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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欲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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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间那点微不足道,可怜兮兮的间隔被顾泽一而再再而三地剪短。
随越的视野,嗅觉,乃至于遍布全身的稠密感知无不是他。
她紧绷的肢体如被架上烈焰焚炉,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灼热气息洒在耳廓,脖颈。
尾端的丝丝缕缕似乎还扫过了她的一侧锁骨。
三年前的严酷盛夏,他们在这片广袤壮阔之间意外结识,同车共行,结为旅游搭子,由远及近地相处两个多月,顾泽不知道多少次触碰过她凹凸明显,瓷白细腻的锁骨。
他一条麦色的胳膊强劲桎梏她不盈一握的腰,欲要亲密时,第一个落下的点都是这里。
旋即往上往下,无限延展,催开朵朵靡靡。
彼时的顾泽才满十八岁没几个月,野性猖狂的义气少年一个,生平头一回和异性产生肢体接触,纵然对待其他事物再狂妄不羁,目中无人,之于随越都是小心谨慎的。
哪怕他后面捏起她下颌,按住她的后脑勺,吻得多么激烈痴缠,不受控制,开始总是轻柔缓慢,浅浅试探。
恍若她是玉是瓷,一碰就碎。
然而眼下,随越却感觉顾泽劣性毕露,会对准她裸露在宽大领口外面的锁骨,一口咬下去。
锋利的牙齿刺穿她的皮肤,嵌入骨肉,汩汩血流都不会善罢甘休。
正如顾泽亲口说的,他睚眦必报,肯定不会放过她。
随越一阵阵胆寒,反之滋生出了一阵阵反骨。
她愤愤然地咬紧后槽牙,被踩中尾巴的小兽一样,竭力推开他,跌跌撞撞奔向自己房间。
手忙脚乱刷开房门,反锁门锁,后背抵靠无甚温度的门板,耳闻外面也传出了其他动静。
随越忙不迭回身去望猫眼,顾泽同样打开了房门,转瞬入内消失。
她直视很快变得空空如也的走廊,讷然两秒,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缓慢松懈。
她绷直的脊背即刻弯下,浑身如退潮般的脱力,沿着门板往下,不管不顾地跌坐到地上,双目无神地瞅向一处空茫。
直至床头柜上的座机猝然震动,老旧机械的响铃渗透房间的边边角角。
随越好比受惊过度的羔羊,反射性抖擞双肩,以为又和顾泽脱不了干系。
她惊慌无措地瞅向座机所在的方位,等它孜孜不倦的响铃半晌,依旧没有挂断的意思,逼不得已起身去接。
幸亏对方是酒店工作人员:“您好,我是酒店客服,我们厨房准备了夜宵,有拉条子和红枣小米粥,请问您需要吗?”
这通电话不接还好,一接随越就感觉到了胃部的空。
先前那顿汤汁浓郁的大盘鸡,她光顾着别扭,都没尝几口。
“一份拉条子,谢谢。”随越不假思索地回。
“好的,请您稍等。”
十分钟左右,工作人员敲响了房门。
随越解开门锁,从他手上接过盛得满满当当的瓷盘,后知后觉疑惑起来:“你们还要提供夜宵吗?”
她在网上预定酒店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一条,毕竟这边酒店的条件有限,他们连早餐都不包。
而且晚间十点上下,在内地,或许能够当夜宵时间,但对于有两个小时时差的北疆来说,不过是才吃过晚饭没多久,现在提供夜宵怕是为时尚早。
工作人员眼睛闪烁两次,好像有些不自在:“从这周开始有的,网上的信息还没有来得及更改。”
随越没再多想,道了声谢后,端着瓷盘去了窗边圆桌。
拉条子是当地特色,类似于拌面,只不过纯手工的制作方式与调味和别的地区大不一样。
除去浸润在大盘鸡汁水里的皮带面,随越最喜欢的便是这道主食。
从前她和顾泽在阿勒泰山区深处的景点游玩,半夜饿得睡不着觉,顾泽花费重金去借民宿老板的小厨房,给她做的也是拉条子。
现如今随越吃着这盘用辣皮子炒肉辅佐的拉条子,鬼使神差和顾泽当年的手艺做对比。
别说,无论是面条的劲道程度,还是甜辣适度的调味,都所差无几。
随越搅动面条的筷子倏然一滞,发怔须臾。
旋即,她嘴角扯出自嘲弧度,顺畅自然地继续吃。
时隔三年的顾泽可是恨不得将她这个当初一走了之的人削筋去骨,怎么可能还会亲手为她做饭?
念及这些,随越先前僵化的脑子慢慢活络过来。
顾泽那句话听似恐怕吓人,她详细琢磨过后却没多少担心。
随越不清楚求学大洋彼岸的顾泽为什么回了国,又为什么要来阿勒泰,但她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随后两天比较忙,不会再是孤立无援。
她将和一二十个来自五湖四海,一致选择赴疆顶岗实习的师范生一块儿去市教育局办理相关手续,紧接着就要跟上县教育局的人,赶去一个从前闻所未闻的偏僻乡镇。
且不论顾泽还能不能顺利追踪,在广袤无垠的阿勒泰准确无误地找到她,就算他有那个本事,他是有多找不到事情干,才会追着她跑去一个在普通地图上都不一定能发现的边塞小镇?
