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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宁渝做梦 ...

  •   第二日。

      千里之外,绵山市屏北县。

      许多人都说绵山是个好地方,连绵不绝的平原土地上种满庄稼。

      这里的土地肥,周边又有万里大山,更有无数溪流从山上流入山下,形成好几个小湖。

      独特的地形使得此地物产丰饶,但即便如此,这里的人们也只是刚把肚子填饱而已。

      鸡蛋?可以攒着卖钱。

      鱼肉?得逢年过节才能吃。

      水果?这是稀罕品,实在想吃自己上山摘野果去吧。

      最为难得的是屏北县去年通了火车,这大大方便了百姓的出行。今日,宁渝就感受到这份便利。

      嗯,虽然这份便利来得有点不合时宜。

      宁渝下了火车后,就被上阳村的驴车给直接拉走,这会儿瞧着道路两边的景色,不禁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赶车人是位腰上挂着烟袋子,嘴里抽着烟杆子的老头。他可不是寻常老头,在上阳村中他还有另一层身份——大队长他老爹。

      而对于宁渝来说,他还是自个儿奶奶的堂哥。

      老头儿嗒吧嗒吧地抽着烟,时不时挥起鞭子抽两下驴。离开屏北县,沿着还算宽阔的道路行了一个半小时便到达阳里镇。

      老驴没停下,它沿着阳里镇边上的阳里河往山里头走,大约又过两个小时,途经下阳村等四五个村子,上阳村便近在眼前。

      越往山里走,路就越是窄小坎坷,到了两侧都是广阔平坦的田野之时,老头儿终于慢悠悠开口了。

      “犯的事儿大不?”

      宁渝:“算大吧。”

      老头深吸一口烟,吐出个烟圈来,风一吹就散开。

      他皱着眉摇摇头:“别忽悠人,真算大你哪里能下放到我们这种好地方来。”

      老头姓周,村里人都喊他老周头,今年得有七十了,身体很是硬朗。

      他们附近的村可是那群知青娃娃争着抢着要来的地方,而下放来的人倒是少见。

      村里如今被下放来的也就只有一对夫妻,时不时交些什么思想报告上去,平常也没见有人抓着他们批斗。

      宁渝苦笑:“我爸的几个朋友帮我周旋许久,这才能被分到这里。”

      老周头叹气:“都图什么呢……”

      说完,赶车速度加快。

      宁渝望着远处那黄泥垒成房的一座座屋子,想起了他的奶奶。

      他奶奶是独女,刚出生母亲就难产去世。六岁那年父亲病重,在离去前拒绝了好几位想把女儿讨去当童养媳的人家,也拒绝了几位愿意抚养女儿的亲戚,而是选择把独女过继给一位因受伤而失去生育能力的表叔。

      这位表叔颇有钱财,处理完丧事后带着妻女去往首都。从此他奶奶便定居首都,改了姓名,再没回来过。

      可奶奶记事早,在奶奶日记本中,宁渝偶尔能见到奶奶对父亲,对故乡,对童年玩伴的思念。

      此地的气温相较首都会更低些,已是正午,但太阳却不会太灼热。

      带着稻谷气味的风一阵一阵吹,吹得不远处的山林簌簌响。

      这是个好地方,宁渝想。

      他或许应该画张图寄给茗茗,告诉她自己在这里或许能够生活得很好。

      想起妻儿,宁渝心绪便起伏不定,也不知她们如今过得如何。

      “哒哒哒哒哒——”

      一阵蹄声中,驴车到达村口。

      舍弃大路,周老头从无人的小路进村,边赶边说:“我这一辈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啦,识得你奶奶的没几个,除了我和你大伯,也没人晓得你是桂芬的孙子。”

      宁渝点头:“我也不说。”

      “没错,够机灵。”

      几分钟后,驴车到达一处山脚。

      此处已经远离村子房屋的聚集地,瞧着有些荒凉。

      “这里原先是田大洪他老宅,后来又成了牛棚,再后来咱们村北那边要盖猪圈,干脆就连牛棚也一起盖间新的,旧牛棚就空了下来。不过过段时间队里会再买两头驴,到时候估计得住进来。”

      老周头说着,用他那烟杆敲了敲屋子前的一棵老桂花树。

      他又指了指百米外的一间屋子道:“那里也有人住,和你一样被分到这里来的,这会儿估计在田里做事。都是苦命的,老两口搀扶着过日子还算不错。”

      “哦对了,下工后会有人来给你送粮食,你且静下心,咱们这儿也是个好地方。世事难料,你们年轻人心别急,路还长着呢。人这一辈子没活到进棺材的时候都不晓得会发生啥,你今儿吃糠,明儿没准就吃上大肉了对不对?”

      宁渝笑笑:“我知道。”

      这位舅爷爷是在宽慰他。

      还算听话,老周头点点头,便又赶着车离开。

      待他走后,宁渝放下行李,站在这座破败的屋子前,原本放松的眉眼又微蹙起。

      他家茗茗不知怎么样了?

