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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贪恨嗔痴妄(3) ...

  •   然而,不过片刻,闻雅天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带着轻蔑的讽笑,“就凭一个小小的押司吗?如果他连林氏兄妹的意图都看不破,他又怎配成为丰都鬼王?”
      “是啊,他怎配成为丰都鬼王?”容榷仿佛心有戚戚,话语之中几乎全是戾气,“如果没有你数千年护着他,护着鬼王大殿,就凭他,怎么可能成为丰都鬼王?”
      “容榷,我不想与你再争辩任何事。”
      闻雅天心知,如今安然度过丰都此次的危机,才是最重要的。她的确不想再与容榷继续做口舌之争,也不想再待在容榷府了。
      作为鬼王之母,她相信纳兰诚;然而,作为母亲,她同时也担忧纳兰诚。所以,她不能让容榷看出她心底哪怕只有半分的惶恐。
      闻雅天心神一定,随即便转身离开。与她渐远的足音相伴相随的,还有来自闻雅天掷地有声的最终警告:“如若此次丰都事态扩大,引发丰都再一次动荡,容榷,我必找出证据,让判官殿付出相应的代价!”

      宋桑不知丰都的动荡,但在她和林小笙之间,的确发生了一件让她猝不及防的事。
      那天,她刚结束了下午的课程,从教室中走出,林小笙的电话便不期而至,而后,在宋桑还来不及思考林小笙怎么会给她打电话的疑惑中,林小笙已说出了她来电的明确目的,“宋桑,到青鸟桥来,你会见到严磬。”
      言短意简,话语里带着深沉的嘲讽,然而,对于宋桑来说,这句话就像致命的毒药一样,充满了战栗的诱惑。
      无论是此刻已经站在青鸟桥下的林小笙,还是突然楞在学校走廊的宋桑,都知道。
      林小笙知道宋桑一定会如她所料而来。
      宋桑也知道,她一定会去。
      无论青鸟桥下,最终到底有没有严磬。
      在那一天下午,N大许多学生时隔不久再次看到了那样一幕——在洒满了秋日阳光的学校长廊中,宋桑老师似乎偶然接了一个电话,接着她拿着手机似乎经历了一阵突然的失神,之后她似乎又蓦然回了神,然后宋桑老师便不管不顾,惊惶地跑出了教学楼。
      宋桑开车匆匆赶往青鸟桥,脑子里又只剩下了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名字,严磬。
      她又一次忘记了纳兰诚,也不再想起纳兰诚。
      急促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长空,差点引起一阵杂乱的噪声,但落到林小笙耳中,她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刺耳,反而露出了某种带着快意的笑。
      宋桑如她所料,来了。林小笙很高兴。
      “严磬呢?”
      宋桑刚一下车,便直奔林小笙。林小笙正站在青鸟桥下的一块空地上,她的身边,并没有“严磬”的人影。
      真够直接,也真够心急。
      林小笙冷哼一声,向一旁退开半步,正好露出了被她挡在身后的人。“严磬”被林小笙五花大绑,正跪伏在桥洞中央。
      青鸟桥原本是N城重要的名胜古迹,如今正处于维护重修之中,早已不对外开放。
      林小笙选择将人捆绑在这里,自然是故意为之。
      宋桑淡淡瞥了那个神色呆呆的人一眼,从外表来看,他同千年前的严磬几乎一点都不相像,而且此时的他神情呆怔,仿若游魂,宋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就是严磬。严磬怎么可能变成了这样的人,他还是那个让她国破家亡的刽子手吗?
      一瞬间,宋桑发现她的内心所有的鼓噪,在这一刻,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原来,见到严磬后,她更痛苦,更迷茫,也更加不知所措。
      “他就是严磬。”
      林小笙对于宋桑的挣扎和痛苦视而不见,她当然也不可能明白宋桑长达千年的煎熬,她见宋桑迟迟不动,心中又一次开始莫名地焦躁起来,就如同她每次见到宋桑,毫不掩饰她的恨意一样,她几乎立刻焦躁且愤怒地对宋桑吼了起来,“宋桑,我说,他就是严磬,是你找了千年的仇人!”
      宋桑立刻厉声回击,“你怎么证明他就是严磬?”
      “他是严磬,无须证明。”林小笙咬牙怒道。
      宋桑定定地看着林小笙,面上越加平静,“我不相信你。”
      林小笙看见宋桑这个样子,更加尖利地嘶吼,“你凭什么不相信我?他就是严磬,你应该立刻杀了他,为你的亲人的复仇。”
      “我怎么做,轮不到你教我。”
      “那你就动手啊!”
      林小笙眼中渐渐显露出不管不顾的癫狂,与宋桑越来越麻木平静的脸几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宋桑没再答,也没再动。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林小笙,看着林小笙不停在她面前表演。
      林小笙一向没什么耐心,不久,她就再次愤怒地蛊惑道:“他就是严磬,你以为我会骗你吗?”
