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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称之为记忆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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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烈日炙烤着冰冷的刀锋,匝匝枯木吸吮着滚烫的鲜血。
公子夜回首时,只望到昔日最忠诚的属下一个个倒下的身影。他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许是阳光过于毒辣,弄得他头昏眼花,才让他眼前总是浮现出这一幕幕让人揪心的场景。
“快逃!”
突然钻入耳际的嘶吼让公子夜再次不确定的回首望去,后路小径上余留风打叶的声音,让他再次稍稍安心,但地上那点血红色的印记却让他又一次提起了心胆!
那是腿上的箭伤滴落的血迹!
不好!
他们很可能会顺着血迹追过来。
公子夜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这让他形容更加狼狈。
“母后教会我的‘丢盔弃甲’这四字,没想到有一天会用来形容自身。”公子夜顾不上身上不断崩裂的细小伤口,也尽量忽略着身体的疼痛和疲惫,竭尽全力向着树林更深处跑去。
还没跑过这处山坡,身后便传来了一阵阵马蹄踩踏之声,好似幻觉。
“于洋……李岚……”公子夜呢喃着昔日部下、今日亡魂的名讳,“孙毅、张祖存……”
马蹄声好像逼近了,又好像是风在偷偷嘲笑他的失败。
“母后……”
“嗖!”
一支破空箭打破了公子夜最后的侥幸——他们还是追上来了!
他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跌坐在地,当后背传来木板的触感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好倒在了一间,不知何时建在半山腰的破房子门前。
这房子的茅草顶棚一半都露了天,与昔日的王宫庭院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没想到他堂堂一国公子,从生下来就被全亓国最最好的夫子们当做储君培养,一辈子锦衣玉食,最后竟然要身死于此,真是讽刺。
“百里无夭在那!”
百里是公子夜的氏,无夭是他的字,用这个方式称呼他的只有他那最亲爱的弟弟,那个他一手培养长大的好弟弟!
“哈哈哈,无昉!来吧!我在这儿,来杀死我吧!”公子夜放肆大笑,心里却默念着那些为了他的性命而牺牲的人们,并对他们一一致歉——他终究是辜负了他们的付出。
生命的最后时刻,公子夜眼前浮现起这短短十七年经历的所以细节,最终停留在娘亲递给她的一捧两人亲手做的吃食上。那次是一个寻常的节气,他们一起做了什么来着,他无比怀念那道吃食的样子、香气、味道,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伴随着逐渐清晰的弓箭满弦声,与刀剑出鞘声传来,公子夜抬起头看向青空……
突然背后一空,失去支撑的他无力地向后倒去,却被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支撑了起来。接着,一个短发、衣着奇怪的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公子夜脑海里只来得及产生一个疑问——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件破屋里?他就被这名突然出现的神秘男子一把拖了进去。
“砰!”
当门重重关上的时候,公子夜才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到了一处绝不可能是那间破屋的昏暗房间里。
“你还好吗?”那人声音从黑暗中响起,能听出来他态度友好,没有恶意。
这让身体透支、无比绝望的公子夜,一下放下高度紧绷的心神,昏了过去。
公子夜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当他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微弱的光源从头顶放下。他发现身上的伤口经历了简单地处理,外面布满泥土的盔甲已然除去,鞋袜也不知去向。他捂着腿上和腹部的伤口,忍痛从软塌上坐起,呆呆地环顾四周。
‘好像来到了别国的宫殿。墙上挂着看不懂的漆黑壁画,还有会发光的好看‘宝石’,地面竟能如此柔软。’
他讷讷地顺着香气向某个方向走去,绕过放满各式酒瓶的架子,地面不再柔软,他低头看了一眼继续向前,是一片片布满好看花纹的石板,真是有趣。
当看到不远处站在高台后的男人背影时,他认出这是那个把他拉进破屋里的男人。
带着疑惑和好奇,公子夜咽了口唾沫走到近前,与那男子隔着一个一米宽长条状及腰高的石台。
左右瞄了一眼,他好像能看到男人面前的铁锅里,有金黄色的米粒在翻动。
“你醒了?”男人头也不回地道,“还差最后一道调味料,马上就好。”
他伸手拿起一个瓶子,往铁铲上倾倒了一些黑色的液体,液体顺着铁铲流入锅中,金黄的米粒随着翻炒变为了棕色,传出的香味多了一种醇厚的甘甜。
“啪。”
将炒饭盛入盘中放在石质高台上,男人对目不转睛盯着盘中食物的公子夜伸手示意:“酱油炒饭,请慢用。”
灯光垂坠在男人胸前的位置,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将勺子放到盘子里,又细心地把勺把推到公子夜右手的方向。
仿佛被命运吸引的萤火虫,公子夜坐在吧台旁的凳子上,拿起勺子,铲起满满一勺炒饭,放进了嘴里。
当沾满酱汁的米粒、碎蛋和胡萝卜丁等食材,冲击公子夜味蕾的一瞬,他想起了那日他和娘亲亲手制作的是什么吃食,那是他们一起做了一个下午,从淘米到捶打,从头到尾亲手做出来的糍粑。
虽然二者味道口感都没有一丝相似之处,但都给他带来了同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可能就是那种你知道这一瞬间,会不断出现在你回忆中的感觉,这是可以称之为记忆的味道。
“这么好吃吗?”男人的声音把公子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半盘子饭扒进了肚里,这可把老师们教授的礼仪统统抛诸脑后了呀。他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失礼了。”
旋即正襟危坐,准备重拾往日威仪。但却被突然递过来的白纸打断了思绪:“擦擦吧。”
?
