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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失眠产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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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外婆家,温锁跟周屿焕的交集少之又少,路上碰见温锁都不会打招呼,因为熟了很麻烦,意味着初中那些情窦初开的人会通过她递情书,也会在课后拉着她打探里德那个榜单杀手私生活乱不乱,或者他到底为什么跟沈叙谈。
她这人很怕麻烦。
所以在医院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操。
这个字延续着她今天所有的暴躁节点。
外公是皮外伤,但由于年纪大加生病,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医院床位紧张,她妈没打通关系,让人意外的是,沈家关系也没走,两个老人挤到了一间病房。
外公拉着她的手问何兰哪去了,她回“何兰死了。”
外公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还要问她要镯子。”
“镯子在李素兰手腕上戴着呢。”
“怎么可能,没镯子小李不愿意嫁给我的。”
有些窒息,温锁没明白这感觉源自哪里,屋内消毒水的味道让身上的伤刺痛起来,梅雨天特有的阴沉让人的心情急剧下坠,外公的吊针有些发肿,隔壁的人在抱怨奶茶太甜。
窒息啊。
晚上,外公的恐惧又开始发作,以前计划生育的活儿让他内疚至今,她在拉扯外公的时候,身上被反复弄痛,真疲了,她好想休息一会儿。
好不容易把人弄上床,隔壁指导游戏的声音响起,她叉腰,看着脚下的地板,叹气,两片空气注定打不到一起。
纸在哪?
半夜三点,泪腺发达,伤又痛了起来,她好像走到了一条断头路,怎么办,跳下去吗?门外有查房的脚步声,病房里亮着一盏很小的起夜灯。
跳吧。
反正日子都这么烂。
手四处摸,只有冰冷的床沿和质感粗糙的被子。
纸到底在哪?
摸到脖子的时候,发现有点刺,紧接着摸到了纸包特有的棱角硬感,单手掏不出,那张纸就自动出来,落在她的手心,擦眼泪,像看不清天花板一样,也看不见周围的所有摆设。
有这段记忆吗?
她被她妈扔进了水里。
那时候,身板小得还不够扑腾出水面,口鼻都被淹没,呼吸困难,好怕,她是被扔掉了吗?是不是会就此死去?
好怕,伸手抓,一根浮木,勉强露出了头,呼吸慢慢通畅,抓得更紧些,快点上岸吧。
周屿焕站在她床前,手腕被她死死抓着,她的眼泪湿透了枕头,还在流,他又从纸包里掏出一张,这回她没拿了,情绪好像陷入了黑洞,不知道在哪个窒息点盘旋,身子在抽动,抓他手腕的力气时轻时重,看得出她在竭力忍,然而还是不小心露出一个哽咽的“呜”。
温锁好想叫个人,在安全感匮乏的时候,叫个人名,就好像有了靠山,可是外婆有了孙女,外公还需要她照顾,她爸妈根本就是摆设。
她该叫谁。
没力气了,放开浮木,水里好深,一会儿凉一会儿热,周屿焕探她额头,叫了护士,三十九度,护士说伤口发炎。
胳膊露出来的时候,护士惊了一下,“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挖得太深,就是在她伤口上二次撒盐,周屿焕拿了个新杯子接水,问退烧药在哪。
温锁已经不太清醒了,护士费了些功夫才把药喂下去,又继续处理发炎的伤口,掀开卫衣的时候,周屿焕侧过了身,护士说:“你是她哥吧?搭把手。”
“我跟她......”
“把着。”
犹豫几秒,周屿焕把着她拉至肩头的衣服,护士专心擦药,他看着斜对面的墙角,药水味浓郁后又变得清淡,护士说:“好了。”
手松开。
温锁被药水刺得难受,侧身的时候,在屋内复杂的味道里分辨出一丝玉龙茶香,“谁?”
“周屿焕。”
“周屿焕。”
“嗯。”
温锁睡着了。
回头看了眼沈叙,她也睡得香甜,周屿焕出门,到楼梯口,坐在第一阶梯,烟盒空了一半,高二压力猛地增大,因为自己想走的路跟父母期待的不是一条,如何在这条平稳的道路上给自己开个单干的口子,又如何能保证在他的领域里做到一路长虹。
都得想。
他从小就会想很多,把事情想得周到缜密,把围栏里的人护得周全,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心防一旦竖起,就很难卸下。
又一个烟蒂落地。
还在想,该给沈叙一个怎样的交代。
脚步声多了起来,玻璃开始泛红,初阳升起,就意味着所有的沉重,都得化成脚下这摊烟灰。
把楼梯清理干净,他走了出去,沈叙还没醒,另一个病容还未消退,他到护士台,要了一个护工,护士登记的时候,他说:“算了,两个。”
护士愣了一下,以为是说要护工算了,但是他又说了两个,再次确认:“两个?”
