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你》眠月月

10、重遇

　　风止林静，阮绘露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股名为回忆的浪潮湃向她，将她推到那年正观中学教学楼，在众目睽睽之下，年轻的李崇裕也这样云淡风轻地“表白”。

　　此后，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人到极其无奈的时候真的会笑，她轻哂时这样想。原先摇摆不定、战战兢兢的心绪登时明朗，阮绘露仰头对上男人，平平地注视他：“又是输了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李崇裕也回敬她同样的目光：“那你觉得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阮绘露不欲与他分辩，提步就往外走，李崇裕也不言语，静默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过了岗亭，门卫小刘投来八卦的目光：“阮老师，男朋友接你下班啊？”

　　门卫谁都能见，只要他想，明天全单位都知道办公室小阮有对象，这分明就是谣言散播的源头。

　　“我们不……”

　　阮绘露停下脚步打算澄清，却不料动作突然，绊住了后面李崇裕的长腿，她重心不稳，栽进男人怀里。

　　等她挣扎着推开李崇裕时，小刘业已是一副了然神色。

　　显然，此刻多说无益。

　　阮绘露咬着下唇气冲冲走了，李崇裕冲门卫淡淡颔首：“闹了点矛盾。”

　　小刘笑了：“刚刚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以后常来啊。”

　　*

　　夕阳下，阮绘露混在人群里，在马路边等红绿灯。过了冲动的劲儿，她沉下来思考秦西华一次比一次更明显的示好，今天用了李崇裕当幌子，为了不让秦西华看穿，少不得要跟他再多演几出戏，那么请李崇裕吃饭的约定是不是有必要再捡起来？

　　自从那天吵过架，李崇裕直到今天才找了她，却也没提吃饭的事。而刚刚她羞愤欲死跑得太快，一时间也忘了看他有没有跟上，白白浪费一次磋商的好机会。

　　阮绘露找到李崇裕的号码，却停在拨号界面，迟迟没有打出去。

　　红灯换了绿灯，人流像两拨交织的河，从她身边穿流而过，阮绘露还犹豫着，无法下定决心。

　　刺眼的霓虹灯倒数开始闪烁，她眺向斑马线另一端，最终将手机锁屏，折身往回走去。

　　而她转身时，正看见李崇裕停在那里。

　　“你没走？”

　　“真心话大冒险值得我专程来你单位找人么？”他垂眸，“我有事找你。”

　　阮绘露抿抿唇，说，“正好，我也想请你帮个忙。”

　　李崇裕的车停得不远，阮绘露随便选了家附近的餐厅，去的路上一程无话。

　　待停好了车、进了商场电梯，李崇裕才问她：“今天吃的什么？”

　　“烤肉。”

　　对于这种高卡路里的垃圾食品，李崇裕并无微词，哪怕和他过度健康自律的生活习惯南辕北辙。

　　“这可能要稍微超一点餐标，但是用的都是好肉，这个价格很合适。”阮绘露看他打量着菜单的神情，心虚地解释。

　　面若冰山的男人好像笑了笑，一晃神，笑意又消失了，就像上次他们吃火锅时的光景。

　　他问：“你经常来？”

　　“也不算，偶尔心情不好，就想吃些高热量的东西。”

　　“那今天是因为什么，你那位男同事吗？”李崇裕合上菜单喝了口水，喉结上下一滚，清楚地区分着当下的他与那年青涩的高中男生。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阮绘露有一瞬失神，很快拉回思绪，点了点头：“是，我想让你帮忙的原因也是这个。”

　　见李崇裕没有反应，她又补充：“正好我也得请你吃饭，不耽误你日常生活，也就是需要在我同事跟前装装样子……”

　　李崇裕打断她：“我没问题。”

　　“……啊？”他同意得阮绘露有些措手不及，后半腔话生生咽了下去，好半天挤出一句“谢谢”，然后夹起肉放在烤盘上，敛下自己忐忑的目光：“菜上齐了，先吃饭。”

　　他从她手中取过夹子，“我来吧。”

　　印象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此刻翻烤的动作却比阮绘露还要熟练，她静静地看着他，又想到适才半晌的出神，终于肯叩问那扇紧闭的心门：难道，要把自己永远囿于过去么？

　　“那个男同事是不是骚扰你？”李崇裕冷不丁地问。

　　阮绘露捧着水杯，不自觉地蜷紧手指：“我搜了一下，这种程度还算不上。”

　　“只要你觉得不舒服，就算职场性骚扰。”他沉澹的目波递过来，“看得出来，你在他旁边很害怕。”

　　原来走出大楼时的强颜欢笑也无法抑制对秦西华的恶心。

　　她点点头：“是。”

