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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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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禁街巷无人,唯有雨声。
金吾卫巡至鼓楼街前,却见一人身裹黑色披风,静立雨中,遥望着鼓楼的方向。
“何人犯夜!”卫士大喝。
那人转身,风帽因动作脱落,露出一张略显稚嫩的脸。是个清瘦白净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二三岁。
“你是谁家儿郎?”卫士见他尚未成年,便不打算追究,“已是夜禁,还不速速归家!”
少年没有反应,卫士有些动怒,上前两步,准备吓吓他:“你可知犯夜何罪?”
近了,灯火照亮少年衣襟,卫士一愣。
披风被雨水浇透,水顺着衣角滴下,落在地上,却是浑浊的。少年脚下积水晕开红褐之色。
是血。
这披风是血染黑的。
“快来,”卫士高声,“此人可疑,速速将其拿下!”
却无人回应他。
“二哥?栓子?”卫士回头,却见同伴们目光凝滞,立在原处一动不动,雨水飘进眼睛也不眨一下,像是中了邪了。怎么回事……他心中怪异,咽了咽唾沫,转回头再看少年。
少年仍旧未动,黑洞洞的眼睛望向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再回过神,四下无人,哪还有少年。地上那圈褐色的水迹被不断落下的雨水冲淡,渐渐看不出什么来。
巡夜的哥几个互相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缩缩脖子,加快脚步,赶紧去下一条街。
这样的雨夜,看见什么,谁又能分清是梦是真。
雨水点点滴滴,将夜色衬得更显静谧。
玲珑不见了。
子夏抬眼,突然意识到这件事。转头张望,四下无人。来时携带的物件还堆放在地上,她是何时消失的?绕过静默的巨鼓,呼吸渐紧,寻遍每一侧回廊,步履微乱,只有声音还维持着一丝镇定:“玲珑,别藏了,快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
檐外黑沉的夜海,雨声变得沉重黏腻,空气里弥漫开不详的血腥气。
他看向楼梯,玲珑会独自离开吗?正要往那走,身后什么沉实湿黏的东西落了地,打了个滚,停在他脚边。湿漉漉的,还在跳动。
是一颗心。
他长叹一息,阖了阖眼,抵住眼底的湿意。俯身拾起,捧在手心。
它还热着。
转身,就在几步开外,玲珑背对着他,站在回廊边。子夏动了动唇,始终没找到一句能够说出口的话。她转过来。脸色苍白,目光涣散,胸前血淋淋的大洞。
子夏身形晃了晃,竟不敢上前。
“那么……”玲珑的声音像从远处飘来,“这便是结局……”
他摇头,心血翻涌,堵在喉间,眼前模糊一片。他已明白,这一切皆是梦境。折磨过他千百次,却依旧不约而至,相同的梦境。
“这便是结局了……”人声淡去,好似叹息。
泪到底还是落下来,能重新看清时,玲珑已消失不见。
“不,”他跑上前,但见回廊空空,斯人已去,“不是的!”子夏朝天大喊,“不是这般……”他有些痴了,双手将心脏拢入怀抱,喃喃道,“不能就这般结局……”
风来,细碎的雨水越过重檐,飘落面颊。
该醒了,他告诉自己。
子夏眉间轻动,睁开眼睛。
“龙须酥……好吃……”玲珑靠在他肩头,唇间逸出软糯的碎语,“哼……龙须,甜的……”
原是二人倚窗听雨,不知何时,依偎着睡着了。
两息,子夏眸中雾气尽褪,只有眼尾残存梦魇的红晕。温热的鼻息扑在颈侧,少女安定的心跳声声入耳,满腔凄怆都在此刻消融。
她是暖的。
她是他的。
如果能一直这样,那该有多好。
“子夏,给我留一块!”女孩脑袋一晃,醒了过来。
子夏深吸一口气,敛去凌乱的心绪,唇边勾出一点弧度,抬手轻弹:“我什么时候抢你点心了?”
“哎呦。”玲珑捂住脑门,迷糊地眨眼。
“饿了?”
“有点。”话音未落,见他掏出一个油纸包,玲珑眼睛一亮,接过来打开,“呀,你哪来的海棠糕?”
子夏笑:“有备无患。”
“这味道,蜜记的!”玲珑咬了一口,喜笑颜开,“芸娘的手艺,一吃就知道。”
“慢点,别噎着。”
待到雨停,已是中宵时分。要走了,看玲珑一件件捡起堆在地上的物件,子夏忍不住出声提醒:“你右手拿的什么。”
“储盈扇啊……哦!”玲珑恍然大悟,将所携之物全部收进扇面,团扇往腰间一系,轻松上路。
二人赶到西郊,山中恍若白昼。
用脚划拉地面,见土壤里掺杂着白色粉末,翻动便泛起微光。玲珑一脸担心:“月亮不会摔坏了吧。”
子夏拉她上山:“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么。”
月亮直径数丈,陷在谷底,表面有撞击的痕迹,整体却算完好,仍旧光耀明亮。只是那边传来铿铿的敲砸之声,不知是何缘故。定睛一看,子夏皱眉:“胡作非为!”
他大步流星,玲珑小跑跟上。到近处才看清,七八个男人,山民打扮,手持镐锄,在月亮表面敲砸。竟真被他们砸下大大小小的碎块,旁边有妇人抬着篮筐捡拾。
“住手!”玲珑急得大喊,“快住手!”
这可是月亮啊!
众人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停工的打算。
“子夏,快,你快让他们停下!”玲珑拽拽他的袖子,掩不住焦急,“月亮被他们敲坏了,怎么办?”
“无妨。”子夏侧目安抚道。
见他出声,为首那个粗壮的大汉停了手,铁镐横在身前,沉声道:“小子,你待如何?”
子夏笑笑,并不以为忤:“今日不慎,失落了衣上饰物,此番前来,不过是要取回此物,与尔等无涉。”
“哼,大半夜上山找东西?”
“此物名为明月珠,光照二千里。中宵夜半,实难忽视,正是方便寻觅之时。”
“哎呀,明月珠……”汉子狂笑,回身与同伴说,“这小子生得好颜色,可惜啊,心眼不好。”
众人皆笑。
后面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伯高声:“没脸的后生,想占便宜,也不找个好说辞!俺儿发现的东西,就是俺家的,能叫你占去?”
“就是!”老人身边的黝黑青年开口,“这可是天降的宝矿,一小块都亮过油灯了,拿到城里,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呢,他定是眼红。”
玲珑小声嘀咕:“他们不知这是月亮?”
“当然。该忘的,都忘了。”他转头问她,“储盈扇呢?”
“在这。”玲珑从腰间解下团扇。
“嗯,”子夏颔首,“你先将天收了。”
“天?”玲珑困惑地看他,“哪个天?”
子夏困惑于她的困惑:“还有哪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