依照随越对顾泽的了解,他来阿勒泰绝对有要事,不会因为她这个插曲,彻底放弃原本的行程。
想通这一点,随越最后盘踞在心头的一片阴云遇风而散,痛痛快快吃完了剩下的面条。
去教育局办完手续,离开市区回到县城,再和乡镇学校的负责人会面,比随越预想当中的还要顺利。
至少没有再见过顾泽。
坐上学校教导主任的车,从县城回镇子的漫长一路,窗外风貌不间断地倒带。
从房屋密集,现代化气息浓郁的城区风光断崖式地退回胡杨繁盛,杂草丛生的原始状态。
又在接近小镇时,徐徐聚集人气,零星点缀几栋斑驳破旧的平房。
一一阅尽这些变化,随越那颗为顾泽悬至半空的心脏彻底掉回了原位,暗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他不会再跟来了。
随越所有的精力都转移到了即将抵达的学校。
学校在哈巴河县城所管辖的齐巴尔镇,名叫齐巴尔牧业寄宿学校。
随越早在决定来支教的那一刻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乡镇学校嘛,尤其是远离县城四五十公里,地处边疆的乡镇学校,条件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当她坐在车上越过颤颤巍巍,随时可能一倒不起,变为破铜烂铁的铁门,驶过一小片杂草丛,草丛边角还有一头健壮的黄牛在啃食枯枝败叶时,她着实吃了一惊。
这就是学校?
教学楼呢?
教导主任俨然对这些原生态风光习以为常了,驾轻就熟地在一处坑坑洼洼上停好车,带随越踩过草丛,去找位于尽头的教师公寓。
公寓楼修建不过六七年,内地慈善机构援助的,较为正常的五层楼,只是没有电梯。
而学校给随越安排的房间正好在最高的五楼。
教导主任笑容灿烂真诚,一面帮她提行李箱,爬坡度感人的楼梯,一面指向途径的房间,热情介绍说住的是哪位老师,只是还有两天才正式开学,他们不是在县城的家里,就是随家人在牧区放羊。
这所牧寄校十之八/九的老师是哈萨克族人,名字较长且字音绕口,随越一听就忘,只得不停礼貌微笑,颔首应好。
唯一让她记住的是住她对门的一个老师,听名字很像汉族,叫赵秀芝。
随越正想详细打听,问问这位赵老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民族,教导主任已经用钥匙开了门,现出房间内部景象。
和阿勒泰教育局前去大学宣传时所描述的大同小异,这边其他条件艰苦,但尽可能给老师们配备了宜居的环境,标准的一室一厨一卫。
可是随越迫不及待地往里面探头一望,禁不住愣住。
这个房间不知道多久没有住过人,一眼望去全是厚重灰尘,地上桌上散乱着大包小包,杂物室一般。
教导主任估计也不清楚里面是这番景象,明亮笑意顷刻荡然无存,迅速在手机上操作一通,一边打听情况一边骂。
她一般流利的普通话里面掺杂了听不懂的哈语,随越艰难地辨别了半晌,大致明白了那些堆积如山的杂物是上一个支教老师留下的。
教导主任揣好手机,抬头重新面对随越,又换了一张无比璀璨的笑脸:“这些都可以扔,收拾收拾,我们这个房子还是很漂亮很舒服的,我帮你一起弄哈。”
然而她们还没有收整完一张桌子,教导主任就接到了家里电话,说是老人突发高血压,送去了医院。
随越才从县城回到这里,知道单程开车都需要四五十分钟,赶忙催主任快走,她自己一个人可以搞定。
话说得好好的,但主任一走,随越独自面对一屋子狼藉,还是在舟车劳顿过后,四肢乏力的情况下,就只想摆烂了。
奈何此刻已是日落西山,现在这个房间连个坐下歇息的干净地方都没有,她如果不抓紧时间收整出来,入夜睡觉怎么办?
身处牧区的镇上可不比县城,不会存在小旅馆。
随越唉声叹息好一阵,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悲催兮兮地继续劳作。
教导主任临走前说过,学校里面有垃圾站,就在公寓楼旁边。
正值假期,别无他人可以帮忙的学校,随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屋子里面绝大多数的破烂装出几个编织袋。
她拖起一个,出去找垃圾站,发现主任所说的“旁边”和她理解的“旁边”相差甚远。
从公寓楼到垃圾站必须穿过一片白杨树林,林间唯一一条小径弯弯绕绕,崎岖不平。
随越清瘦的身板扛着沉甸甸的编织袋,摇摇晃晃。
刚在小径上走完两三米,她右脚踩中一处低洼,脚踝一拐,连人带包地摔去了地上。
始料不及地触及布满碎石沙粒的地面,尖锐痛感一秒从臀部扩散,随越有气无力,怨愤地跌坐不动。
她仰面望向浩瀚霞彩一寸寸落寞,沉寂荒芜到瘆人的树林,听闻附近啄木鸟一下接一下,机械地叮啄树干,感受着七八个小时没有进食,饥肠雷鸣的肚子,第一次体会到了横跨千里,独身入疆的苦涩无助。
随越鼻头一酸,眼眶洇开了浅红。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传出了脚踩落叶,矫健有力的动静。
随越以为是哪个老师,吸吸鼻子扭头去瞧。
浅薄余晖投射之处,来人高大修挺,一如屹立西北荒芜间,劲风不催的杨树,深色T袖和运动短裤包裹下的肢体肌肉紧绷突出,蓄满野性力量。
他神色冷沉,凶戾横生,面目轮廓是令人过目难忘的硬朗深刻。
一如这片遥遥疆北之地,凌厉起伏的巍峨险峰。
居然是顾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