      “谁知道呢。我知道,你恨我。”宋桑低声道。
      “哼……”林小笙忽然冷冷地毫不顾忌地笑了起来,“看来千年的时间,你还是没怎么变。宋桑,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因为你太可恨!”
      “我可恨?”宋桑带着几分迷茫,低喃道:“我……曾经伤害过你?”
      直到这时,宋桑终于想起了纳兰诚,也想起了纳兰诚说过的那些话,她不记得很多的事。
      林小笙一脸冰冷,然而眼中却似有汹涌的火焰喷薄着想吞噬她。毫无疑问,林小笙的确非常非常恨她。这一刻,宋桑心中再没有了怀疑。她想。
      林小笙不回答,宋桑也不想去猜她的用意,她平淡的目光扫过林小笙身后的人,直接问:“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你管不着!”林小笙却似乎还沉浸在刚在的愤怒中,话语中全是戾气。
      “如果我……杀了他,你不可能再回丰都了。而不能回丰都,你将无处栖身。”宋桑的话依然平静麻木,没有任何起伏。从“严磬”的魔怔中挣脱出来,重新想起纳兰诚后,宋桑脑中忽然记起了很多纳兰诚说过的话。比如,她记得,在山间别墅前,纳兰诚对林小笙的警告。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宋桑,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或许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就是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明明早该死——”
      林小笙目龇欲裂,脸色扭曲犹如地狱修罗。
      “林小笙!”忽然一声怒喝,打断了林小笙的话,“如果你忘了容榷,也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那不介意今天做点什么让你彻底地记住你的身份!你怎么敢对她……如此!”
      在看到宋桑安然无恙后,庆幸自己及时赶到的纳兰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释放了独属于丰都鬼王的强大气场,林小笙顿时感觉一阵战栗由心底快速蔓延到她全身,很快,她的身子开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然而她还是倔强地慢慢转向了身后,纳兰诚来了,她是无法抵抗,但是,宋桑凭什么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林小笙目光看向纳兰诚身后,就跟在纳兰诚身后不远的林大乘,此刻也不得不屏住心神抵抗纳兰诚的愤怒,然而当他看到林小笙向他投过来的目光,还是淡淡向她摇了摇头。林小笙顿时更加不甘了,接着,当她目光再次转向纳兰诚,看到纳兰诚身边站着的另一个人影后,她忽然毫不顾忌地讽刺地大笑了起来。
      而且,今日,这位游荡人间的鬼王大人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啊。宋桑,今日果然是你的劫难日。
      实际上,宋桑早在听到纳兰诚声音的那一刻,就几乎已经忘记林小笙在场了。而后,当她目光定格在纳兰诚身边,跟他一起走向她的那个人影后,宋桑内心的平静再次被迅速击碎,扑天盖地的恨意也再次从她心底汹涌泛起,在片刻间彻底吞噬了她。
      “他就是严磬。”
      简单平淡的五个字,同宋桑初到青鸟桥时,林小笙对她说的话一模一样。
      然而,这一刻,再次被仇恨彻底吞噬的宋桑还是固执地看着纳兰诚,厉声地问道:“他到底是谁?”
      纳兰诚心痛地看着宋桑,却不敢跟她的目光对上。
      “我是严磬。”
      回答宋桑的是站在纳兰诚身边的人,也是纳兰诚费尽心思找出来的人,他有一张和千年前的严磬一模一样的脸,他的声音也几乎同千年前的严磬毫无差别。宋桑从来没有忘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听到过。
      仿佛千年的时间根本不存在过,她和严磬就站在有宋国的城墙下,她质问严磬为什么要灭她的国?为什么要害了她所有的亲人?
      “你认识我?”
      “是,我认识你。”
      “你还认识我父王母后吗?”
      “认识。”
      “那你认识我姐姐宋珺吗?”宋桑双眼早已被恨意染红,她声嘶力竭地冲着严磬大吼道。
      严磬迟疑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脸上一抹痛苦一闪即逝,“……认识。”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这一刻,宋桑终于将积蓄千年的恨意冲着她的仇人愤怒地吼了出来。
      严磬没有回答。
      宋桑继续吼道:“你有我恨你那样恨他们吗?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一旁,纳兰诚始终不发一言,只定定看着宋桑,目光从未移开。
      这时,严磬却低声道:“……我不恨。”
      不恨谁?
      若不恨,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会让姐姐从城楼跳下?
