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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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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庙堂之上。
百官昏昏欲睡听着太子的奏报,待奏报结束后,所有人又都眼睁睁的看着定阳侯身着正红色官服,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臣有事要奏。”
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语气低沉有力:
“卿讲。”
定阳侯正了正神色,旋即便将自己官帽脱下,放在面前,道:“臣请辞官,回老宅照顾臣母。臣母已八十有余,身体有恙,恐寿数不永,还请陛下应允臣挟全家离开盛京城!”
定阳侯虽然兀自感动了一番,话也说的悲壮,可是那几个昏昏欲睡的大臣并没有精神起来多少,还是耷拉着耳朵。心中不甚烦闷——正赶上太平盛世,又是春天,是旱灾也没有,蝗灾也没有,也没战事,朝堂上奏报的无非是谁谁谁又私德不修了,多娶了几个老婆的事,统统都要拿到台面上去说。
御史台几个老臣也是无所事事,自从三殿下被贬,太子这边没了竞争对手,朝政一帆风顺,反正上上下下都听太子的嘛,他们又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左右不过是“臣附议——”“臣觉得不可——”“臣……”
皇帝琢磨着他说这话倒是有理,毕竟孝道为大,只是这官辞的也太突然了,他那府里的太夫人病的也不是一天两天。
阶下离龙椅最近的位置,一个眉目俊朗,穿着明黄色九蟒袍子的男子上前迈了一步,笑道:
“儿臣以为,定阳侯此举乃是忠义之举,还请父皇万万不要推辞。”
他里满是嘲讽。他原本有了拉拢的想法,就派崔家备上了一份厚礼,不曾想这定阳侯太不堪用,只是送了些礼便吓成这样,竟连盛京城都不愿意待下去。
一旁的定阳侯见太子替自己说话,不由得后背发凉,此刻只想快些离开盛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皇帝点点头:“自是如此,孝道乃人之大义。”
定阳侯大喜,连连谢恩,群臣也对他这个年纪不小的军侯没说什么,毕竟他已经快十年没有领兵打仗,走与不走倒是没什么分别。
只是……
如今在北境那位军侯倒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了。兵部尚书每日被骂个八百遍,可是仍是拿不出军报,只说派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如今的皇帝,实在听不得“谢”这个字了。
“既如此……”皇帝清了清嗓子:“便都散了吧。”
群臣见状,连忙跪礼告退,可是脚还没从文昌殿里踏出去,一个冒冒失失的小黄门连跑带颠的从阊阖门过来,口中还断断续续的喊着“陛下”,一进文昌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陛下,外头的人是……”
皇帝身边的老内监见事情不对,连忙扯着嗓子呵斥道:“你这小不长眼的,什么事情如此惊慌?竟敢跑到文昌殿惊动了陛下与诸位大臣……”
皇帝不明所以,拧着眉头问道:“外头有谁?”
小黄门头磕在地上,闷闷的一声:
“是谢侯爷!谢侯爷回来了!”
顿时,整个朝堂鸦雀无声,良久之后,才传来众臣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谢尧诩?!?!
皇帝大惊,极为迅捷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连忙道:“快宣!快宣!”
一时间,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向门口,太子也回了头,脸色乌黑。
只见谢尧诩,身着一身乌黑盔甲,一步一步,缓慢有力的走进了文昌殿。
盔甲相撞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众人的眼神在他身上游离——的的确确是谢尧诩,如假包换。他极为沉静,看样子根本不像打了败仗,一晃三年,身形已经比当时离开盛京之前更为挺拔。
太子扭头看了顾礼之一眼,又在朝堂左右环顾了一圈,没见到崔缙的身影,心中生疑。
“谢侯……你何时回的盛京?怎么不派人通报?”皇帝颤颤巍巍的就要从龙椅上走下来,被那老内监搀扶着,才站稳在了原地。
“臣有苦衷,还望陛下容臣解释一番。”谢尧诩跪在地上,语气不卑不亢。
皇帝心定了些,又被搀回了龙椅上,道:“你站起来说话。”
群臣此刻都已经缓过神来,以为终于刻意喘口气,阶下站着的那人接下来的话,又重新让整个大殿之中陷入一片死寂。
“臣查出,崔缙崔将军,与当年北境失守有关。”
“嘶——”站在最末一排的些许小官已经不敢听了,看看太子,又看看站在正中间的谢尧诩,只觉得快要被吓晕了去。
皇帝顿时拧紧了眉头,太子在一旁见形势不对,连忙站了出来,道:“谢侯爷说这句话可是要有证据的。”
谢尧诩冷冷一笑,旋即便从盔甲里面的内衬口袋里,翻出了一沓纸,双手呈到了胸前:“这是当年崔缙威胁徐州城刻师张遂伪造军印的证据,还请陛下过目。”
老内监接过这沓纸,递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细细读完,只觉得眉头直跳,一时间急火攻心,转念一想,又不敢轻易相信,开口想问些什么,却被太子抢了先。
“只凭这个?”太子轻蔑一笑:“谢侯爷断案的本事也太草率了些。”
谢尧诩闻言侧目看向他,随后勾起唇角,轻轻一笑,道:“殿下莫急。”
