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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死亡告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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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艘船像在哭泣一样地发出呜鸣,餐厅里的大型水晶灯忽然坠落,玻璃崩碎的声响震耳欲聋,人群在巨响中陷入更深的恐慌,争先恐后地奔出走廊,推挤着出口的盐块。
然而就在他们碰到盐尸的刹那,诅咒失控般地蔓延开,盐迅速顺着四肢覆盖了他们的全身。
项述被推到墙边,脸上的疤痕又撕裂了。没有血色的脸,艳丽地沾了血,他的眉头很低,自然带着怨恨的神色,又急,又疼,跌跌撞撞地朝内跑去。
船内几乎都是封闭空间,想从正常出口离开绝非易事。项述估摸着只能从客房的小窗或大厅离开,于是忍着这具身体的疼痛奔向楼梯间。
项述边跑边喊叶参朔的名字,希望能得到一些回应,虽然他知道凶多吉少。
这艘钢铁巨轮,脱落下华丽的木质外壳,露出可怖的船身,早已锈蚀在内部的钢铁不断震颤着,掉落红褐色的铁屑,湿气让水珠源源淌下,在走廊里汇成血色暗流。它在衰亡,他在将死的世界里逃生。
盐的晶体扩散得太快了,甲板上都是死去的盐人,盐便从外向内地侵袭。项述来到第一层客房的时候,晶体已经从房门下方伸出,走廊两边仿佛喷洒上白色的粉末,他不敢接触它们,立刻改变路线继续向上逃。
上方的楼层还不至于太快被盐覆盖,项述用力擦去睫毛上沾染的血液,让视线清楚了些。他记得大厅原本是被封闭的露台,船体震动得这样强烈,也许封闭用的木板会崩裂,还有离开室内的机会。
两个大厅都直通顶层,项述粗喘着跑向最近的大门,人群混杂着吵闹着,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哪个方向。
大厅前已经挤了许多人,但门早就被船员刻意地锁上了,前几次诅咒的时候为了防止乘客误开,只留下了最底层的出口。项述还在为难如何开门,忽然间,“哐啷”一声巨响从底下炸出,地面仿佛接通了电流,在大幅度的晃动中震颤,项述差点向后倒下,船体开始倾斜。
就在这个瞬间,大厅的门瞬间被强力撞开,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冲破大门,拖着地毯朝外滑来。家具和项述擦肩而过,撞上后方刚从走廊中跑出的几人,惨厉的尖叫和折断声炸起。
海风倾泻灌入,怪异的绿光穿过门洞,项述瞳孔紧缩。这是船头,正对天上松石绿的裂口,眼型缝隙撕扯云层,似乎要把整片天空掀翻。
项述在翻转的地面上已经无法保持平衡,蹬着一处拐角,跃上开始横倒的墙。
他气喘吁吁地移开目光,一眼对向敞开的大厅,人工封上的墙早已碎裂,徒留一根根细长的拱门柱,用于遮挡的繁复帷幕散开,上方就是天空——
船已经竖直起来,像被海底的怪力牵制住,向下沉去,项述抓紧门框,奋力往大厅攀爬。四处都是呼喊和尖叫声,船体下沉得越来越快,项述来时的走廊已经转到了他的脚下,巨大的空洞被家具和尸体卡着,透过缝隙,深得惊人的走廊忽明忽暗,数十米远的位置成了水面,马上就要淹到项述的高度。
他慌忙绑紧了身边的救生圈,爬到另一面墙——现在的地面上,疼得都快站不住脚。支撑的装饰立柱摇摇欲坠,他已经来到了餐厅中心,四下都不再有墙,只有一望无际直通天空的地面,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
项述手足无措地靠在一根横着的柱子上,他还没找到叶参朔,如果这次又死在游戏里,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就更难找到对方了。脚下是完全静止的深海,他只怕自己会被困在原地,不断在复活和被淹死中轮回。
现在没法爬出船舱,项述原本想等水上涌时想办法浮出水面,却意外发现水已经漫上脚踝
海水既不冷也不热,仿佛根本不存在,项述直到低头才注意到了纹丝不动的水面,海水正怪异地上移着。他想要抬腿,竟发现腿完全被海水压住了,怎么都使不上劲。
