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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慎重考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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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谦华拦腰把龙女抱到床上,呼吸有点粗重,但眼神还很清明。龙女知道,只要她点头,两人关系的原有界限就会被打破。
龙女摇了摇头。裴谦华起身来到窗户前。龙女从床上坐起,面色潮红。
如果这样就把自己交给裴谦华,是不是太随便了点?要从江济明的侍妾变成裴谦华的外室吗?龙女思考着。如果对裴谦华和对江济明的感情一样,当初不能接受江济明娶正妻,难道在裴谦华这里就可以接受了吗?
龙女感到有点疲累。裴谦华将来也是要娶正妻的。女子的高贵在于自重,自重的含义包括自我珍视,不随意委身他人。自己现在的状况有些糟糕,但无论多糟糕的情况下,都不能忘记自珍自重。龙女这样想着,半晌,悠悠开口道:“裴郎,在你眼中,我是轻贱的女子吗?”
裴谦华回头看了龙女一眼,摇了摇头。
龙女心稍安,问道:“在你心中,我又有多贵重呢?”
裴谦华认真思索了片刻,答道:“像盐一样。”
龙女忽而就放松了,她拉起锦被盖在身上,很舒服地躺下。《异闻记》中有一则小故事,讲爱如盐,本是讲女儿对父亲的爱,但对世间其他的爱来说也是一样,如盐平常,如盐在一日三餐中不可或缺,这才是真正贵重的感情。龙女心里明白了,也不忘揶揄道:“在市集上,二钱半斤吗?”
裴谦华不辩驳,他来到龙女床边,为龙女掖了掖锦被,脸上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这种心意相通的感觉真好。
龙女拉住裴谦华的手,道:“裴郎,你会娶我为正妻吗?”
裴谦华神色郑重。
龙女又道:“我不该存有这样的妄想,不该令你为难,是不是?”
裴谦华很温柔又很坚定地回答:“如果不娶你为正妻,这一生我也不会娶别人。”
龙女心中一动,有些不忍道:“你真的愿意为我耽误大好青春年华?”
裴谦华笑道:“不是耽误,是沉淀。”
龙女一时不解。
裴谦华解释道:“年少的我太过浅薄,不值得你爱,只有沉淀足够的时间,沉淀财富,阅历,学识,修养,我才觉得足够配得上你。”
龙女被突如其来的表白惊讶,不由浅笑道:“时间也会摧毁我的容颜,你诸般具足时,我自己却鄙陋配不上你了。”
“不会的。”裴谦华认真道。
“不会什么?”龙女笑意加深,“难道你能说最初注意我不是见色起意?你能说你从来看重的不是我的容貌?”
裴谦华叹息了一声。
龙女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心灵的契合,这样的话太抽象了。我不认为你见我第一眼,就能从我的外貌见到我的内心。”
裴谦华摸摸龙女的脸颊,温声道:“世间从不缺少年轻美貌的女子,年轻美貌是优势,但从不是倚仗的靠山,人与人相交,不是看年轻美貌。”
“那是看什么?”龙女好奇地问。
裴谦华淡然道:“真诚。”
龙女呼了一口气,感慨道:“真诚这二字又是玄而又玄的事情了。要我说,还是真金白银来得实在。毕竟一个口上说爱你的人和一个真的为你花了二两银子的人,还是后者的行动比前者的口头更实际。口上说的,永远代表不了心里想的。谁能保证自己始终心口如一呢?我若是你,费心思去辨别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实在太难了。莫不如就简简单单看容貌,用金钱去换年轻美貌的姑娘,愿意就情投意合,不愿意也不纠缠骚扰,管他真情还是假意?换得一时畅快还不好吗?”
“你这是及时行乐的思想。”裴谦华批判道,“不过是虚度光阴。”
龙女躺在床上看裴谦华:“光阴不虚度又是什么样子呢?”
裴谦华不答。
龙女笑道:“每日读书?或者为民做些实事?建桥修路?你知道,有一天问题不是出在桥和路太少,而是出在太多,或者反反复复,拆了建,建了俢,修了再拆,拆了再建,建了再修。这样循循环环,没有休止。而真的能这样一直循环下去吗?”
