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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chapter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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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比往常要冷一点,可迦南山的梅花依旧开得很好。
只是流光容易把人抛,今时早已物是人非。
比如说静安竟然真的在那天之后的第二天便圆寂了;比如说上次住的厢房后来被改成了藏经阁;比如说——
今年来看花的人只剩下了她一个。
……
许愿欢是被雨声吵醒的。
昨夜抄佛经虽说抄到很晚,可她这几天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以为睡不了多久,结果一看表,已经快到午时。
她混混沌沌地起床洗漱。
窗户昨夜忘了关,此刻有雨被风吹进来,打在身上凉凉的。
许愿欢打了个冷颤,收了毛巾走到窗棂旁往外看。
梅花红得更艳了,只是枝桠明显比昨天看到得低了。
看来夜里雨不小,不过此刻也只余丝丝缕缕了。
她伸了手出去,待指尖被轻点几下后又撤回来,用拇指挨个捻过去,小水珠就都顺着指缝流下来了。
不知道是人触景生情,还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景就是什么样的。
许愿欢忽然就觉得好难过啊,明明和纪观南上次来的时候天气就那么好。
怎么自己来的时候就连着三天不见晴呢?
她耷下眼皮,关了窗打算继续昨天的抄写。
折回案边时却发现,宣纸也受了潮。尤其写完的那一沓,被打进来的雨水打湿,上面的字迹都被晕开。
许愿欢抿了抿唇,叹口气附身把宣纸一张一张分开,摊在干燥处晾。
只是这下是真的没事干了。
许愿欢敛着眸子,兴致不高,拿了伞出门。
天气不好,佛堂里意料之中的人不多。等走完了最后一批游客,就只剩一个小和尚坐在佛像下敲木鱼。
“笃。”
青烟缭绕之下,佛堂正中的佛像悲悯地笑,投下亲切庄严的目光。
许愿欢跪在蒲团上,闭上眼双手合十。
她其实没什么拜的,也并不觉得这有多灵,只是不敢也舍不得把这种缥缈的否定用在有关纪观南的事上。
所以她每日都虔诚地在这里跪一会儿,替他还愿;每天抄佛经抄到很晚,帮他超度——
纪观南已经要重新投胎了吗?
许愿欢睫毛轻颤,低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他这次好像真的没办法再等她了。
不过没事,她的一辈子也很快的。
许愿欢抬头,微蹙起眉看佛像,目光真诚迫切。
有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她从没像现在这么希望过一件事是真的——
许愿欢太想和纪观南有来世了,想下辈子两个人都平平安安的,再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
只要一辈子,她不敢贪心。
此外别无所求。
“笃。”
又是一声清脆的木鱼敲击声,许愿欢回过神来,又虔诚地磕了几个头。
过了饭点,人又陆续开始多起来,许愿欢默默退出去。
站在屋檐下撑伞的时候,正好有一对小情侣相携着与她擦身而过。
“迦南寺的佛只保财运和事业,你在这里求平安估计还不如求我来得灵。”那男的开口调笑着。
转着伞柄的手微滞,许愿欢慢慢转头。
女生似乎有些生气,掐了他一下:“你懂什么?不知道心诚则灵吗?”
“是是是,我哪有你聪明……”男生也不生气,低头宠溺地笑。
两人慢慢走远,许愿欢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心诚则灵。
她数着台阶往下走。
听着好像还挺有道理。
许愿欢轻轻摇头,笑意不达眼底。
那么观南菩萨,明明是你说我安好你便安好的。难道是那天迦南寺的风太大,把我的愿望你的承诺都吹散了么?
