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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北漠有冰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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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黎觉得自己好像跑完了这辈子所有的路,马路,水路,山路。
从地狱谷到齐王府,再从齐王府去白灵窟,他眼前总有跑不完的路。
齐王诚不我欺,上官黎快马一路飞奔到望神山脚下只用了一日。距白灵窟洞口机关的密钥变换还剩一日,上官黎原本以为时间绰绰有余,却不想在半山腰上竟花去大半日时间。不是白灵窟不好找,而是风雪实在太大。
豪雪铺天盖地,上官黎一步一没膝地踩在雪里,脸被烈风割得没了知觉。
临走前齐王府的人给他塞了件大袄他还嫌重,幸亏路上一念之差没有扔,要不然非得折在这里。如果这是六月的望神山,上官黎无法想象冬日里上山会是何种情形。
齐王给的密钥到底还是发挥了用处。只要时间足够,白灵窟石门上的机关上官黎未必解不开,但在这样的风雪天里,估计还不待他推算出结果,人早就被冻成冰棍了。也难怪这药园子不怕偷,非得是那不要命的人才会来遭这种罪。
石门一开一关,将风雪隔在门外。一条长而幽暗的隧道通向一个光点。上官黎朝那光点走去。光点逐渐变大,最后化成满目银白。真正的白灵窟,竟然是这山中的火口湖。湖水因地热而不冻,嵌在白雪皑皑之中,碧绿如翠玉。各类奇花异草便生长在这火口湖四周。
上官黎虽没见过冰草,但穆长清形容得十分详细,所以要找到冰草倒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将冰草带出山。从离开地狱谷起,他就开始琢磨法子。他用玄术多次尝试,发现凝水成冰他做不到,但让冰雪不化却有可能。路上只要有机会,他便会拿在水里泡凉或者在火上烤热的石子来练。只要真气控制得当,可保持石子温度两日。
上官黎掌心亮起微光,只见雪片从地上扬起,卷成一缕丝带轻巧地缠上刚被摘下的两株冰草。丝带越裹越厚,最后凝成一条一尺来长手臂粗细的冰柱。
上官黎虽练过手,但毕竟石子与冰雪有别,究竟能保持冰柱多久不化他心里委实没底。忐忑之中他又多裹了几曾,最后翻来覆去反复检查了好几遍,觉得冰柱再大就要拿不动了,这才往回走。
下山之后,上官黎一刻都不敢停留,上马便往回奔。他手抓冰柱,掌中隐隐盈着一层雾,便是这团玄术结成的雪雾阻断了周围的热气,让冰柱得以不化。真气须得得当,稍有懈怠怕冰化了,用力过猛他又担心自己撑不到回齐王府。
冰柱攥在手里,寒意钻进掌心,刺进骨里,钻心的疼。上官黎怕自己疼的厉害忍不住松手,只能强迫自己抓得更紧。第二日夜里赶到齐王府的时候,他的手上的冻伤已经惨不忍睹。
他不敢耽搁,只是简单处理了手上的伤口,缠着纱布就进了厨房。他先是让人准备了一口崭新的大锅,然后烧了两锅水倒了,又烧一锅摊凉。他用凉开水将冰草冲洗干净捣碎,才放入其中浸泡。这些穆长清没有交代过,但上官黎从小到大调制的毒药也不算少,其中不乏需要像这样用水浸泡草药的。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这样做能最大限度地防止药材腐坏。因为长清师父说了,冰草水哪怕能多用一天也是好的。
药煎好了,上官黎去看秦晏。三日不见,这人好像又清瘦不少。他将人扶到怀里,一勺一勺喂得仔细,生怕浪费一滴。药喂完了,他在床边坐了有半个来时辰,见秦晏脉象趋向平稳,烧也终于退下些,才安心出来。
他刚出门没走几步就扶着廊柱开始干呕。这几日照看秦晏的侍童大惊,急忙来扶。上官黎摆摆手,只说了句:“无事,我就是困的。”然后再三嘱咐对方三个时辰后来叫他,才回房睡觉。
这是上官黎这些日子以来睡的第一个整觉。他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清晨被侍童叫醒后洗了把脸就去了秦晏房里。
秦晏烧彻底退了。上官黎觉得他眉头都好像比昨日松了些。看完秦晏,他又去了厨房。依照穆长清所言,他先确定冰草水没有泛腥才舀水煎药。他小心翼翼地守着火候,一守又是一个时辰。
上官黎感到身子很重,却觉不出累。他左手因为冻伤肿得像个粽子,也没觉得疼。他只知道事情还没完,得一样一样做。他觉得自己像极了小时候晟师父教他做的木偶,只要发条还没走完就能一直向前。
煎完药喂秦晏喝下,他才回房用早膳。
这是上官黎这些日子以来好好吃的第一顿饭。他原本没觉得肚子里有多空,可一碗粥下肚后胃口忽然就像开了闸。他暴风似的席卷了桌上的肉包和小菜,竟硬生生把自己吃吐了。还是那侍童面带担忧地过来,上官黎平复着反酸的胃,面带歉意地努力对他笑了一下,还是摆摆手:“没事,我就是饿的。”
上官黎冲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回来的时候,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他又去秦晏房里看了一眼,见躺着的人脸色愈发回暖,觉得该去给齐王道声谢了。
可惜齐王并不在府里。
“齐王殿下可是去了军营?”上官黎问。北漠的黑甲铁骑无论是规模还是名声都不输东境的白虎军,齐王及冠受封就接管了北漠兵权,上官黎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人不在王府就在军营。
管事道:“这几年北漠无战事,殿下甚少去军营。殿下是同聂侍卫采风去了。”
之前未闻姓名,那侍卫果然是聂千舒。上官黎垂眸若有所思,继而又问: “不知齐王殿下平日里都有些什么喜好?”