项述低骂了一声,见附近几名乘客也在挣扎,几个人不管怎么合力,浸没在水中的部分都静止着没法移动。
水慢慢地涌上来,项述几乎要绝望了。然而就在海水漫过他口鼻的刹那,他发现自己还能呼吸。
船不断地下沉,带着一动不动的人群,进入寂静的深海。项述好像和身体脱离了,在边上旁观着自己。
他们离海面越来越远,松石绿的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船体另一个方向的光,海的深处似乎有东西,但是遥远得难以估量。
项述在寂静中想起了一些人,又忘记了很多事,一点点失去意识……
‘
项述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水中,水面刚好到颧骨的位置,还不至于窒息,血腥味浓重,坐起后,举目皆是破碎的盐尸。
他回过头,后方是巨大的瀑布,高得看不见顶端,周围灰白色的雾气浓重,既看不见岸也看不见山。项述朝身后的瀑布走去,它安安静静地冲击水面,带起细密的水汽,时不时有盐人冲下来,滚落进水中,跌落下来的时候,它们的外壳都裂了,经过水流的冲刷,盐和粘黏住的皮肉一块儿融化,只剩下骨头。
项述一时间只有诧异。
他继续往瀑布背面的方向走去,殷红的血水顺着衣物流下。水面广阔,红到天际,项述站在中间像只跛足的水鸟,离哪一边都太远。
他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到后方,那里是崖壁,白色的岩石,中间夹着一些晶体在闪光。崖壁顶端是什么也看不清了,项述尝试摸了摸,又像碰到水面那样,没有任何的感觉。他缩回手,发现掌心已经搓破了,稀稀拉拉地淌血。
手脚几乎没有感觉,不控制好力度就会受伤。
这片崖壁向两边延伸,项述见雾气太浓,谨慎地没有过去,又返回原路。
他醒来的地方四散着许多盐人,不过现在都是骨头了,水在往某个方向流动,尸体的盐壳被冲干净了,里面肢体细长的骨头就随着水流往那里滚去。项述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原来那不是骨头,只是有着陶瓷一样的质感,模仿人体的形态。
项述看着某个半身都被冲干净的人,才明白这些人的肉里又裹着一层由瓷做成的身体,盐和他们的肉粘结在一起,融化掉就露出来了。
他沿着水流走,路上还遇到一些支流,最后汇进一条大河,不过都很浅。起初雾气还很浓,他在大河里走了许久,也不累,发现雾气逐渐散去了。
天空是洁净的白色,柔和的光并不刺眼,项述清傲的脸冻得发青,惊愕地看见远处的景象——
前方是弧形的岩壁,因为太大而看不出弧度,就像一座长墙。岩壁之上是几乎和它融为一体的白色宫殿,那就像一座由拱门搭建成的建筑,由极长的连廊连接着。因为实在太高,项述根本看不清拱门内的事物。
宫殿并列的拱门长廊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或大或小的瀑布流下,上千米高的瀑布,顶上几乎都成了一条细线。
项述大概知道了,宫殿和岩壁形成了一个巨型的环,他就在环中的空地里。
他似乎已经走进了瀑布们汇成的主河道,路上见到的人越来越多,但他们全是瓷偶,而且越来越小,到最后都和巴掌一样大了。
项述愣愣地在一堆形态各异的瓷偶里行走,只怕踩碎了什么,一抬头,竟看见又一面巨大的瀑布,在正前方的岩壁处向上流动,密集的瓷偶在下面堆成了山,顺着重力颠倒的瀑布流到上方去!
这里似乎是宫殿的入口,岩壁向下出现了V字凹陷,两边伸出数百条连廊,在瀑布正上方交成巨型拱门。
纯白色的门上雕刻着怪异的浮雕,房间、露台、塔楼寄生在门框上,全都密布着华美炫丽的雕塑,下方悬挂着巨大的钟摆,毫无规律地摇晃。
项述走近人偶堆成的小山,水在这里变深了,快速向上流淌的水流忽然间把他冲倒,血水一下糊了满脸,他恐慌地挣扎着,被卷到挤满瓷偶的水中。
世界翻转,向上坠落。
“哒哒哒……”
项述没一会就停了下来,他又一次翻身坐起,擦去脸上的血。发现自己坐在巨型拱门的正下方,圆形的水池里还蓄着水,堆满人偶。
他从里面爬出,不断听见敲击东西的声音从拱门一端的殿内传来。
这个高度只能看见空无一物的天,项述走入有声音的宫殿,纯白色的宫墙,雕梁画栋,但逐渐隐没在黑暗里。宫殿内几乎没有光,宏伟的建筑里只有地板能被看清,先前在岩壁下见到的拱门都被厚重的帷幕遮住了,透不进光。
