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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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本口中的拜访者是踩着点来的，一分不早，一秒不迟，最细指针刚好搭上阿拉伯数字“8”的同时，对方气定神闲地按响了门铃。
去开门的是苏格兰，他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软乎乎的布艺抱枕从他的怀里跌落到地面，牧野澪顺手把那个抱枕捞起来，抚平皱褶，放回沙发上。
“这么爱踩点，那来的应该是松田吧……”她听到他小声嘟囔了这样一句话，然后伸手拧下了门把。
站在门口的男人微驼着背，态度懒散地扬一扬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苏格兰跟他低声交谈了几句，回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像是对来者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和波本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地俯身去给客人拿室内拖鞋。
那人压着嗓子笑了一声，插着兜走进来，仍是一副摇摇晃晃没个正行的模样。
她坐在沙发前的软垫上，曲起一条腿，用膝盖抵着下巴，微微仰头，好奇地打量他。
对方皮肤很白，尖下巴，下颌线条冷硬，近乎直线地收进墨色鬓角，眉眼深邃，鼻梁秀挺，发质细软却蓬乱，从仰视的角度看，仿佛在头上顶了一个鸟窝。
一进门，她就感受到了这张陌生面孔上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对此，她不是不纳闷的——这人干什么要这样看她？
但就算是对这人提起了兴趣，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一点痕迹。
苏格兰带着人走到客厅，用明显有些局促的语气为两人做着引见。
“介绍一下，这是牧野澪，我的邻居，这是松田阵平，我以前的……呃，同学。”
牧野澪抿了抿嘴唇，从垫子上站起来，朝他伸出一只手。
“你好。”她摆出来的态度稀松平常，不热络，但也不至于过分冷淡。
而松田阵平却没有回应，他不知怎么的自顾自地盯着她的手看得出神，目光专注，接近痴迷，仿佛这只手上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苏格兰干咳一声，用力拧了把他的胳膊。
“你干什么呢。”他语气里带着点嗔怒，在接触到牧野澪那稍带一丝疑惑的目光后，更是凶狠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松田吃痛地倒抽一口气，这才如梦初醒，乖乖伸手回握。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的工艺水准居然这么高，那个……请问，我真的可以拆你吗？”
这句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立刻就叫苏格兰和波本双双黑了脸。
波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对着他的后背用力拍了一掌：“说什么胡话啊你，搞错人了，我叫你过来拆的是这边这个矮的！”
“……”
“……”
牧野澪和松田阵平双双陷入沉默，在他们身后，原本一直埋头狂按掌机的里布塔斯懵懂地抬起头，思索片刻后，小机器人脸上生动地浮现出了一个受伤的表情。
“波本先生……！你居然宁愿叫别人来拆我也不肯自己动手吗！”
娃娃脸金发青年一下子成为了视线的中心。
他呆滞了一下，看看里布塔斯，又看看一脸事不关己的牧野澪，那张向来能言善辩的嘴竟是难得地卡壳了。
“这……我……”
里布塔斯再接再厉，很有表演天赋地用手背揉揉眼睛，悲痛欲绝地高呼：“你怎么可以对我始乱终弃！”
闻言，松田阵平脸上瞬间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波本简直百口莫辩：“不是……那个……”
苏格兰配合地往后撤了一步，似是赞同地说道：“对哦，你怎么可以这样辜负里布塔斯的一片心意？”
波本脸颊鼓鼓，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你也……”
牧野澪承认自己被这一幕给愉悦到了，她眼帘一垂，伸手按住了还打算继续作怪的小机器人。
“好了，我们时间有限，还是别浪费在玩笑上的好。”
说完，她就把脸转向了松田阵平的方向。
“听说你很擅长机械拆装？”
那人收回看好戏的目光，往上挑了挑眉，落落大方地认下了这个说法。
“啊，在这个方面，我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她注意到，眼前这个鸟窝头虽然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叛逆感，但说话声音却很沉稳，目光也相当坚定。
这样看起来，他似乎是有点真本事的类型。
想到这，她垂下眼睫，手指在从腕表上轻点几下，直接在苏格兰家光洁的白墙上投影出了里布塔斯的内部结构图。
她放大了几块局部区域，开口道：“它体内装备了十二种热武器，具体位置我已经在图示里标红了，你觉得你一晚上能拆下多少？”
松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久久停滞在投影上方，他显然识货，这沉默就是证明。
——如果不将复制脑技术计算在内的话，或许里布塔斯才是忒修斯研究所的集大成之作，就算是在助理型里，它也是最独特的一台。
它区别于其他型号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里布塔斯体内几乎包含全套机械仿生器官，也就是说，除了没有一个真正的大脑之外，它跟牧野澪基本没有差别。
而之所以说是“几乎”，这是因为当时处于安全方面的考虑，里布塔斯的消化系统并没有完全按照人体仿生来进行设计，而是用一个堙灭反应器替代了能源转化器，以便在缺乏光照的条件下实现自给供能。
……毕竟梅斯卡尔是很认真地在考虑让牧野澪寄居在这具钢铁身躯里，为此，他特意把所有最高技术都塞进了里布塔斯体内，只是很可惜，牧野澪并没有领这个情。
“……武器的位置竟然全部刻意避开了器官存在的部分？”
松田阵平对着那些图纸，蹙眉深思了很久。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这图纸的古怪之处，原以为这是牧野澪为了考验他而特意设下的陷阱，可在仔细研究过里布塔斯躯干部分的图纸后，他惊讶地发现这居然不是一种伪装。