“嗯。”
算了,是说:算了,再多一次事。
温锁睁眼的时候头沉得不得了,半夜发烧导致她对昨晚的记忆并不深刻,下床的时候有些着急,责怪自己起晚了,怕外公饿着,但脚刚沾到鞋子,就看见一个护工把饭送到了病床前。
外公吃得津津有味。
上前询问了一下,护工说有人负责,让她不用操心,她就以为她妈终于良心发现,派个人来搭把手。
外公出院的时候,她身上的炎症也已经降下去了,这是第一次她不想处理留疤问题,不会是最后一次。
温锁踩着铃声进教室,把包子放桌肚里,在大家的声音溢满早读的时候,她掏出一个包子小口地嚼。
同桌不饿,也不馋,但无聊,就用笔抵了抵她的胳膊,“给我一个。”
温锁扔给他一个。
他咬了一口,吐掉,“豆腐的,你这么寒酸啊,里面没肉我不吃的。”
“你吃屎也跟我没关系。”
“你嘴巴怎么这么坏。”同桌把包子扔垃圾桶,“听说了吧,学校要拯救咱们呢。”
“你死了?”
“不是,我说你......唉,学校拉了里德的一批尖子生,来给我们开讲座呢,这种活动只有校领导觉得有意思,我估计里德那批人应该也很烦。”
确实。
周屿焕熬了两个大夜钻题,本想好好休息一下,老师给他两张演讲稿,说靠你了。
靠你了。
多沉重的三个字。
他喝了两杯黑咖,才把演讲稿背熟,三天后,一批人被拉到城西的初中部,讲座是校友主持的,激励的话是老师讲的,他拿到的演讲稿,上面写满了对不学习的批判。
讲完第二句,底下的表情已经有些嘲讽,五句以后,人群里响起了哈欠声,没吃早饭的后果就是得强忍着胃痛把稿子背完,闻到了包子香,胃液开始分泌,一股酸意涌上喉间,推着他说出那句“谢谢大家”。
掌声稀稀拉拉。
他强大的内核让他不会在这种场合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皱眉,是因为包子确实香。
他走到温锁面前的时候,她已经吃完了最后一个,他要走,她小声说:“食堂有。”
“不饿了。”
“现做的。”
“不饿。”
“比我手里的还香。”
周屿焕这个人,防备感强,来找她,是胃痛得太狠,左右了脑部神经,不然他能忍。跟他聊天,想明白他的真正意思其实很难,他总是把可推动局面发展的话抛出来,而把自己真实的想法隐藏起来,真话被他裹成了丝儿绕在了肠子上,得一遍遍缠他,他才会跟你说心里话。
于是他回:“拿回来都凉了。”
“你嘴够硬的。”温锁支着头,背光,笑,“想吃还罗里吧嗦。”
周屿焕没控制好表情,她继续说:“干嘛,这样说你觉得没面子?你怎么这么要好看?”
更没面子了。
其实这事儿吧,不能被人激,激一下感觉身上火辣辣的,但多激两句,心防也会被卸下一点,回:“你嘴也够呛。”
“你嘴全身第二硬,我嘴第一。”
这话在她偷跑出去的几秒后,周屿焕才品出意思来。
她在学校都学些什么玩意儿。
两人在最后面偷吃,这是周屿焕的学习生涯中,首次不礼貌。
讲座开三天,吃饭时温锁会跟他结伴,跟他说哪个好吃,给他刷饭卡,他的教养会让他每次都抢在前面买单,温锁就推他,“我问护工了。”
所以这是还。
周屿焕没说话。
不过两天的饭一吃,两人在外保持的陌生感就褪去了不少,恢复了几分在外婆家的悠闲自在,温锁会在他饭菜点多的时候说贵死了,他会在温锁刚坐下的时候说给我拿瓶水。
“你自己没长......”
“渴,求求你了。”
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