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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未婚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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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寿州。
天光已蒙蒙亮,商贩摆好了摊位,耐心等着早上的第一批客人。待到街上有了喧嚣人声时,忽有人敲锣打鼓地从街上策马而过。
“今日午时,恪敬公主于府衙审佟知!”
恪敬公主的大名整个淮南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佟知又是哪个?百姓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那么零星几个反应了过来,压低嗓子道:“是那个男宠!”
平日里人们嚼舌头都说“那个自称是陛下生父的男宠”,中间几个字不好说出口,便简称“那个男宠”,是以这么一提,众人便都知道是谁了。
不少人蠢蠢欲动,心想得提前一个时辰去县衙占位置看热闹才好。也有人忧心忡忡:“天家的热闹可不是这么好看的,当心去了后被拎出来杀鸡儆猴……”
一旁胆大的人嗤笑他:“这个敲锣打鼓走街串巷的宣扬,不就是让人去看么!再说了,恪敬公主这些年不过是在男女之事上不忌讳,又不是那种欺压百姓之人。”
这般一传十十传百,离午时还有两个多时辰时,府衙便已经熙熙攘攘围了一大圈人。
与此同时,汴州刺史府。
萧不言起身时,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身后探出,环住他劲瘦的腰身,还探进他的衣摆摸了两把。
他呼吸一紧,按住了萧景姝的手:“做什么?”
萧景姝将下巴搁在了他肩头,腻着嗓子问:“郎君,妾身今日可有幸随侍在郎君身侧?”
以往萧不言是爱她这么讲话的,带着丁点鼻音,又娇气又勾人。可此时她这般,他只能想起昨日她坐在卫登身侧,也是用这么温声软语的一副口吻劝酒,心头登时无名火起。
她此时这么同他撒娇,也不过是想光明正大掺和到他与卫登的议事中来罢了。别有用心的小混蛋。
“你如今顶着个舞姬的身份,怕是我将你带在身边,卫登也不会允许你旁听什么要紧事。”萧不言嗓音微冷,“还是说,这个舞姬‘红颜知己’的分量如此重,重到能让卫登推心置腹?”
萧景姝故作讶然:“什么舞姬,我不是君侯的未婚妻子么?君侯这么看重我,连带我议事都不肯么?”
边说着边委屈起来:“所以那些什么都肯为我做的承诺也是假的了……”
萧不言感觉自己迟早能被她逼疯。
她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怎么能这么坦然地利用他的真心来做成她想做的事?仗着他喜欢她,她就一丁点甜头都不给么?
眼看他又到了失控的边缘,萧景姝忙在他耳侧亲了亲,低声道:“你不就想时时刻刻都看着我么?刚好,让我恢复乌皎的身份待在你身边就是了……卫登那边我自有理由糊弄过去,不会坏了你的事。其实你昨日表现得那样明显,他说不准已经对我的身份起疑了,坦白我的身份反而对你们相处更有利些。”
萧不言轻嘲:“你根本没想过嫁给我,我凭什么要以未婚妻的身份将你带在身边?”
就因为看得出她的态度,他根本不敢说自己已经用巫蛊之术与她结了亲。说出来她怕估计会觉得他疯得厉害,转头又想着跑。
他恨恨道:“把你带出去你又要捣鬼,就该把你严防死守锁在屋子里。”
环在腰间的手缓缓放了下去,萧不言硬着心肠不回头,等着她说一句“我愿意嫁给你”,哪怕只是一时的假话。
什么也没等到。他自顾自地更衣,在踏出卧房门的前一瞬听到她低声道:“你分明知道我不喜欢被关着。”
萧不言顿住脚步,知道自己非带她出去不可了。
倘若真就这么关着她,用不了多长时日她对自己仅有的那点喜欢怕是也要没有了。
……
卫登看到萧不言带着一个陌生女郎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不慎揪断了几根胡子。
理智告诉他,这个女郎估计便是昨日萧不言从宴上带走的娇娇儿——纵然他根本没查出娇娇儿是何时被替换的。可打心里,他又不敢信世上有如此精妙的易容之术,让人难辨真假。
萧景姝神色自若地坐到了萧不言身侧,看了看面色冷凝不发一言、显然又在生闷气的萧不言一眼,又看了看不住打量她面孔的卫登一眼,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古怪的寂静。
她对着对面的卫登微微笑道:“在下乌皎,这几日叨扰使君了。”
原来这就是萧侯那个未婚妻子,难怪他昨日表现得那么古怪。卫登压下心头的困惑,将目光投向萧不言——你这个未婚妻不是死了么?就因为这个,你还伙同剑南道打下了山南西道!