从电路图上看，这台机器人是真的在消耗能量驱动那些器官运作，从而近乎完美的实现了一种机械构成的内循环……但是这毫无意义。
机械哪怕做得再趋近于人体，也不会真的变成人体，从功能上来说，这根本就是画蛇添足的设计。
他有些犹豫地开口：“……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方案，抱歉，我不是在贬低这位设计者，我看得出来那一定是个天才，只是……对机器人来说，内置这些器官根本就是多余的吧？”
正是因为完全看懂了图纸的意图，所以他才格外不能理解这件事，以至于近乎失礼地提出了这种问题。
“……大概是因为父亲想要补偿我吧。”
牧野澪这样想到。
但她并不打算把这种隐情如实告诉给对方，少女轻轻扯了扯嘴角，调整出一个充满距离感的微笑。
“恕我直言，这个答案对你今晚的工作来说同样多余。好了，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对于拆卸里布塔斯究竟有多少把握？”
松田阵平认真想了想，他低下头活动了一下手指，再抬起头时，整张脸上都写满了跃跃欲试。
“实话说，我还真没经手过这种难度的机械，不过我感觉……起码双手的部分应该可以完成吧。”
哇哦，好有自信的样子。
牧野澪在心底为他的大胆发言鼓了鼓掌。她把扁着嘴的里布塔斯牵到一边，指着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看好戏的金发男人说：“如果今晚你手上的武器没有拆完，就让波本陪你打一个星期的联机游戏，好不好？”
莫名遭受无妄之灾的波本一愣，猛地抬起眼：“等等！为什么他没干完活是我来受罚？”
牧野澪眯起眼，食指轻点了下眼角。
“因为人是你找来的。”
“因为拆卸我的人本来就应该是波本先生！”
面容有着百分之五十相似度的一大一小两个女生，都理直气壮地对这个问话做出了回应。
波本再次语塞，僵在原地，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苏格兰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走过来打圆场：“好啦，只是打游戏而已，又不是多过分的要求，就算你没有时间，我也可以帮你啊。里布塔斯，你应该不介意换个玩伴吧？”
黑发小女孩快乐地摇了摇头：“当然不介意，谢谢你，苏格兰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
这时，被忽略了好一会儿的的松田阵平也已经在矮几上摆好了工具，他举起右手示意：“请问，我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苏格兰家的客厅面积不过四叠半大小，却生生挤下了二男一女，以及一个小孩体型的机器人，一下子显得分外拥挤。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拥挤，才阴差阳错地催生出了一份异样的温馨。
落地灯投射出的光束稳定、明亮，近似室外的皎洁月光。
牧野澪抱着膝盖坐在靠窗位置。
苏格兰特意给窗户留了一条缝隙，秋夜的晚风是一股自由自在的气流，捎来雨后分外清新的草木香，同时也把米色帘布吹得微微起伏。
她贪婪地呼吸了一口空气，目光无意间扫过玻璃上模糊的镜像，竟然在自己脸上看到了一抹既陌生又自然的笑意，她没忍住停了下来，认真对着窗子照了照。
我难道是在开心吗？我为什么会开心，我在开心些什么？她默默自问了几句，随即又很快抛开了这个疑惑。
管他呢，也许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情绪起伏不定的。
她迅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打定主意先去探探公安的底。
由于红发少女选择刻意藏拙，把关键部分一概推给坐在对面的两个青年，所以这场拆卸工作一开始的进展十分缓慢。
灯光下，松田阵平面容专注，他仔细比对着图纸开工，在严丝合缝地揭开肤色面板后，立即握着工具灵活地挑开绝缘层、融化焊点、拆分铜线……动作流畅快速，自带节奏。即便用上她最挑剔的眼光，也很难从中挑出什么差错。
牧野澪心下微定，不动声色地把目光又分给另一侧的波本。
这一位的手上功夫明显比不过他自己找来的援军，速度相较之下慢了很多，但好在动作平稳，处理细致，解决一些结构没那么复杂的部分，也算够用。
一心二用地观察了一分钟后，她对两人的水准大概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少女手中的工具已经停在一个电阻上方良久，总算利落地挑开了两端的接线。
苏格兰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里钻出来，他早早看出这块区域具有最大容纳极限，识趣地放弃了加入拆装小分队，转为捣腾提神宵夜。
只是，他递给松田和波本的都是加了冰块的薄荷茶，唯独送到她手边的是一杯温热牛奶。
面对这份区别对待的好意，牧野澪不由地神情怔忡了片刻。
她捧起玻璃杯，并没有送到嘴边：“你总是爱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
苏格兰朝她看来，在他的眼神里，有着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坚持。
“并不是‘不必要’哦。”他温和地反驳到。
苏格兰从沙发上拿来一条薄毯，动作轻柔地盖在她的膝盖上方——他做这件事的时候神情自若，动作熟练得仿佛此前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牧野澪感受着天然织料覆在仿生皮肤上的柔软触感，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开口：“你经常这么做？这难道也是所谓的绅士礼仪？”
波本旋下一颗螺丝，作怪地挤出揶揄表情：“怎么可能，他从小学到现在，恋爱都没谈过一次。”
苏格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在松田也投来八卦目光后，不自然地举手挡在唇边咳嗽两声：“……你是第一个。”
牧野澪轻轻“嗯”了一声，垂下头，盯着杯子不说话了。
当事人竟然只给出如此无趣的反应，几人悻悻收回眼神，继续各自手头的工作，几刻钟后，便再也没有人想起方才那一刻的微妙气氛。
杯中热牛奶遵循物理规律，开始渐渐失去温度，牧野澪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杯壁上挂着的细小水珠顺势从边沿滑下，没入乳白液体之中。
她眸色微暗，忽然无师自通了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