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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静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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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的三天里,权誉却很少见到少年了。
少年日日早出晚归,在清晨会给他备好一日的膳食,一出营帐便是一整天,傍晚归来时,少年就抚摸着鸟儿的羽毛,捧着他放在怀里,与他一起入睡。少年疲累时,鸟儿就飞在他身前,飞到他肩上,鸣出舒缓动听的曲子。
少年忙于军务,更多时候权誉都是独自在营帐度过的。
他太想与少年待在一起了。一日清晨里,他就偷偷跟着少年出了营帐,他想跟上去,待在少年身边,唱歌给他听,为他衔去仆仆风尘。
营帐外戒守森严,与高大勇猛的战士们相比,这只鸟儿实在是太弱小了,他紧紧地跟上少年的脚步,但还是被来往的将士冲散了。
他怯生生的,用娇小的身子挤在人群之间,极力望着少年的脚步,却只看见将士们健硕的身躯,少年被遮得严严实实,他望不见少年,激愤不安。
忽然,一声振聋发聩的声音,近在耳畔,就要震碎他的耳膜:“哪来的野鸡?竟跑到这儿来了!”
施咒的巫师最是厌恶叛奴,他们将鸟儿的羽毛变成丑陋的纯黑色,加上淡黄的尖嘴,活像一只讨人厌野鸡。
只见一群威武的将士朝他走近,他吓得脸色煞白。
一身着盔甲头戴盔帽的将士哈哈大笑:“还真是野鸡!弟兄们,正好好久没吃野味了,捉来炖了吧!”这声音洪亮如雷,异常刺耳。
其余众将纷纷应道:“这个主意好!”
将士们开始合力捉“鸡”。
权誉闻言,吓得赶紧逃,他扑棱着翅膀,但还未痊愈的翅膀只扑棱了几下就疼得让他掉落下来,他拼命地往回赶,迈着慌张凌乱的步伐,在几位将士中穿梭,一时间竟呈现出鸡飞狗跳的画面。
他逃得匆忙狼狈,飞扑中发出阵阵尖锐的叫声,是连他自己都嫌弃的极为难听怪异的叫声,好在将士们未追上来,他才终于逃回营帐。
他待在营帐中再也不敢出来了。
换做以前他丝毫不怕死亡,毕竟死亡和以前经历的那些相比并不可怕,而更像是一种解脱,尤当他被巫师诅咒成了一只鸟儿,那时是的的确确再没活下去的勇气。
但是如今他怕了,他感受到了生的快乐,他的心中有了牵绊与挂念,这种牵绊和挂念让他不想死了。
他乖乖地待在营帐中,等着暮色降临,等着少年回到他身边,带他去野外放纸鸢。
可到了第四日,他也没能等来与少年再一次地放纸鸢,而且以后可能也没机会了,因为驻扎地更换了,从宽阔的原野换成了山洞附近,放不了纸鸢了。
这支队伍并不是来打战的,是来救援受战争迫害被困于山洞数月的难民们。
受难的百姓有两千多人,可几座山洞加起来也只能供一千多人休息,少年便同将士们一起,把自己的营帐腾出来供给难民们休息,他在一背篓里铺了些草,把鸟儿放进了这个背篓里,白天背着它帮火夫们熬粥,给一些手脚不便的难民们喂食,晚上就待在营帐外附近的小树旁休息。
夜晚,当皎洁的月光被白玉般的月亮洒在营帐外时,少年就背着鸟儿来到了往日的那棵树下。他坐在树下,放下背篓,捧出里面的鸟儿,轻柔地抚摸着他。
鸟儿的羽毛蓬松柔软,密密麻麻一层一层叠着,摸起来热乎乎的,在月色下泛起光泽,像闪耀的黑宝石。
少年把鸟儿放在了怀里,为他挡去了夜晚的风,大概是白天太忙太累了,他倚着树很快睡着了。
鸟儿乖乖地在少年温暖如春的怀里,他张开双翅,护住少年的双手,不让它受寒风的吹打,可他努力地撑平翅膀,还是遮不住少年袖外纤细的手腕。
没过多久,一个急急忙忙的声音响起,鸟儿怒火中天:这声音吵醒少年了。
来的是一位将军,将军焦急不安,像犯了罪不可逭的错误,他双手互握合于胸前作拱手礼,惊慌地请罪:“让公子受苦,属下死罪!”
少年刚醒,见行礼的将军,立即腾出一只手将他扶起,问:“何来受苦一说,吴将军所言何意?”