　　接连两天的遭遇她甚至没告诉池画，只怕说了让人觉得庸人自扰，又或是平白让亲者担心。但是面对李崇裕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问，她积攒的委屈将要决堤，就在一瞬间，竟然做好了向他倾诉的打算。

　　可李崇裕什么也没问，只是把烤好的肉夹在她盘中，淡淡道：“这段时间我来接你下班。”

　　阮绘露自己都没意识到，心里某处就此安定下来。

　　“对了，”想到李崇裕的话，她礼尚往来地回问，“你说有事找我？”

　　李崇裕手中一滞：“先吃饭。”

　　这个问题变成了阮绘露心中悬而未解的谜团，一顿饭吃得神思百转，而李崇裕也心事重重，直到回家的路上，他才重提话端。

　　吃饱喝足的阮绘露有些犯困，在李崇裕的副驾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李崇裕瞥了一眼，扬声：“说来，吃饭时还没说的事情……”

　　阮绘露迷迷糊糊醒过来：“什么？”

　　“我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

　　这下她彻底醒了，一个激灵坐直了看向他：“啊？”

　　夜间斑驳的灯影落在他出挑的面庞，忽明忽暗，只有眉眼间的冷峻依旧。阮绘露端详片刻，默默收回目光，侧首看向窗外飞驰的夜景：“其实，也不算讨厌……”

　　“我向你道歉。”李崇裕说话还是那么波澜不惊，“正式的。”

　　“那也不是你的错。”

　　一向缄默的男人再度惜字如金，可他的话业已在阮绘露的心间激起惊涛骇浪，心跳越来越快，久久无法平息。

　　李崇裕道歉？

　　那么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人，说出口的道歉到底有几分真心？

　　阮绘露来不及想那么多，路虎揽胜已然驶入小区所在的岔路，显然，留给他们交谈的时间并不多了。

　　她不想把这些话留给明天。

　　“李崇裕，其实你没有发现么？你那句开玩笑的表白会导致这样的后果，根本原因不在这里，而是……”她顿了顿，字字掷地有声地继续，“我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因为他的过分高贵、优越、出类拔萃，所以女生们会嗤笑阮绘露的平凡，其实在他的光环之外，她明明也璀璨如星。

　　可他偏偏是太阳，霸道不由分说地夺走所有目光，令她那点微光也显得黯淡而萧条。

　　“那你按照什么来区分我们彼此的世界？”

　　“家世、成长经历、成就、外貌……”阮绘露低下头，“太多了，总之那些话也不是毫无道理，就像我看到相亲对象是你时也怀疑是不是弄错了一样，从世俗眼光来看，我俩压根不般配。”

　　随她话音落尽，李崇裕熄停了车，一窗之隔、熙熙攘攘的烟火气包裹着这个冰冷的男人，格格不入，却又好像让他看起来柔软了几分。

　　“这都是别人怎么看，那你呢？”他尽量说得镇定，“你也这么评价自己么？”

　　“我也只是个平凡至极的人。”阮绘露扶着车门把手，却没拉动，“人是活在世俗里的，某种程度而言，那些标准反而最客观。”

　　“……”

　　李崇裕想起那年刚入高中，阮绘露的大名全校皆知——正观中学奖学金申请何等严苛，而她凭优越的成绩获此殊荣。

　　那时的她锋芒毕露，青涩、莽撞，又因为家世背景被那些大小姐排挤，但总有一股韧劲。

　　再看面前的她，造化弄人也好，阴差阳错也罢，命运的回旋镖起点竟是他的表白，李崇裕心口好像被揪了一下。

　　她不知道，曾经他注视的目光里，也带有几分钦佩。

　　良久，见李崇裕迟迟不发话，阮绘露试图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送我，不早了，开车路上小心。”

　　车门把手“咔哒”一声响，她还不及推开，男人却攥住了她另一只手。

　　独属于李崇裕的木质香再度覆上来，阮绘露下意识屏息，似是以此抵御他的靠近，可心跳却越来越乱，扶着车门的手也慢慢垂下。见此，李崇裕松开手，再度退回到安全距离，迟迟道：“阮绘露，这不该是你的答案。”

　　“那我的答案该是什么，因为你的垂青，我攀上枝头，该与有荣焉、感恩戴德么？”阮绘露深吸了口气，“李总，鹭城那么多豪门望族，只要你乐意，大把的姑娘都愿意同你共进晚餐，我猜，甚至在他们将我介绍给你之前，你应该推过不少相亲邀约了。”

　　他抬眼，眸底似一池斑驳的冰：“如果我不乐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