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这里》萧小之

3、挥之不去的阴霾2

　　今天是二零零五年十二月十八日。
　　璃帮我倒了洗脸水，又帮我试了水温，然后笑道：“你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我安静的笑了笑，很少能像现在这样安静过。

　　我一直以为如果我没有甩门出去，萧木雪或许不会搬出厂去到外面租房子。
　　这样直接的结果就是他们同居了。在她搬走后好几天才被青青她们发现她走了。
　　除了一句：哦。大家似乎不应该有更多的反应…
　　每天都有人在离开，每天都有人在住进来，凭什么我要想那么多…

　　偶尔在车间遇到她，擦肩而过的一刹都没有什么表情，在车间里的人表情应该是最稀有的东西。
　　忽然明白对一个人付出的感情越多，事过境迁伤心就越多…
　　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狐狸…

　　二个月后她又回来了，憔悴到看起来与美丽已无关联，眼神空洞地让人想到死水。
　　她整天地旷工，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不是她大声的咳嗽，甚至都不会感觉到她还存在。
　　“冉意，我好像要死了…”，我听到上铺遥远的声音，心里一紧，我放下了手中的书，宿舍又是我和她上夜班。
　　“你还好吗”，我看着她深陷的眼窝和浮肿的眼睛，心里怕怕的。
　　“他走了…”
　　“走就走了，你还要好好生活…”
　　“没有他，我不知道怎么活…”她一脸的泪：“为什么人的眼泪就流不干…？”
　　“啪”，我甩了她一耳光：“已经过去了，地球离了任何人都可以转的。你要过得比他好，明白吗？除了他你就不会想想你的爸爸妈妈和你的朋友吗？你是为他一个人活的吗？你的爸爸妈妈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为他死的吗？他算什么鸟人？”
　　她晕了过去，我尖叫起来：“你别吓我！”

　　她在厂里的医疗室住了半个月，花光了她所有的钱。
　　又得到一个结果：她怀孕了！
　　她开始收拾心情好好上班。
　　“你是不是想要孩子？”青青问她。
　　“这是我的孩子，我爱他，我要他”萧木雪面无表情的洗着衣服。
　　青青绝望地摇头：“简直是有病！”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怎么养他，一个小孩生下来没有爸爸，你靠什么养活他，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打工，是流动户口，你凭什么要他？那是一个生命，一个人！”我把水盆甩到天井里…
　　“那是我的事情，你们管得太多了。”
　　很久之后，我听到一个碎裂的声音，那是她的眼泪，她看着天井里碎裂的盆子，一脸坚决与茫然…

　　五个月之后的一天早晨，501宿舍放着超大音量的音乐。
　　我们在试图遮掩一些根本不能也遮掩不了的东西。
　　萧木雪早产…
　　她如此愚蠢。
　　我们更是如此无知…
　　舍监和当地计生办和区委医院一起抱走了那个早产儿。
　　萧木雪在那一瞬才发现自已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今天是二零零五年的广东。
　　我不知道那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脑子乱得找不到牙刷放在哪里…
　　萧木雪没有再流眼泪，她似乎已经知道眼泪没有用，连别人的同情都得不到。
　　这种事情在漂泊的人眼里似乎太寻常了，每天都有人生离死别，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事情…

　　萧木雪的孩子死了。
　　青青说死了好，活着也是不幸。
　　萧木雪被人事部告知被辞退，必须限期离厂…
　　她生完孩子不到七天，七天内她躺在那里动也没动一下，我想尽办法让她吃东西，在凌晨三点背她到医疗室，我不管别人在说什么，我那一刻只是告诉自已：这是一个生命，我必须尽力救她。我甚至觉得这是使命。为什么我们要冷漠，为什么不能去帮助别人，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事不关已已不劳心…

　　有人在摇我，从梦中摇醒，是璃。
　　“你怎么了，一脸眼泪，做恶梦了吗？”
　　我闭上眼睛，天亮了，阳光很刺眼，有阳光的早晨真好！
　　一群小天使在门外叽叽喳喳…
　　老师老师，王浩刚才骂我是小狗…
　　老师老师，李成杰刚才刚才，他刚才在我的作业本上划了一道红复写笔印…

　　璃说，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吧！
　　我抱住璃，我心里很疼，可是我哭不出来，眼泪已经流得够多了…
　　我们要好好生活，我们要相亲相爱…

　　当我第二天下班，拖着头重脚轻的身体走进501宿舍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枕头边放了一张字条，压的很皱，似乎已经放了很久，我却一直没发现…“你们要相亲相爱，好好生活。”

　　我心里一沉。
　　来不及想更多，跑进医疗室。
　　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九点。
　　胖胖的女医生对我说：“什么都别说了，她已经死了，今天下午四点的时候，我们叫了区医院的救护车，但是已经晚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太不知道爱惜自已了…”

　　我不知道我自已是怎么走出医疗室的…
　　她为什么要死？
　　她知道自已是孕妇…
　　她知道自已是产妇…
　　她不懂得保护自已，一个初涉世的女孩，她不懂。
　　而且，
　　她没有求生欲！

　　平替我把东西搬到了她的宿舍，和她一起住，她说她怕我哭死。
　　我说我不会死，我不想听见别人说死，死亡用最简单的方式夺走了我身边的生命。
　　可我不停地流泪，我的意志不受我的支配…
　　组长狠狠地骂我，她说我不管你发生了什么，工作是工作！
　　我点头，可是还是流泪，流得眼睛痛得睁不开…
　　组长冷冷地说了一句：有病！
　　我忽然笑了，我对身边的平说：“我想离开这里了，我很累。”
　　她笑了：“我也想走了。”

　　第二天，我辞工了，第三天，平也辞工了，她说这个环境太冷漠了，她不想再待下去。
　　她说你要忘记她。
　　我说我会忘记她。
　　生活其实可以很简单的。
　　她说一切都会淡去。
　　如风一样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