当公子夜还在想“这纸可真白啊,不过用来写字可能会泅墨”的时候,男子叹了口气,说着“好吧”,便将白纸拍在了他的脸上,擦掉了脸颊上不知何时淌下的泪。
公子夜这才知道自己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也明白了自己哭泣的原因——
“小无夭,来,娘亲教你握笔。亓国的储君没有一手好字可不行哦~”
“无夭,这把棋局是娘亲赢了,你要背三遍《治国论》,不许耍赖!”
“无夭,你把娘亲画得真好看,给你父王也画一张吧?”
“哈哈哈,无夭,娘给你定了门亲事!那个姑娘真漂亮,有娘亲年轻时的风采了,名字也像,叫梅芐。”
“对不起,无夭……娘亲护不了你,不要害怕,我和梅芐在地下会保佑你平安无恙的……活下去……”
娘亲的音容笑貌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尤其娘亲最后对他的嘱托,让公子夜将积攒在眼底的泪一口气迸发而出,怎么都停不下来。
“怎么还哭上了瘾了?”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只是抽出了更多的纸为他擦着眼泪。不知为何,不住哭泣的公子夜却让孟星感觉放松了不少,刚才那些可怕的念头也都一扫而光了。
“别哭了,你现在、以后都不会再有危险了。”男子揉了揉公子夜本就凌乱的头发,把他揉得身体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嗯。”公子夜带着鼻音的哼唧声带有些委屈的味道。
擦干脸上的泪水,公子夜长出一口气,拿起勺子接着品尝起美味。刚才只顾着压下饥饿,思绪也没完全在这里,此时更要好好品味一番:“这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好次?”
公子夜嘴里都是米饭,鼓鼓囊囊地说着。美食当前,什么礼仪都先放到了一边。
“你想学啊,我教你啊。”男人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挨着公子夜坐下,“其实你来的时候厨房没多少食材,就剩些剩饭和半截胡萝卜,菜都没有。这个鸡蛋你知道我从哪里找来的吗?”
“哪里?”
“那儿。”
公子夜顺着孟星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发现高处有一排柜子,男子指的还要往上:“不知道是谁把鸡蛋放到了柜子上,还给它做了个窝,就算有只公鸡在那孵蛋我也不奇怪了。”
“怪不得,这些是鸡蛋啊,我第一次这么吃,那你最后放的墨汁是什么?”被酱油染色的碎蛋不是太好辨认。
“什么墨汁?哦,看来你们那个朝代没有酱油啊,那是一种调味料,跟盐差不多,提鲜增香。”
“哦~真神奇。”
两人就这样在吧台前排排坐着聊天,好像多年的好友一般融洽。
“看来我们很投缘,你叫什么名字?”原来俩人现在连对方的名字都互不知晓。
被人问到名讳,公子夜很矜持地先咽下了口中的饭菜,还专门站起来对孟星作揖,起身后才道:“我姓原,百里氏,名夜,字无夭。大家都叫我公子夜,不过看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份上,你可以用我的字称呼我。”
“……”
公子夜这才看清他的容貌,他看起来二十出头,一头短发,外貌清冷高峻,如常年积雪的寒峰。虽然面色带着笑意和从容,但却给人不真实的易碎感,像初冬新结的冷冰,受不住一点温度的刺激,阳光一照,便化开了。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男人,见他没表示,便怏怏地问:“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孟星。”
?
“你叫我孟星就可以了。”
“好的,公子孟星。”公子夜语气有些失落,默默坐回座位,继续享用饭菜。
要知道在他们亓国,身为一国储君的他,除了至亲之人外,是绝没人敢称呼他的字的!就连他舅舅也不敢。他都如此看重对方了,可对方却没有给出同等的信任——并没有提起自己的字,他其实非常失望,还好他受了良好的礼仪规范,不然可能会做出撇嘴这等不礼貌的行为来。
‘算了,看在你饭做得这么好吃的份上,我就不生你气了。’公子夜一下想通,继续美美地填饭。
历史知识相对匮乏的孟星根本没察觉异常,心里思量地是另一会事儿,等公子夜把一盘炒饭造完,意犹未尽地砸吧嘴时,他这才思量着口吻,对公子夜道:“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但我还是得告诉你,你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而且……估计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我,你能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