      宋桑突然开始疯狂喘气,那种痛入心髓的恨意与痛苦显然已经超过了她身体承受的极限,宋桑捂着心口,向后倒去……几乎感同身受的纳兰诚迅速移到宋桑身边,接住她的身体,然而宋桑却很快挣扎地脱离了纳兰诚的怀抱,她继续向严磬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除了纳兰诚出现时,宋桑看过他一眼,直到现在,宋桑再没有看过纳兰诚一眼。纳兰诚忍受着心底无以复加的疼痛,对着严磬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宋桑不知道纳兰诚能够感受到她的痛苦,然而,每一次,纳兰诚都记得很清晰。千年前,与宋桑订下共享生命的契约,纳兰诚至今仍然觉得是他做过最不后悔的决定。
      严磬注意到纳兰诚的摇头,回答的速度蓦然快了许多,“……不是我恨,是我母亲恨。”
      “你母亲?”
      “她叫严珌,被严家放弃的棋子;而我,同她一样,是不被严家承认的私生子。严家,是你母后的母族。”
      所以,一切竟都是因为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吗?严珌,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听母后提起过。
      宋桑只觉喉间一沉,喉中鲜血再也压抑不住,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从她口中疯狂吐出,她想起母后温柔慈爱的脸,突然之间只想跟随母后离开,她想就此沉入黑暗,再也不去想任何事……
      纳兰诚慌乱无比,却不敢再去扶宋桑,他不确定宋桑会不会再次从他怀中挣开,如果她再次挣开,以宋桑的身体状况,她还能承受吗?本来因为千年之期将至,宋桑的身体会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慢慢衰弱。今天他却将严磬带到了她面前,他明明知道严磬出现,必然会让她情绪大起大落,也会加速她身体的衰弱,他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做?是他贪心还想和宋桑有无数的以后,所以,他想让宋桑直面她的心障。越想,纳兰诚也几乎不能自控了。宋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害的。纳兰诚压了压喉中的鲜血,这个时候,他可不能吐血。林小笙还窥伺在侧,而且,还有——
      纳兰诚目光捕捉到那个匆匆跑向青鸟桥的人影,只觉一切果然逃不过上天的捉弄,周研来了。因为看到周研,他察觉千年前的事有隐情,他今天终于找到了严磬,而现在周研竟然也出现在了青鸟桥。
      “表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惊喜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宋桑竭力睁眼看向声音来源,发现开口的人竟然是被林小笙当作严磬绑到青鸟桥的人,有点意外地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向远处。
      宋桑并不认识周研,但她注意到严磬在看见周研出现后,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闪过了一抹古怪的神情。
      同样注意到这抹古怪神情的,还有林小笙。自从纳兰诚出现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声,神色也变得平静下来了。这时,她的目光在严磬和周研身上来回转了一遍后,忽然眼中又露出了宋桑熟悉的戾气。林大乘感受到妹妹情绪的波动,立刻默然无声地走到林小笙身后,一如往常地护住她。周研和严磬,这两个人身上都有严磬的气息。
      在诡异的气氛中,周研终于走到了青鸟桥下。他首先看了看被捆绑着的表弟,然后目光微微瞟过纳兰诚,之后,他便径直朝表弟的方向走了过去。显然,他并不想去探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周研的行为,林小笙眼中忽然多了一抹玩味。
      今天,意外可真多。
      “表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帮我解开,我手腕快疼死了。”表弟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周研眼里掠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走到表弟身边,将他很快松了绑。
      之后,周研站起,目光扫视了一遍在场所有人,目光轻松地定格在林小笙身上,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想,这位小姐应该准备诉讼了。无论因何种原因,私下绑架他人,显然都应该为你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不会应诉。”林小笙也答得毫不客气。她察觉到周研似乎有点生气,但不知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绑的人。
      “是吗?”
      周研淡淡看了林小笙最后一眼,然后直接拖起表弟就走,表弟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嚷道:“表哥,就这样算了吗?我跟你说,这个女人有点邪门,我根本一点都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你,我才似乎清醒了过来,她还绑了我,你一定要告她……”
      周研一记冷眼,表弟似乎忽然想起了周研平日里的性子,立刻住了嘴。
      两人一起离开青鸟桥,谁都没有阻拦,也谁都没有开口。青鸟桥下的气氛依然十分诡异。只有周研在经过严磬身边时,不知为什么,短暂地停了一会儿,两人沉默无声地相互对视了片刻,接着,直到周研和表弟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青鸟桥下,青鸟桥下还是死一般沉寂。
      不久后,林小笙被林大乘拉着离开。
      严磬也一言不发地走了。
      最后,青鸟桥下,只剩下了宋桑和纳兰诚。
      又经历了一番心潮翻覆的宋桑,终于转头看向了纳兰诚,也终于问出了对于纳兰诚最致命最沉痛也最不想面对的问题,“纳兰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谁是严磬?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严磬在哪里?你觉得我很傻,所以一直不告诉我,是吗?”
      良久,纳兰诚没有回答。
      良久,宋桑终于绝望站起,没有再看纳兰诚一眼,一步一步,决绝地离开了青鸟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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