与天姥的小公主定了亲,一时间风头无两。
红鲤化作人形,眉眼寻常,提了几壶寒潭香送给两个天兵。两位得了好酒十分高兴,非要给她也满上一碗。
\"不了,早戒了。\"她歉意一笑,推脱了这番好意,陪着唠了好久,某一刻问起这回事。
\"他定亲了?\"
\"不错,门当户对,十分般配,三界都向他道喜。\"
\"可有提起什么人?\"
\"好像有的,听闻南冥有一位他的至交好友,不过她没有去,还特意问起的。\"
\"至交好友……\"她阖眼时好似有泪光闪动,脸上竟是十分欣喜。
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