      -

      乔茗茗怎样暂且不知,宁渝这会儿忙着把这屋子收拾干净。

      他这几日没停下休息过,各种事情接踵而来,如今骤然安定,那些被压下的疲惫便一股脑儿冒了出来。

      房屋外表瞧着破败不堪,内里还算不错。多好是没有,可不透风不漏雨,有几根牢固的大柱子在支撑着,没有倒塌的风险,这就算上等住处了。

      而且估计事先有人来清理过,宁渝这会儿把床板用芦花掸子清扫几下,将草席铺盖好,再把门给关了,躺在床上瞧了眼窗外刺眼的午间太阳,翻个身闭眼便迅速入睡。

      这一觉睡得无比沉。

      正午的太阳朝着西边缓缓移动,窗外不时有蝉声鸣鸣。

      村民们大多都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关于村里多了个下放的人的事,丝毫没引起他们的注意。茶余饭后提起一嘴,也只是感慨一下世事无常。

      快下午两点了,宁渝早已形成午睡半小时的作息习惯,今日却罕见地睡了一个半小时。

      这有些反常,确实很反常。

      宁渝知道到自己在沉睡,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但他好像醒不过来,站在空荡荡白茫茫的屋子中竟然生出迷茫。

      梦中也会有迷茫情绪?

      就在宁渝奇怪且无措之时,眼前出现一本书,他疑惑地伸手翻开,几秒后手一顿,神色顿然严肃,继续翻。

      时间便是这么流逝的。

      嘀嗒嘀嗒——

      只见宁渝眉头锁紧,瞧着书上的一切,恨不得把嘴唇咬出血来。

      “乱七八糟!”

      看到最后一页他把书本一扔,骤然惊醒!

      宁渝猛地从床上坐起身,窗外已是午后,下午两点的太阳好似更加刺眼。

      可他后背发凉,回神后竟然大汗淋漓,真真是离奇到离谱。

      他家茗茗和他感情极好,茗茗怎么可能如书上写的那般在他刚出事时就把他们的孩子打了,还和他划清关系,带着衡衡嫁给张西华那个小人!

      屁,放屁!

      宁渝憋不住暗暗爆粗口。

      再有,他怎会那么对待茗茗?程芸芸又是谁?自己怎么可能和她和和美美,反而去报复茗茗呢?

      茗茗人美心善,就算出于无奈与他划清关系,甚至是改嫁,他都能接受。无法理解的就是茗茗怎么可能会嫁给张西华那个小人蠢货,他又怎么可能会如同书里般疯狂打击茗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宁渝此时只觉得那本书是在胡言乱语,实在离谱至极。

      他气得要命,下床到门口的水缸里掬把水出来,泼到脸上。

      这座屋子在山脚下,有山泉水从山而来,通过竹管流通到水缸中,自带一股清冽凉爽。

      宁渝郁愤的内心终于冷静下来。

      奇怪,自己怎么会梦到这本书?梦里还能看清文字?情绪还跟被放大十倍般,使得他好悬没从胸口喷出一口血。

      就在宁渝感到困惑之时,远处有两人朝着旧牛棚的方向走来。

      “哎,我们是来送粮食的!”

      拎着麻袋的男生大声喊道。

      宁渝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来者是一男一女,手上皆拎着东西。

      还没下工吧,舅爷不是说下工才有人来送粮食吗?

      这男生颇为高大,面容和一旁的女生很是相像,瞧着是兄妹。估计因为常干农活,所以他皮肤黝黑,宽厚的手上还有许多茧子。

      他走近后把麻袋往地上一放,露处里头的地瓜来,瓮声瓮气说:“这是这个月的,下个月得用你的工分来换。”

      下放人员的工分和他们的工分可不一样,活再是干得多,每天也不超过五公分。更何况这些人笔杆子上的功夫厉害,地里的活就不大行了。

      像那对老夫妻,每天合起来都拿不到五公分,若非他们队里人心好,把挖坏了的地瓜拾掇拾掇一起给他们,他们恐怕得饱上半月饿上半月。

      这位……他飞速地上下打量一眼。

      高挺高,比他还高。就是不咋壮实,比姑娘还白嫩,能拿得起锄头弯得下腰么?

      宁渝倒没感受到他的打量,但他此时也浑身不自在。不知为何,旁边那位女生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忍住摸脸冲动,不禁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没脏东西。

      “好的,谢谢你。”宁渝压下不适感谢道。

      眼前这位男生使劲绷着脸,用手肘碰碰旁边的姑娘,说:“把菜干给他。”

      姑娘一激灵,忙把手中的袋子放下,眼睛倒是没有直勾勾地看着了,只是时不时瞥一眼……再瞥一眼。

      程连虎哼两声,啥意思啊,先是着急忙慌催他来送粮,这会儿又恨不得把眼睛粘在人家的身上。

      咋地,知青院里吕原那个小白脸是看不上了呗,可你就是坚持要吕原,也比要面前这人来的好啊。

      这位明显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是个被分配来劳动改造的,脸好看有啥用,能当饭吃吗。

      “走走走,芸芸快走。”他闷声催促,边催还边把妹妹给拉走。

      从远处田野里来的风一吹,吹得刚泼了水的脸上冰冰凉。

      宁渝只觉浑身一震,说:“冒昧问一句,你们姓什么?”

      妹啥妹,程连虎转头都没转,没好气道:“姓程。”

      说完,加快脚下速度,心想往后得远离这里,他妹可是个只瞧脸不瞧本事的傻人。

      又是一阵风刮过,卷起门前的几片枯叶,也卷起宁渝额头前那湿成一缕缕的头发。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露出一副被雷劈的表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宁渝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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