将军道:“公子乃琼枝玉叶万金之躯,万万不可露宿在此……”他刚来时就感受到一束凌厉的目光,直射得他不寒而栗,他寻了许久这目光的来源,当下才终于寻到,是少年捧在怀中的东西。
“公子,这小鸡”,将军被这目光竟刺得有些生怕,说:“这小鸡好凶神恶煞。”
少年茫然,见将军看的是他怀中的方向,才知说的是鸟儿,咯咯直笑:“小傻瓜,吴将军把你认作小鸡了!”他才觉这通身黑秋秋的鸟儿还真像个小鸡。
鸟儿听到这笑声,凌厉凶恶的眼神立即变得温顺乖巧,用亮晶晶的眼看着少年。
将军不悦:“怎么它一看我就跟要吃了我似的,看公子就这般乖巧惹人怜?”方才若鸟儿看他是以这目光,他也不会生寒到现在。
鸟儿钻进少年怀中,连温顺乖巧的余光也不给将军。
少年抚摸着鸟儿,道:“你是不是吓着他了,小傻瓜有灵性,可聪明伶俐。”
鸟儿贴在少年手背,用他柔顺的羽毛同样抚摸起少年。
将军闻言,笑了笑:“小傻瓜聪明伶俐,这名字取得好。”
鸟儿整个身子都埋进少年怀里,他再不想听将军嘈杂难听的声音。
将军继续劝说少年:“请公子随我去营中休息,属下……”
少年拦下他的话,说:“将士们奔波了数十日,一定都累坏了,他们需要好好休息。”
营帐紧缺,正在加紧赶制中,这些天来赶制的成果让难民们都有了临时居所,但数万将士们任有很大一部分荒野露宿。
将军焦急万分:“公子不可,若公子有什么闪失,属下要怎么向王上交代?请公子入营休息!”
少年见将士又行礼,他将鸟儿放在一旁,双手扶起将士,“别担心,我想若是换作父王,他也会同意我的做法的,快回去吧!”
“可是……”
少年拍拍将士的肩,“真的无事,快回去吧!”
将士又瞧见少年身后鸟儿向他射出如炬的目光,无奈,只得离去了。
少年捧起鸟儿坐回了树下,他又轻柔地抚摸起了鸟儿。
一阵清幽幽的凉意,怀中的鸟儿黯然神伤。
他才知,原来少年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而是位王孙贵戚。
一个胜过金枝玉叶,一个不及尘垢秕糠,他要如何做少年的影子,他怎么与少年同行?
圆月悬在半空,少年微微抬首,天空只有几颗星星,黑得清澈干净,又亮得通透晶莹,仿佛一触即破,夜晚安静得十分小心翼翼,大概也生怕惊扰了少年吧。
少年望着月,这种纯净的景象是权誉从未见过的,如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又如嫩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泛着点点星光,静谧地似景非景、似玉如画。
“小傻瓜,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少年沉浸在皎洁的月光中,如痴如醉,他拂过柔纱的清风笼烟,轻轻松开鸟儿,让他飞上了枝头。
夜空下,飘来婉转悠扬的歌声,环绕在纱裙般的云雾和星月之间,浮起山脚湖泊的粼光,滟滟随波千万里,穿过路云与月,相融了天地与山水灵气。
权誉如梦如幻,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仙境吧,原来仙境不一定要有仙人,有少年的地方才处处是仙境。他模糊的视线,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的美,在这月色与天地万物之间,令人动情的第三种绝美。千灯万盏映出少年盛世倾城的脸蛋,心灯一盏照亮少年干净绝美的赤忱灵府,于他而言,浮生万载华构,皆不如与少年的一次邂逅,回望自己斑驳的碎影,直到与少年相逢的那一刻,枯萎的年华才溅起涟漪,波动求生的心海,一阵伤痛换成一份繁华,不再只有几缕游丝浅叹。
他太过幸运,不惧什么王孙贵戚了,因为少年的心思总是极不寻常,他看得朦朦胧胧,但少年的温柔和美却是真真切切,他遇到少年,已经足够了。
原来沦陷的感觉,就像二人一起放纸鸢,就像二人一起度过的每个只有彼此的夜晚,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光从来都是这般美好!
歌声停了,夜莺飞回少年的怀抱,少年抚摸着他,被骤停的轻烟勾起沉重的心思:“不知王兄何时能到,余粮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他忧心地感慨,却摸到鸟儿柔顺的羽毛,心尖浓厚的雾霾便消散了一半。
鸟儿扑棱翅膀飞到少年的肩上,贴上他的脸颊,用这柔顺的羽毛扫过他的眼,轻轻抚慰着他别担心。
少年捧起鸟儿杵在怀里,“小傻瓜,谢谢你”,他像宣着誓言,许着承诺:“等咱们回到北冥,我就带你去边境的草原跑马,去看城北的落日,去青山脚下的平野放纸鸢,让全城的百姓看你翱翔天际,听你用美妙的歌喉谱出最动听的曲子!”这些,他确实幻想了好久,等这场战乱结束,等他安置妥难民,他就可以实现了。
鸟儿听见少年炽热的心跳,天地也渺小了,这一刻,他找到契机了,少年就是他人生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