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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记者招待会 ...

  •   毛豆子的葬礼是不对外公开的。因为不是好死,也没有请很多人。
      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把她的棺材停在正中间,让来的人围着棺材转圈。因为人数实在有限,每个人基本转了两三圈。
      毛豆子的脸和生前几乎没变化。但妆化得很浓,脸刷白,两颊和嘴唇血红,不是她向来的风格。
      高步芸随着人群绕圈子。她时时注视着毛豆子,身前身后一片哭声,她的眼泪却好像被愤怒烧干了。她想到那个头发上挂着生鸡蛋、委委屈屈的女孩,想到那个天真地围着自己转、拿她的话当纶音的女孩。她大张着眼睛,很想把毛豆子从棺材里拽起来,抽她几下,再抱抱她,问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放弃自己、成全害她的人?
      司钦扶着毛豆子的妈妈走在高步芸前面。毛豆子的妈妈哭得死去活来,要不是别人拉她,她已经扑上去三次了。
      司钦深皱眉头,强忍眼泪。在场除了毛豆子的妈妈,大概属他最真心难过了。
      因为毛豆子的一生还太短,生活经历乏陈可善,所以致辞也只能生搬硬套,像中学里统一定制的午餐。大家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高步芸看到司钦把毛豆子妈妈拉到一边,他低头说了几句话,毛豆子妈妈先是拒绝,后来经不起他一再坚持,不做声了。
      毛豆子父母离婚,她从小由妈妈带大。他们家经济拮据,平时每个月毛豆子都要从自己的工资里抠一点寄回去补贴她妈妈和她妈妈家的亲戚。这些是高步芸和司钦去了七宝才知道的。司钦应该提出自己掏钱给毛豆子妈妈补偿了。
      高步芸没有阻止司钦,但她想:“这时候给她妈妈钱,但愿别被人知道后借题发挥。”
      李文来到她身边。他看着也一脸哀痛,先感叹了几句年轻人太脆弱,容易想不开,然后切入正题:“待会儿记者招待会,你打算怎么说?”
      高步芸看也不看他:“别人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到我们头上,我自然是要解释清楚。怎么,马总觉得反正公司是日本人开的,就算名声不好,我们也没必要去争辩吗?”
      李文干笑了两声,随即想起还在葬礼上,忙收敛笑容,干巴巴地说:“你脾气太冲。马总也是为你好,怕你不了解实际情况,胡乱替别人担保,到时自己下不了台。糖心不就是个例子?”
      “谢谢他。你可以转告他:我对自己艺人的了解,不会少过他。”
      “唉,唉,你们真是……马总说了,他还是反对开这次招待会。如果你一定要开,那请你自己承担后果。公司不会为你们背书。”
      葬礼匆匆结束。毛豆子妈妈出钱,请家里几个亲戚,并第三只眼几位员工吃饭。
      她一个劲地催着别人多吃,自己却没吃上几口,就被糖心拖到一边,叮嘱待会儿在记者招待会上要怎么说话了。
      高步芸在旁边听了会儿,出去找司钦。她没在席间看到司钦,来到走廊上,看到毛豆子亲戚家的两个小女孩手上捧着各自的课外练习册,兴高采烈地过来。她拦住她们问了下司钦在哪儿,两个小女孩争先恐后地给她指路。她走出一段后,还听到两个小女孩在叽叽喳喳地讨论:“太太太走运了,真的见到本人,还拿到他的签名啦!”
      “他人真好,一点没有明星架子,让他签他就签了。以前让阿毛姐姐给我带他的签名,她推三阻四的,我还以为大明星架子大,不肯随便签名。现在看来,是阿毛姐姐故意敷衍我……”
      “嘘,别讲死人坏话,触霉头!”