他问的随意。管事的却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答。
上官黎笑着解释:“殿下于我等有恩,但凡有什么在下能为殿下做的,还请管事大人指点。”
管事的这才福身恭敬回道:“殿下平日也就爱读书下棋,只有这六月和八月底,趁着没有雪也不算太热的时候会出去采采风。我家殿下既答应救人,便不会在乎回报,还请上官公子宽心。”
上官黎躬身道谢,又道:“滴水之恩亦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的恩惠。在此白吃白住已是惶恐,在下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可否请您帮忙。”
上官黎所求之事简单,便是托管事去找一块上好的榧木。等他去厨房熬好了药喂秦晏喝下,榧木已经送到了房里。这日除了照看秦晏,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折腾那块木板,削削磨磨的,不知要干什么。
他就这样度过了秦晏服下冰草后的第二日。
第三日亦是如此。
第四日,齐王和聂千舒回来了。上官黎特地求见拜谢。
第五日,上官黎用舌尖尝了冰草水觉得有些怪,又不确定是不是腥味,于是干脆喝了一口,发现还能用。一个时辰后,他头痛欲裂浑身筛糠,穿了多少层大袄都透心凉,运了一晚上的功才将寒气逼出。
第六日,上官黎刻好了棋盘,又仔细上了漆。他去看冰草水,又喝了一口,发现不能用了,于是给秦晏换了第二幅药方。当天晚上,他披着棉被又运了一夜的功。
第七日,上官黎将做好的棋盘送给了齐王,齐王甚喜。
第八日,秦晏退烧已久却依旧未醒。
第九日……
第十日……
……
第十三日正午,冷雨潇和许言牵着二郎神到了。
上官黎同秦晏住在齐王府本就是承了人的好意,得寸进尺实在不合礼数,所以他原本是要二人去镇上落脚的。然而齐王殿下却大方得很,说是齐王府不缺两间客房。于是上官黎也不矫情,让冷雨潇和许言留了下来。
二人还没来得及去安顿就先去看了秦晏。见人还安好,冷雨潇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一半。见上官黎瘦了一圈,脸颊都凹了下去,她心疼得都找不到安慰的话,憋了半天问了一句:“师父你的手怎么了?”
上官黎左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就是还泛着不正常的红。他抬起手蜷了蜷手指又伸开,对消肿的情况很是满意,不甚在意道:“没什么,快好了。”
冷雨潇知道多说也无用,忧心忡忡地转头去看着躺在床上的秦晏,“太……”她一时没注意差点叫漏嘴,心虚地看了眼上官黎将“师父”二字吞了回去,“他还能醒来吗?”
“会醒的。”上官黎道。他从未怀疑过穆长清的药方会不管用,就像穆长清也从未怀疑过他能弄到冰草。
他吩咐冷雨潇留在房里照看秦晏,对杵在旁边的许言道:“你跟我来。”
许言一愣,一言不发跟上官黎出了屋子。
二人走到湖边。四下无人,上官黎停下脚步,望着一直垂头不语的许言,突然开口:“你应该知道,若不是他无事,我就算穷尽一生,也会让你们凤鸣玄宗给他殉葬!”他眼里寒气逼人,眸底的杀意甚至没有想要掩饰。
许言垂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上官黎一身煞气散去。
“既然你开不了口,便由我来问你。”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方才的狠厉仿若错觉,“将我们在祁江边的行踪泄露出去的,是不是你?”
许言垂在两旁的手下意识握紧了拳。他紧抿嘴唇,头垂得更低。半晌,他才道:“我没有告诉钱文景或常厉。”
“确实没有。” 上官黎冷笑一声,“你只是告诉了你师父。”
上官黎一直觉得奇怪,他们掩人耳目到了祁江边的小宅,乘船来回地狱谷的途中无论是他还是秦晏都从未露面,钱文景是如何知道他们身在何处的?就算知道了,能做到清空江段来伏击他们,显然是连他们每日所经之路和时辰都摸透了。有人尾随他们如此之久,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还有那支射进船舱的剑,不偏不倚地就飞到了秦晏那边,且显然不是要伤人。隔着帘子,那人是如何确信秦晏坐在何处的?
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就是有人通风报信。而他们四人中有可能这样做的,只有许言。
上官黎见他不语,继续问:“那日祁江上将他引走的人,可是郭桀?”
许言咬了咬唇,道:“是。”说完他又急忙解释:“可我师父他不会害我们,祁江上的事一定不是他做的!他只是恰巧那天……”
“恰巧那天找秦晏有事?”上官黎嘴角扯出一抹笑,带着几分讽刺,“许言,这话,你自己信吗?”
许言不语,指甲抠进掌心。
“那日在船上我还以为是我给你们求出了一条生路,怕是我自作多情,他们原本就未想过要伤你,我不过是帮他们省了些借口。”上官黎道,“你师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这一点你早就猜到了。”
但还有一点上官黎始终想不透,凤鸣玄宗同常厉和钱文景是一伙的,必然不会允许那二人伤许言性命。而冷雨潇则是因为他们忌惮听风阁。可秦晏呢?为何当日郭桀特意将他引走,难道只是为了调虎离山确保自己能葬身于炮火之中?
不。不合理。秦晏会玄术一事无人知晓,七艘福船十几台火炮,轰两个人绰绰有余。郭桀偏偏出现在那时也断然不会是巧合。他不像是在调虎离山,更像是要救人。
所以有一事,他必须向眼前之人求证。
上官黎:“你老实答我。秦晏,是你什么人?”
许言沉默许久,终于抬头:“他是我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