裴谦华当然知道龙女在说什么,循环拆建修复中,浪费的无疑是人力物力财力,究根到底是民力。民力的滥用,债务的扩张,早晚有一天会像雪花滚成雪球一样造成雪崩。历朝历代的更迭也逃不过经济的循环周期,就像人的生老病死一样,王朝也是有寿命的,非人力所能抗拒。而王朝的每一次更迭,都是社会从上到下的血洗,在时代洪流中被裹挟的人实在渺小。就算有所感知,也难以逃脱既定的轨迹。通常,把这个称作“命运”。
师父曾预言他这一生的孤寂,没遇见龙女前,他的确如此深信不疑。超出同龄人的早慧,内宅的勾心斗角,朝堂的争权夺利,民众的生活疾苦,使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曾发奋读书,试图从书中找到真理,寻求天道,书籍浩如烟海,他发觉读书越多,不是越清楚了,反而是越糊涂了。他想,这样糊涂一生也好。但到底是不甘糊涂的性格,是要追根究底的性情,他入了教,是道教,拜了师父,是得道的真人。然后呢?他的生活变明白了吗?没有,在这红尘中,他活得愈发糊涂了。
遇见龙女,又有什么改变呢?他变得通透一点了吗?没有。但他见到一个跟他一样活得糊里糊涂的人,甚至比他更糊涂。他忍不住关心她,在意她。人世修行,有个做伴的,也好。
龙女到底怎么叩开了他的心呢?裴谦华也说不清。也许就是因为傻吧。傻到明明深爱江济明,却为了江济明的前途帮江济明张罗婚事,帮江济明跟楚国公主联姻。这样愚蠢的她,江济明伤害过她一次,他怎能重蹈覆辙再伤害她一次呢?所以今生今世,他绝不会,娶除了她之外的女人。
龙女追问道:“喂,裴郎,你怎么不说话了?”
裴谦华起身,来到窗户边,窗外是巍峨的青山和碧波荡漾的江水,仁者乐山,智者爱水,仁者常爱众生,智者不渡爱河。裴谦华想笑,嘴角的笑意便真的没有绷住,笑出来了。他要怎么回复龙女?龙女绕弯子说来说去无非是探查他的心意,想表明自己是值得他爱的,她不浅薄,事实上,裴谦华又叹息了一声。
裴谦华把随身的匕首抛到床上。龙女没接住,捡起来拔出一小段刀鞘,见寒光凛凛,便匆忙又插进去了。龙女疑惧地看裴谦华。
裴谦华收敛心情,道:“防身。”
“哦。”龙女点点头。
裴谦华又道:“你不确认,可以剖开我的心,看看。”
龙女的脸瞬间红了,小声喃喃道:“我剖开你的心,干什么?”
裴谦华无奈道:“你不是想让我以死为证?”
龙女完全忘记刚刚跟裴谦华说什么了。
裴谦华追道:“除非我死,这一生除了你,我不会另娶她人。”
龙女彻底心安了。有他这一句承诺,无论面前是多么大的阻力,他都会去克服。
龙女还是忍不住问:“你家里反对,你怎么办?”
裴谦华还未回答,龙女又问:“你父母要跟你断绝关系,你怎么办?”
“我不是家中独子。”裴谦华定定道,“我有兄弟,他们会代我尽孝。”
“诶?”龙女觉得裴谦华这话有点怪。
裴谦华续道:“我甘愿背一个自私不孝的骂名。”
龙女好像有点知道裴谦华的打算了。
裴谦华说明道:“为了娶你,父母不愿,家族不同意,我愿意从家谱中除名,与父母断绝关系,放弃一切祖产。”
龙女有点被震慑了。
裴谦华问龙女:“窦姑娘,没有家产可以继承的我,你愿意与我一起浪迹天涯吗?”
龙女说不出话来。
裴谦华定定道:“窦姑娘,你,愿意接纳一个一无所有的我吗?”
龙女望了望裴谦华,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唏嘘道:“裴郎,你生活在家族庇护中,脱离家族,不认宗亲,没有家产,在这世上的艰难,非你能设想的。”
裴谦华道:“我不怕。”
龙女点头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怕,因为你还并未真的失去。老实说,我也不怕。我来到这世界一无所有,离开这世界也带不走什么。对我而言,最大的不幸不过是死。但对你,过惯了世族贵公子的生活,要你抛弃这一切,风餐露宿,自食其力,犹如脱胎换骨,你真的能承受吗?”
裴谦华犹豫了一下,他眼神中出现了片刻的不解。
龙女续道:“你所设想的离开宗族后的生活是自由,没有束缚,没有责任。但恐怕你所设想的跟你真正遭遇要经历的完全不一样。有道红线,你不触碰,便永远可以安逸。你一旦逾越了,再想回去就无异于天翻地覆了。你一旦脱离了既有的生活,再想回去就不是简简单单、轻松容易了。”
裴谦华望着龙女。
龙女道:“我爱你,所以希望你慎重。我爱你,所以希望你考虑清楚。我爱你,所以希望你不后悔。你知道,你为了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有一天看到你后悔,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过。我能带给你的愉悦,并不比其他女子能带给你的更多,甚至这种愉悦中还包含着莫大的痛苦。所以,我真的害怕你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