      高步芸在楼梯间逮到了司钦。他刚偷偷抽完一支烟,浑身还冒着烟味。
      高步芸上前抱了抱他,感到他身体一僵。她拍拍他的背:“调整好了没?我们要出发了。”
      司钦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这时候说这种事很不适宜,他颓然摇了摇头:“走吧。”
      高步芸拉着他的手往下走了几层楼。她小心翼翼的,但又拉得很紧。司钦感到整个手背都很痒,想拿拇指去搔一搔,但拇指一动,就被收紧镇压了。直到他们离开楼梯间,高步芸才断然放开他,且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司钦的手指自由了,但他也不痒了。
      记者招待会选在另一个相邻区的酒店。为防止有人断章取义,全程采用直播形式。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酒店门口已经蹲守了许多人,密密麻麻的。大多是司钦粉丝。也有没收到邀请、自己又没本事入场的娱记。粉丝们拉横幅、举标牌、喊口号,哭着叫着支持司钦。入不了场的娱记们一个劲拍照录视频,这种时候不敢对司钦表露丝毫不敬,怕被情绪激动的粉丝施加暴力,但他们毫不顾忌地逮着高步芸和糖心几个代表第三只眼的人问些居心叵测的问题。一些粉丝受了刺激,想起不久前第三只眼小老板接受采访时表露的态度,顿时当场辱骂起来。
      高步芸还好,她事先给自己准备了根拐杖,现在属于“残障人士”,没什么人敢骂她。糖心和其她人承受了大部分唇枪舌剑,家里祖坟被人揭了又揭。
      好不容易在保安护送下进入酒店,糖心已经面色青白,她狠狠骂马俊义:“不会说话还要说!他造的孽,他自己倒会躲,让我们顶出来迎击粉丝的怒火!”
      高步芸面无表情:“马俊义算个屁。你憋不住趁这会把他放放干净,别忘了今天我们的主要目的。人家巴不得我们失败,灰头土脸地回去给他当材料写进上报皇军的文书里呢。”
      糖心忍不住笑了下,很快又绷紧了脸。
      司钦照看着毛豆子妈妈,两人一起先进了准备室。高步芸接了个电话,接完身边人全走光了,只剩下个糖心。
      高步芸一愣:“你不用等我,去陪陪毛豆子妈妈,她好像被门口那波人吓到了。”
      糖心点点头,却还是跟着她一步一步往前挪。她似是随口问:“谁的电话?”
      高步芸说:“张之颖的。她帮忙把几个相熟的记者安排在了第一排。”
      糖心冷笑了一声:“她倒热心,还惦着我们呢。”
      高步芸以为她在生张之颖的气:“颖姐也是没办法。她未婚夫伤得不是时候,总不能让她抛下他不管。”她见糖心不做声,又说,“别看她人不在,她和她那个未婚夫真帮了不少忙。”
      糖心一愣:“她未婚夫是刑警吧?难道毛豆子是……”
      “别瞎猜。毛豆子是自杀,这个应该错不了,不过……”
      高步芸忽然看到有人走过面前,遂闭口不谈了。
      因为是澄清和死者相关的谣言,司钦为首,所有人基本都一身黑衣,没怎么化妆。
      小小一间开招待会的房间里,黑压压的满是人头。长枪短炮摆足架势,对准最前方一张长桌。
      司钦扶着毛豆子妈妈居中坐下。高步芸坐司钦旁边,糖心坐毛豆子妈妈旁边。
      直播已经开始,围观人数惊人。
      高步芸先做了番官方发言。她拄着拐杖,站起来说话。她没带稿件,直面各路人马的镜头,先就毛豆子的离去表示哀悼。她没说几句,毛豆子妈妈忽然大哭起来。她大概觉得有点丢人,想要忍住,但愈想忍愈忍不住。糖心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她的眼泪也流下来。
      这一幕瞬间把很多人感动了。弹幕飞过,觉得他们是不是冤枉了第三只眼?也有人坚持己见,觉得第三只眼惺惺作态。
      高步芸哀悼完毕,接着说:“今天请大家来这里,除了哀悼,还有更重要一点,就是替她澄清一些误会。其实出事那天,我们就报了警。感谢警方的努力,事情已经差不多清楚了,公安局之后会在网上平台向大家说明。今天,我们邀请了负责调查这件事的黄副队长到场。我们会就整件事大致做下阐述。如果我们的阐述中,有任何与实际情况不符、或者暂时还不方便透露的,请黄副队长马上纠正或打断我们。”
      这一招大大出人意料,连糖心事先也没听说。她隔着毛豆子妈妈和司钦,看了高步芸一眼。
      其他人还在窃窃私语这样做是否合法合规,猜测是不是上面觉得事情闹太大不好看,要求尽快平息舆论,所以才允许这么一出,这边厢,黄副队长已经三言两语,做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本来也没人怀疑第三只眼敢在这上面作假。不过见他们这么磊落,更多围观者动摇了。
      有记者忍不住提问:“死者是他杀还是自杀?”