谢尧诩身手,又掏出了几张纸,道:“这是张遂妻子的证词,里面有崔缙如何连同徐州知府将求援军报篡改成捷报的整个过程。”
他说完后,回手一召,群臣齐刷刷的回头,见一个矮个子农妇,穿着一身已经被洗的发白的青色粗布群袍一瘸一拐的上了大殿。她脸上都是坑坑洼洼,看样子便知是受过好些苦的人的长相。
“这便是张遂的妻子,马氏。”
皇帝见阶下跪着的妇女,道:“起来回话。”
马氏在文昌殿中,皇帝面前,却并没有被这肃穆的气场震慑住。她只觉得一腔心头血,即便踩的是皇家的地界,也要为丈夫讨一讨公道。
“所为何事,统统道来。”
“草民的丈夫原是徐州最好的刻师,只是那天,徐州知府带了一群人,死活便要将我丈夫拖走,我丈夫见事情不妙,于是在走之前给我留了封家书。当时臣女还去学塾接小子下学,回家看到这封信,心都凉了半截。”
“这便是那封家书。”马氏一边说着,一边从胸前掏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递了上去。
“他说,这次去的是龙潭虎穴,叫我带着儿子快些离开,还说……他怕是再也回不来了……”马氏说着说着,不禁掩面哭了起来。
“最后幸亏我对徐州的路了如指掌,才没被这伙人抓住。我当时也不死心,回去看了一眼,徐州知府身边站着的人就是崔缙,谢侯爷给我看过画像,绝不会认错。”
“若这件事情是徐州知府一人所为,崔缙并不知情呢?”太子刁难道。
马氏立刻十分悲愤,扭头看向太子,道:“可我虽然只是一介农妇,却也不傻!那日绑走我丈夫的人就在崔缙旁站着,他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谢尧诩见马氏越来越激动,怕她做出什么过激之事,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殿内噤若寒蝉,所有人屏息等着太子发话,却等到了谢尧诩镇定开口道:
“当年,家父位居一品君侯,崔缙屡次请求随行打仗,然家父念其经历甚少,一直不允。却不曾想崔缙竟然怀恨在心,认定是家父不愿意给他升官的机会。”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说完这句话,可心里早已经是万马奔腾。
当年他才十二岁,谢家便被派往收复北境,只可惜皇帝不放心谢家举家离开,恐有二心,自己只能被迫留在京中。原本等着的是父兄得胜而归的嘉奖令,可谁知,那日阴雨连绵,送进侯府的竟是一纸遗书。
上面的字,谢尧诩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吾既身死,吾儿当顶天立地,光耀门楣。”便只有这短短的一行字,用鲜血所书,就写在他父亲常穿的那件黎色战袍的一角上。
皇帝念及谢家满门战死,给他年少袭爵的恩惠,不过数年,北境大乱,满朝武官支支吾吾,纷纷顾念乌桓人勇猛,不敢带兵前往。尽管旧事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可他心里始终有个芥蒂,收复北境一直都是他父亲的毕生所求,如今也该由他来继续完成,于是他干脆主动上书,请求带兵前往北境平叛。
皇帝脸色乌青,证据也已经清晰明朗的摆到他的面前,此刻只觉得胸中似有火烧,证词也来不及看,“腾”的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目而睁道:“崔缙呢?叫他给朕滚出来!朕倒是要看看他怎么说!”
顿时朝野一片心惊胆战,齐刷刷的跪到了地上。
“崔将军此刻,正在从徐州赶回来的路上。”谢尧诩不紧不慢道。
只可惜,他回盛京之刻,便是人头落地之时。
“崔缙为何去了徐州?”皇帝心中疑惑。
“崔缙在北境军中设有眼线,听闻臣已不在北境,连忙前往徐州想要将当年的那一桩事销毁的干干净净,也正是因此,臣才得以尾随其后,又寻到了当年被追杀,又侥幸逃脱的张遂的妻儿。”
他此话一出,就连太子也不忍赞叹他策划周密,心计颇多。可即便如此,也不甘心崔缙便就此不中用了,执意为难道:
“既是崔缙有罪,谢侯爷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又为何明明在北境打了胜仗,迟迟不递军报,还私自回京?”太子在一旁冷冷道。
谢尧诩心中冷笑,自己打进了这文昌殿起,他对北境的事情可是只字未提,遑论说什么打了胜仗。太子倒是先他说了出来,想来真是耳目通天。只是现在皇帝被气的糊涂,断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自己也只能隐忍不发。
“臣自从在北境大胜乌桓人之后,每每送捷报都遭阻拦,致使捷报无法入京,这才拖到了现在。”谢尧诩顿了顿,继续道:
“臣早便怀疑家父在北境遭难另有内情,于是这三年来一直小心探查,才在崔缙身上查到了蛛丝马迹,想要回京后向陛下指证,不曾想崔缙竟秘密得知臣已经抓到了他把柄的消息,于是阻拦军报,不让臣返回盛京,好让他有时间毁尸灭迹。”
此话一落,末排跪着的几个崔缙的同僚已经吓的魂不守舍,栽在了地上。
“臣不得已才偷偷返京,将证据送于陛下的面前,以替臣父,以及谢家满门讨个公道。”谢尧诩言辞恳切,句句刺中要害,叫太子再也为难不得,只能愤愤的退到一旁。
他说完后,太子心中便清清楚楚,再无翻案的可能了,权宜之计便是立即与崔缙撇开关系,他获罪事小,连累东宫事大。
“崔缙伪造军印,偷换军报,致使北境失守,臣全家遭难,还望陛下严惩!”语罢,谢尧诩便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事已至此,皇帝不想听任何人的辩驳,抬手一挥,沉声道:“将崔缙给朕从徐州提来!朕要当面定他的罪!”
太子立在一旁,心中思绪翻涌。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崔缙与自己相交甚密,此番若是让他御前辩驳,只怕是会引火烧身,倒时再想脱身可就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