她一步步走,孤独却倔强,强憋着那滴泪没让留下来。
大风依旧肆意,吹得大树摇晃,窗纸沙沙作响。
檐下的铃铛不停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分别不久的故人将要归来。
……
肇事者很快被抓到,调查结果也很快出来,就是普通的醉驾,可周敬遥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搅得脑子里心里全都一团乱。
他瞥了眼沙发上相谈甚欢的两人,弓身从桌子上把烟摸过来揣进兜里,起身去阳台。
纪观南离开了快一个月,许愿欢重挂上清浅的笑,照常上下班,回家做饭遛狗,同纪观南入狱的那四年一样,有条不紊安安静静地过着。
关系不大亲近的人都欣慰,以为她终究挺了过去,可林瑶知道,那四年她还有盼头,如今却是真的,笑意难达心底。
只是她尚未摸清,她现在是活进了自己编造出来的什么美好的梦里,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我月底要涨工资了——在想什么?”许愿欢剥好橘子递过来,歪着头看她。
林瑶摇摇头,接过来掰了一半又递回去。
许愿欢也不客气,拿了直接往嘴里喂,含糊不清地又重复一遍:“我说我月底要涨工资了。”
“是吗?”林瑶还有些心不在焉。
许愿欢瞥她一眼:“发了工资我请客。”
果然瞬间某人的眼睛就瞪得滴溜圆,欢欢喜喜靠过来拍她的肩。
“我当初说啥了?你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这都还只是一个小甜头我跟你讲……”
来不及咽下去的橘子呛的她直咳嗽,许愿欢整个人都快被拍到桌子底下去。
缘缘直起身龇牙咧嘴地叫,林瑶憷了,讪讪收回手。
“不亏是妈妈的好心肝儿。”许愿欢眯着眼弯腰摸缘缘的头。
林瑶没好气地靠回沙发,结果被什么东西硌到。她背手去摸,靠着那特征性的形状反应过来,一瞬间又沉默了。
没等来熟悉的气急败坏,许愿欢有些疑惑,转头去看,入目却是一个没见过的锦袋。
粉白配色,料子有些旧,不过绣花很美丽,有繁复精致的祥云和凤凰。许愿欢想起几年前追的一部电视剧,里面新婚的娘子就在夜里把类似的这样一个香囊含情脉脉地送给了心上人。
那男子虽是新婚,可也是个即将征战的将军,第二天就上了战场,再没回来。
不得不承认,BE的结局往往更让人难忘,许愿欢敛了敛眸子,抬头调笑:“怎么?定情信物都绣好……”
“你的,愿愿。”
嘴角的笑意凝住,许愿欢怔愣,机械般低头。
原来不是料子旧,是血渍没洗干净发黄了。
“在纪观南衬衣口袋里找到的,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湿透了……”
她把抽绳打开,里面的东西渐渐显露出来。
深褐色的簪身纹理很好看,长度粗细也都是她平常惯用的。
美中不足的是,簪尾白色的簪花只剩小小的一瓣,边缘的裂痕丑极了,还沾着些已经发黄渗进去的血渍。
玉本来应该是上乘的,可现在不再纯净,估计扔在路边也只会有人视若无物,踩着走过。
可许愿欢就认得那是百合。
“……摔碎了,另一部分也找不到了。”
“……还记得以前说好要以簪为聘吗?”
“……前段时间你情绪还不稳定,就没敢拿出来……”
“……我自己做了一个。”
“……”
脑子里嗡嗡的,林瑶的话和那天纪观南的反复交替着出现。心脏蓦地收紧,许愿欢背过身去,一个接一个地剥橘子。
室内陷入短暂的宁静,直到厨房传来“叮”的一声。
“果汁榨好了,我去端出来。”许愿欢起身往厨房走,迈出半步又折回来,从她手里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接过重新拉上袋子。
“……谢谢。”她哑着声开口。
林瑶心疼地说不出话,轻轻摇了摇头。
许愿欢顿顿,抿了抿唇笑:“都过去了真的,怎么整的你们一天比我还紧张难受?”
那双眼睛眯着,漾在光里,看不清具体神色,不过其他面色情绪气压一切如常,林瑶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来点,又害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她,只推了她往前走。
“谁紧张了?快去快去,姐姐我快渴死了。”
“……”
许愿欢不服,争着又和她斗嘴,把人气的转身往回走。
所以林瑶没看到,壁橱的阴影处,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舔了舔那只握着锦袋,掌心发白轻颤的小手。
……
“……是,有您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孩子还好吗……嗯,我改天过去看看……当初入狱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推了把……清白……还不清楚……资本家……”
阳台门被拉上,里面的话断断续续听不大真切,可许愿欢还是觉得脊背发凉。
这通电话接的出其不意,周敬遥挂断之后又抽了根烟,才收了手机往回走。
打开门差点和许愿欢撞上,他一愣,低头:“你……”
许愿欢掩去眼底异常,笑:“果汁榨好了,快来尝尝。”
周敬遥点头,与她错身而过。
“周敬遥。”
她忽然叫住他。
周敬遥转身。
许愿欢不动声色:“案子真的就这么结了吗?”
周敬遥想起刚刚那通电话,有些迟疑:“你听到我刚刚……”
“没有,”许愿欢低头,“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他本来也是,不过刚刚……只是这些都没有告诉许愿欢的必要。
一来这么一娇滴滴的小姑娘,本就该离这些事远远的;二来他也早答应过纪观南,要好好照顾他的小姑娘;三来……那人也说了,目前牵扯进来的人越少越好。
周敬遥叹口气,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说:“再等等吧。”
许愿欢抬眸看他,没说话。
她眼尾压着,竟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周敬遥咽口唾沫,神色复杂,暗暗感叹纪观南的离开好像真的改变了些什么,起码对于眼前的人来说。
许愿欢先收了情绪,抿了抿唇。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她能帮什么忙?周敬遥觉得奇怪,却也没说出来,只低低说了句好。
“干嘛呢你们?”
林瑶从厕所出来就看见两人各怀心思,相对无言的场面。
“没啥,”周敬遥摊了摊手,“不是说果汁好了?”
“哦对对,快来,我给你倒一杯,我跟你讲,我们愿愿手艺可好了……”
两人相伴着往桌边走,画面分外和谐。
许愿欢看着,有预感或许这两人最后还真有可能成。
思绪拉回来,她不是看不懂周敬遥眼里的敷衍。
她能帮什么?
许愿欢垂眸,抬手摸了摸胸前的小木琴,笑意不达眼底。
她不怕死,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只要能替纪观南讨个公道,孤注一掷又何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