      高步芸等黄副队长回答了“自杀”,再说:“各位,后面安排了提问环节。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请先不要打断我们。”
      她随即要司钦说一说那天晚上的事。
      司钦也站了起来。众人一片大哗。尽管事情已经有了多个版本,无数人对每个版本都了若指掌,仿佛亲身经历,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从司钦本人口中听这事的来龙去脉。
      司钦本来声音动听,吐字清晰,这时候他心怀愧疚,声音更低沉,娓娓道来,听来极具信服力。如果不是他本人身上还盖着数口锅,他粉丝就要吹嘘起他的台词功力了。
      辛昀伏隔着手机屏幕看着,微微冷笑。她没听到旁边滕思宁的评价,转头看她,见她愣愣地盯着空中一点。
      她心里奇怪,轻轻推了推她。
      滕思宁回神,她没精打采地评价了一句:“还真像。”
      “你说司钦和……”
      两个人一下子都闭了嘴。
      有记者不顾禁令,插嘴问司钦和香照等一干日本人到底什么关系。好几个人七嘴八舌,问了和他差不多的话。
      司钦客客气气地回答:“那天之前,我从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记者得隙便钻:“不对吧。有人拍到几年前你在日本旅游的照片,你住过的一家酒店,正好离香照家步行只有五分钟距离。”
      第二个:“几年前你在朋友圈里还抱怨过上海雾霾严重,不像东京,晚上还能看到好多星星。请问你是不是对国家有什么不满?”
      第一排一个记者忽然大声说:“原来住的酒店离别人家近就是和那个人认识,您这不是记者,是编剧吧?”众人一阵笑。
      那人又说:“谁平时还没抱怨过几句,这就成对国家不满了?国家领导都没您想得多。”众人又是笑,又是斥责。
      围观的粉丝占了理,更是不饶人,评论、弹幕一片片飞过,咬定了有人恶意整司钦。
      滕思宁瞪了辛昀伏一眼,辛昀伏却说:“那个提酒店的记者不是我们的人。”
      “哦,那就是个傻子。”
      辛昀伏冷笑了一声:“人家可不傻,故意找人说了那么句槽多无口的,然后左右互搏,把这些跳出来质疑司钦的全一竿子打成了‘别有用心’。后面再有其他人向司钦发难,不管说得有理没理,大家心里第一想的,也会是他们到底是不是‘别有用心’。”
      滕思宁拧眉:“你说司钦身边有个人很厉害?”
      辛昀伏手指伸过去,点了点高步芸:“这个,他的经纪人。也是小飞的女朋友。”
      滕思宁像看突然从地下蹦出的人参精似地盯住她:“什么鬼?”
      辛昀伏笑了:“你还不知道啊。”
      被她点过的人这时候看了看黄副队长。黄副队长因为高步芸和司钦都站着,他这次也站了起来。他一站,周围杂音马上消下去了。连评论和弹幕都消停了。
      黄副队长表示:“香照先生那边,我们已经派人去联络过了。据他说,那天和他在一起的日本人,其中一大半,他也是第一次见。”众人哗然。“经我们调查,的确那天参加酒宴的日本人中,有三分之二是与香照公司有合作的一家外包日企的人。据香照本人的话,他是那天,经他身边的女翻译介绍,才认识了那些人。邀请司钦先生赴宴的邱先生也表示,他只认识香照先生等三位铁道公司的高层,其他人翻译没有说他们的职务,只简单介绍了他们的工作内容,他就以为他们也是香照公司的。就目前我们手头掌握的资料,司钦先生确实不认识香照先生。”
      黄副队长说完坐下。高步芸不等讨论声平静,忽然向那几个插嘴质疑司钦的人发难:“不好意思,我想刚刚已经说过,所有问题留待提问环节。想问下这几位是哪家媒体的?”
      无人应声。
      高步芸冲一位保安使了个眼色,保安走过去,强行收了那几位不守规矩的媒体人的工作证给高步芸。
      高步芸一手拄拐,一手翻牌似地翻过几张工作证,她笑了:“原来这几位都不在我们今天的邀请名单上,那不好意思了。”
      她手一抬,保安们毫不客气地去将那几位弄出房间。有一个要反对,被保安在头上重重拍了下:“走!”
      高步芸安抚似地对留下的人笑了笑:“我们继续吧。司钦,你坐下。”
      司钦却没有马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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