项述循着“哒哒”声的来源过去,来到了一扇狭窄但高大的拱门前。
它没有门板,声音在里面回响着,他不知为什么,也不觉得害怕,摸着黑朝里探去。
那个声音仿佛在提醒他一般,忽然敲击得快了起来,项述愣了愣,回到门前,竟然发现了一座烛台,边上还有火柴。
怪诞地理解了敲击声。项述歪头,点燃了烛台。
这里是一条长走廊,左侧墙边矗立着一座座木质摆钟,高大,华丽,漆黑,仿佛是一个个墓碑,走廊尽头隐入黑暗,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座钟。
手里的烛台并不能发出太亮的光,钟的底座都比项述高了不少,他垫着脚也只能看清头顶上的钟面,每一座钟的时间都不同,而且快慢不一地运行着。
走廊右侧是空的,宽度只够两人挤着前行,项述走着走着摸到了一块绒布,摸索着感觉它挂在墙上,把烛台拿近才发现是窗帘。
拉开的瞬间,灰白色的光便从高大拱门钟投射进来,雕花玻璃让他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只感觉一片苍白,像在雪地里。灰尘在光束中升起,一片安宁。
地上铺着白色的长绒地毯,凹陷的花纹延伸开。纯白的世界,只有座钟深黑暗淡。
项述有些好奇地走进其中一座,摆钟比他想象的要高,底座全是木饰雕刻,有芭蕾舞者,也有蝴蝶结,钟面上方是一些繁杂的机械机关,更上面则是一个半人高的小木屋,这里的每一座钟都有不同的木屋,钟座风格也随之变化。
庄园、吊脚楼、现代大厦、庙宇……堪称人类建筑大赏。
项述把烛台放在座钟下的小平台上,手把着雕花的镂空处开始攀爬,一脚踩在钟面前的又一出凸起,就着这个高度伸手去摸上方的木屋。高处木屋的轮廓都被拱门外的光照清了,它的侧面有一条延伸至顶部的缝隙,缝隙上安着精巧的木拉环。项述犹豫了下,指头勾上拉环。
“咯吱”——
木屋侧面的墙被拉开了,全屋的结构显露无疑,一层层的楼板,精巧的家具,甚至从小窗看出去的景象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画面。
最特别的是,木屋正中央的空位设置了一个卡槽,一尊巴掌大的瓷偶正好嵌在其中。
它是个漂亮的芭蕾舞女孩,凝固在标准的直立动作里。这座娃娃屋也是华丽甜美的洛可可风格,粉白色调,就像专门为它建造的一样。
项述惊异地看着它,甚至不敢随便触摸。
绕着木屋一周是迷你河流,涓涓细流流进屋子后方的管道,直入钟表内部,不知道流往哪里。
项述往钟背后看去,发现它们贴着墙的部分无不接着一条小渠,水流就从里面流出去,流到走廊尽头的拱形窗前。
他远远望去,看见窗下似乎有栏并列的小洞,于是爬下来朝那里走去。
身旁高大的钟表们有的很安静,有的却在运行。项述经过一座矮钟,不用爬就能看见上方顶着一个深盘子。这盘子上封着一层玻璃,在模拟水面,而正中央摆着一艘邮轮的模型,同样在中轴线上有裂缝和拉环,可以展开。
他盯着邮轮几秒,猛然意识到这就是上一关他们乘坐的船,而这个盘子,居然是静止的寒岭海。
项述忽然有了个想法,继续在走廊中走去,果然又发现了一座村庄模型,一间医院……
这些钟里有着他们之前经过的关卡,他有些恍惚,又听见“哒哒”声急促起来。
身边某座钟顶的木屋里闪过小人的影子。和它连通的水渠声响略大,项述踮着脚往座钟后面看,竟发现水渠中有不少瓷偶,有的刚从管道里掉出来,正顺着水流滚动着,冲向走廊尽头。
在那里,水流从窗底小洞倾泻而下。项述屈尊趴到地上,从那些小洞看出去——
他在高处的宫殿里。上千条水流,冲下万丈高崖,都流进了地面的河中,河道呈放射性,像爆裂的烟花落在环形宫殿中。
项述意识到自己刚才就是从那条河走出来的。他又转念一想,沉没进寒岭海之后,邮轮就顺着这些瀑布中的一条流下,所有人之前难道就待在其中一间木屋里?
“哒哒哒……”
还不等他从地上爬起,敲击声迅速接近,项述回过头,吓得又摔回了地上。
一具骷髅四肢着地,像飞奔的蜘蛛一样逡巡着靠近。它牙齿相撞发出了怪响,灵活地来到项述身边,一支骨节勾住了他的袖子。
“滚啊!!”项述正要一脚踹开它,却被骷髅抱住了胳膊。
骷髅的力度大得惊人,但不伤他,就这么硬生生扒开他的手,轻轻地往上一咬。
项述全身触电一样地缩了下,低下头,居然发现先前受伤的掌心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