“使君莫要看他了,他还没消气呢。”萧景姝百无聊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都这种情形了,我自会交代我的来历。”
她轻轻啜饮着茶:“家母是苗疆出身,数年前带着我与阿姐离开族地后改名换姓在西北生活,前两年我一时不慎招惹了定安侯,被他纠缠得心烦,便设法跑到剑南过活去了。”
卫登隐约记起去年时西北那边的确流传出些许定安侯在找人的风声。
萧景姝将以往糊弄人的那些话又半真半假拿来用:“到剑南后,我们姐妹二人混到了辛节帅手下做事,怎料还是被他发现了行踪。当时我同一位……友人换了脸,打算借真假之道迷惑众人脱身,可惜赶上了刘忠嗣派去剑南的使者发疯,一箭射死了我那友人。”
她浓密的眼睫在面上投下了两片阴翳:“我借此机会假死,辗转到了徐州,偶然从武宁节度使那里听闻使君这里有……皇室正统,便想着来看看能有多正,能不能正到压死刘忠嗣那一派的伪君子。”
卫登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砸得两眼昏花。
这苗女的说辞和他听闻的一些消息对得上,应当有三分可信,但实在太过跌宕离谱,所以那三分减到了一分。
他还不知该如何反应,又见对面那苗女冲他笑了笑:“我扮使君那红颜扮得不赖罢?那脸皮可是新鲜热乎的……”
——脸皮?
卫登眼前登时浮现出被剥了脸皮的颜娇娇血肉模糊的脸,胃里的早膳隐隐约约翻涌起来。
萧景姝忙不迭地给他倒了盏茶:“玩笑话、玩笑话而已……不过是易容术罢了。不过为了从颜娇娇那里套点消息,我的确折腾得她有点惨,使君不会介意罢?”
卫登觉得日后提及颜娇娇自己只能想到她没有脸皮的样子了,皮笑肉不笑道:“一个青楼女子而已,娘子折腾就折腾了罢。”
妖女,这是个苗疆的妖女!
看在这妖女有为他所用的可能的份上,暂且卖她两分面子!
“内子无状,卫使君见谅。”萧不言平静开口,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身侧女郎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倒是要多谢使君邀我前来了,不然我怕是不知道这小混账还活着。”
这一切真是离谱中又带着些合理。卫登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萧景姝:“早就听闻萧侯对娘子一片痴心,娘子为何总是躲着萧侯?”
“哦,这个啊。”萧景姝慢吞吞道,“我们苗疆那边是女人当家做主多一些的,但萧不言不是个容忍我婚后纳几房男妾的人。这样的郎君,再痴情也不能要的。”
卫登看到萧不言的脸都青了。
他颇为庆幸地想,还好颜娇娇早被这个乌皎给顶了,不然他即便送女人也不起作用——谁能想得到萧不言居然喜欢这种女郎!
他轻咳了几声,将话音转到了正题上:“素闻萧侯同卫觊交好,是以本官昨日瞧见君侯果真来赴约时,颇为受宠若惊。”
这话不过是一句试探之语。他自觉开出的诚意够足,萧不言有五成的可能接受他的拉拢,即便不接受,他也极有可能假借邀请来试探情况。是以最初他便认定萧不言有八成的可能会来。
这本就是个彼此心知肚明的阳谋。后续事态走向如何,全看彼此之间如何较量博弈。
萧不言唇角挑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看着有些嘲讽意味:“做同僚时却有几分交情,做君臣便不一定了——没有哪个同君主交情好的臣子事先不知道君主有为君的心思的。”
没有人天真到以为卫觊在中和帝的传位诏书写下之前对皇位毫无图谋。卫登装模作样地露出些许诧异:“这……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恐怕他也非刻意隐瞒罢。”
萧景姝在一旁托腮看着他,心道,其实萧不言也很会骗人。
他厌烦旁人弄虚作假,是因为他认定自己最终定能堪破这些假言假意,在他面前玩弄这些不过是浪费他的时间。他重诺守信,也是让旁人信服他的一种手段,不然依他不同常人的性子,怕是带兵都带不成。
这些真与信都是要求外人的,却让人误以为他是个不屑说假话的人,天然对他抱有几分信任了。
萧不言察觉到她专注的目光,一时有些分神,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庄重一些,口中继续道:“这不过是缘由之一罢了。要紧的是卫觊行事太过圆滑温吞,不太合我的胃口。”
卫登假装没看到他们二人的举动,心道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行事合你胃口的人。
不过这么说,意味着萧不言果然对他们开出的条件心动了。
他是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人,早就对朝廷的拖沓党争有所不满,自然想要一个随他心意行事的君主。
卫登捋了捋胡子:“二位稍候片刻,你们想见之人很快就要来了。”
……
午时,寿州府衙。
明镜高悬四字牌匾高挂门前,下方是神色淡然的恪敬公主。她望了望外面乌压压的人头,对着身后侍从抬了抬手。
“将人带上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