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驮海》多元一体机

1、被捕

　　李鱼跟着这条大船已经整整三天了。
　　大船走，李鱼就潜在深水里，谨慎地跟着投下来的巨大阴影走。大船停，李鱼就离得更远些，潜地更深些，但也只在附近抓一些小鱼吃，生怕跟丢了大船。
　　这是李鱼精挑细选后，选中的大船。更准确一点，是李鱼精挑细选过大船上的人后，选中的大船。
　　李鱼静静蛰伏在大船的阴影下，等待着太阳在大海上撒下余辉，等待着月亮浮出远处的水面，等待着大船上的人群结束狂欢。
　　就在今夜了。李鱼决定。
　　很多时候，李鱼会盲目而坚定地做出一些决定。
　　甩动一下有些酸胀的鱼尾，算做活动筋骨。摩挲着脖子上的一只人类物件。人鱼的嘴唇轻启，不为进食，而是唱歌。
　　悠长而深邃的调子，古老的人鱼语言…李鱼都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但李鱼清楚地知道大船上的人会陷入这段跑调的人鱼之歌中，迷失在混沌的梦境。
　　束着双臂，迅捷如鸟。李鱼破开海水，倏忽间冲向月光，在平稳的海面上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又立即入水。
　　一瞬间，脖子上的人类物件在月光下显露了真容——是一只荷包，交织着丝绸和月华的光泽。
　　一个飞跃里，李鱼再次确认了甲板上的情况。守夜的人已经歪倒在地，这只大船上其他人也会如此。
　　银色鱼尾再次发力，瞄准高高的船栏，甩过去。两手顺势攀住大船围栏，李鱼一个翻身，成功上船。
　　这就是人类的大船嘛。李鱼闯入陌生的不熟悉的地盘，遏制住本能的危险信号，向大船的住宿区走去。
　　鱼尾强劲而有力，支撑着李鱼的行动。有些疼，不过尚能忍受。但时间依旧紧张，催整船人陷入沉睡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一些风险。最重要的是，自己的鱼尾不能长时间离开水。
　　李鱼把荷包从脖子上拽下来，攥在手里。戴的久了，脖子上留下了一丝印记。
　　循着大致的方位，李鱼在一间间房间的摸排中找到了他认准的人。
　　健硕而不外显的身条，强壮而高大。
　　李鱼走近床边，再凑近。
　　一样的黄色皮肤，一样的黑色头发。试探着上手摸摸，短短地，很扎人。
　　如果睁开眼，应该也是黑色的瞳孔。李鱼视力极好，在三天的观察里，已经远远地确定过了他眼睛的颜色。
　　小荷包被李鱼小心地打开，动作迟钝、谨慎。
　　一枚墨绿色的玉牌，放在一边。
　　一小截人类骨头，露出来，在荷包上绣着的红梅旁发出皎洁而瘆人的白色。
　　李鱼用原本挂荷包的绳子穿过玉牌，重新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手指轻轻抚摸过骨头，再装回荷包里，拉紧荷包口。一只老旧的绣着精细红梅的荷包被李鱼安置在了那个男人的枕头边。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这个好人会带着这只荷包回家。李鱼在门口转身，忍着尾巴传来的越来越强的痛感，向荷包和男人告别。
　　拖着尾巴，李鱼爬回到大船的围栏。一路上，没有被人发现。很安全。很顺利。
　　跳回属于自己的大海，今夜就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圆满。
　　手上用力，在下一秒到来之前，后颈刺痛，瞬间泄力，李鱼整条鱼都不好了，瘫软在最后一块甲板上，离大海一步之遥。
　　圆圆的月亮模糊扭曲。李鱼彻底昏过去。

　　沉寂无声的大海，诡异昏沉的大船。
　　反射着月亮光泽的甲板上，唯一站立着一个人。专用的强力麻醉枪泛着金属的光泽。
　　没有时间打理的长发，飞扬在寒冷而湿润的海风中。脚光着，没有迟疑，一步步走近歪倒在船边的生物。
　　“主动上船的人鱼？”赵一自言自语，并不在乎已经没有人或鱼能够清醒着回答他的问题。
　　屈腿单跪，俯身查看人鱼的情况。冰冷的枪身掰正李鱼不美观的手臂姿势，掰正李鱼的头，理顺湿漉漉的浸着海水的长发。
　　脖子上扎得紧紧的墨绿色玉佩吸引了赵一的视线。
　　长条型玉佩，三分之二的长髯关公，三分之一的青龙偃月刀。上个世纪的老样式。雕刻精细，栩栩如生。玉料一般，光泽一般。被人鱼宝贝一般地戴在脖子上。
　　远处的长廊传来脚步声，一下轻一下重，走得不稳。看来有人在人鱼的歌声中清醒过来，发现异常了。
　　“老板。”孙鹏出现在甲板上。右手提着枪和荷包，左手腕按着太阳穴，又紧紧扯拽自己的短发来提神。大脑还是发晕发胀，没有完全清醒。
　　“你警惕性不错。这次靠岸后，琳娜的线给你。”赵一抬头，看一眼孙鹏手里的枪，和荷包。
　　如墨的长发又一次被海风吹乱，赵一皱眉。补了一句，“给我绑头发，拿干净的鞋子来。”很久没有出现散乱无状的样子。赵一觉得不适。

　　李鱼再次睁眼时，就感觉不妙。
　　自己整条鱼泡在一个乳白色容器里，手腕处圈了一个黑色的圈，很重，紧紧贴合着手腕，束缚在一旁的管子上。
　　容器四壁光滑，触感良好，水也是熟悉的海水，这让李鱼稍稍放松些。
　　这是一个小房间。除了这个恰好容纳自己的长条容器，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类物件。李鱼不合时宜地，有些好奇。但黑色的手枷限制住了双手移动的空间，李鱼只能拨弄水。
　　下一刻，门开了。
　　是那个自己选中的人类。他的眼睛瞳孔果然是黑色。
　　“哪儿？”李鱼用手拍拍容器。
　　“琳娜的船上。”尽管消化了三天“目睹了活的人鱼存在”的这一事实，孙鹏的语气依然透着兴奋。人鱼，真是漂亮。活着的人鱼，醒了的人鱼，更是光彩耀眼，让人惊叹大自然的造物。
　　琳娜的船上？李鱼在心里默念这五个单字，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
　　李鱼没有表现出十足的对于异族的忌惮和威胁。尾巴没有蓄力，尖牙也没有露出来。
　　对于自己的三天研究对象，有着单方面的熟悉，并且来者的手里还端着金枪鱼片。
　　但，李鱼依旧用黑色金属重枷狠狠地敲击着乳白色长条容器的边缘，来辅助实现跨物种准确交流的目的。“回家。”
　　孙鹏再次惊叹于人鱼对于一种人类语言的把握，并高估。
　　李鱼听着面前的人类开口，一闭一合，一闭一合，只听懂了一个有效词汇，不能。于是暴躁起来，呲牙，并用尾巴向孙鹏盖水。
　　一人一人鱼在浴室里进行着双边交流。
　　隐蔽的设备将浴室的实时音画，一点不差地同步在大船深处的房间。
　　房间里整洁到了可怖的地步，桌子上摆着一杯清茶。对面的墙上映着李鱼愤怒的脸，画面切换，密密麻麻的监控充斥着整面墙。这条“琳娜的船”，开始驶向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