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千千万万遍》七女

14、为你，千千万万遍（14）

　　一个病房的两张床上，兰和她并排躺着。
　　好像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场面，她和兰处在同一个高度。
　　兰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她生病的时候，兰即使再憔悴，也是忙前忙后一副经典的美国人做派，兰怕她无聊总是不停地跟她说话。
　　现在他们一同躺在这个病房已经两天了，除了她刚醒时的一句话，兰再也没有开口。
　　她也没有话说，她们一起盯着天花板，从早上到晚上，从晚上到早上。
　　她不知道兰看到了什么。一个人在病中总是有很多无聊的回忆。
　　“*镇的枫叶，现在红了吧。”第三天的黄昏，兰终于打破了沉默。
　　病房里满是落日的光辉，是温暖的橘色调。
　　她惊了一下。*镇？好久远的名字……
　　是14岁吧，她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不想跟随兰的记忆，她不是一个爱回顾的人。
　　她没有说话。
　　兰好像也没有要她答的意思，兰只是自己在说，好像她的回忆必须要借助语言的力量才延持得下去。
　　“我们一起到*镇。是个火红的秋天。我爱那红叶，他说我们就住下来。”
　　“那红叶，真的好美……”
　　……

　　他们的故事，跟她想的差不多。当然，她想象的故事里没有情节，但是她知道故事里他们的心情，他们的矛盾，他们的追求和选择。
　　原来舅舅的名字是扬，这么阳光灿烂的名字跟她印象里的舅舅完全联系不到一起。扬和兰在大学相识，她是学经济的学生，他是教中文的年轻讲师。她去蹭他的课，他们相识，陷入热恋。
　　都是爱文学的年轻男女，脑子里不可避免的只有浪漫的想法，甚至一切阻碍都只是他们爱情的催化剂。爱情途中的荆棘不是更能激发爱情的意志吗。
　　他们私奔了，离弃了家庭背景的悬殊和师生恋的骂名，只带着他们无坚不摧的爱情。
　　他们来到秋天的*镇，她的心融化在*镇漫山遍野的火红里，这片火红仿佛就是一直等在这里，等在这里只为接应他们热烈的火红的爱情。他们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浪漫当然一路随行。
　　21岁的她，心里身上开始孕育着一个秘密。
　　刚开始，她是幸福和满足的。可是年轻如她，只有爱情和浪漫是不够的。她不像他，他从小长在诗书之家，耳濡目染下是淡薄索居的性子，他可以寄情书画山水，*镇仿佛就是他命中的归属。可她呢，她成长在一个商业大集团的精英教育下，她的人生应该穿梭在风起云涌的商场，她的才华应该泼洒在周旋厉害的人际关系和家族利益中。
　　只是她太年轻，才21岁，正是个诗情燃烧的年纪。
　　她爱他，她也爱*镇，可是这些爱是不够留住她的。她身体里的血液继承了家族的野性和渴望冒险的激狂。
　　他看到了她的动摇，但他坚信爱的力量。如果只一个他还不够，那么还有——
　　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爱情开花结果了，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这加重了她心里的负担。21岁的她怀着他们的孩子，突然悲哀地发现：她，她自己不也还是一个孩子吗？
　　她感觉得到他强烈的爱。她也爱他，她也爱他们的孩子。
　　所以，留下吧。
　　她，他，和他们的孩子一起呆在这个火红的小镇，也很幸福吧？
　　她看着他温暖的笑印在漫山的火红里。是的。他们会幸福。
　　她做了选择，于是数着红叶安安心心地等待着肚子里他或她的到来。
　　很多时候，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做选择，并且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抛弃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好不容易做出的选择便理所应当的应该得到生活的承认。
　　失去了一些就应该得到另外的一些，为什么就要想当然地这么以为呢。也许这是人类思想的惯性，总觉得应该被公平的对待。
　　她觉得她做出了选择。
　　她开始每夜做梦，反反复复同一个梦。梦里只有她，她奔跑在一片绵延的火红里。无际无穷的火红。她每天晚上都在跑，一直跑一直跑，却是只有那片红，烧得她的心急火燎镣。
　　梦里无数次的尝试后，她不再跑了。她知道，即使有尽头，也只是那片红。
　　她的生命里只有它了。
　　她这才考虑到他们的未来，他们未来的生活。
　　他们和他们的孩子会一直一直生活在*镇。他们重复着每一天，过着一眼就望到了尽头的生活。
　　她的血液奔流在她和她肚子里的生命里。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奔腾在叫嚣，它们带着更炽烈更灼热的温度渴望着破体而出。她驾驭不了它们。
　　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
　　不行！她要证明自己，她要证明自己支配它们的能力。
　　她更热切地想起了她的理想和追求。她要实现她的人生价值。
　　……
　　可是她怀着他们的孩子。除了他，她还有他们的孩子。她……
　　他明白她的挣扎。他们不是同一类人，可是他懂她，她是热烈的，他没有她那种对生活的热情。
　　后来，她走了。
　　他则留在了*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