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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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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岳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有要“被人负责”的这一天。
项海的脸近在咫尺,手还搭在自己肩上,嘴里说着既土又撩的情话...如果这也算情话。
要不是他一脸的认真,邢岳几乎就要把这当成某种仪式的开场白。
电视剧里都是怎么演的来着?
孤男寡女,暧昧的气氛,恰到好处的时机,刚好容得下两人的沙发...
“时机”这个虚无缥缈的玩意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破案讲究时机,抓捕嫌疑人讲究时机,买房买股票也讲究时机。
时机把握得好,你就是如鱼得水的锦鲤。反之,就是四脚朝天的王八,再想原地翻身可就难了。
邢岳觉得自己现在就背着重重的壳,两只脚着地,另外两只朝天。
是顺势推倒,进而走上人生巅峰,还是会错了意,从此被钉在老色胚的耻辱上,关键就在于对眼前这个“时机”的把握和判断。
不过这么多年的警察也不是白当的。在四目交错的一瞬间,他就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项海的目光很纯粹,满满的责任感,没有自己期待的这啥和那啥。
邢岳忽然预感到自己这个恋爱可能会谈得很艰难。
他现在倒是越来越能体谅方乔了。那人可能真的不是色,只是一把年纪,却被撩而不自知的人撩拨了。
邢岳已经愣了有一会儿,项海不知道他在想啥,也没敢动。
是不是自己说要对他负责什么的,太突然,时机不对?或者这话对他来说太沉重,有压力了?
可总不能勾着他的下巴说,“别指望我对你负责”吧。
这时,邢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拽了拽裤子,朝门口走,“我去,咳,把车里的东西拿上来。”
“哦,那我订个外卖。”项海拿出手机,“邢哥,你想吃啥?”
“我都行。”邢岳也没回头,直接出了门。
等他把东西一趟一趟都捣腾进屋里,就看见项海胳膊上搭着衣服和裤子正一瘸一拐地朝洗手间走。
“你干嘛?”邢岳走过去想扶他。
“洗个澡,”说着他揪起衣领,朝里面闻了闻,“我觉得我都馊了。
邢岳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再忍两天吧,腿还没好呢。”
“没事儿,其实外面就擦破点皮。”他拉开洗手间的门,“哎对了,邢哥,我电话搁桌上了,要是外卖送过来,你就帮我接一下。”
说完他进了洗手间。门在身后关上,“喀”的一声落了锁。
邢岳搓了搓手,然后莫名其妙地踮着脚,凑到洗手间门外,大声问,“那你,能站得住么?摔了怎么办?”
等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项海的声音,“邢哥,你不会,又打算扶着我吧!”
“操。”邢岳低低地骂了一声,跟着又放大了嗓门,“别不要脸了。”
里面项海笑了起来。又过了几分钟,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邢岳只好回到餐桌边坐下。可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又站起来拽了拽裤子。
或许是条件反射,稀里哗啦的水声让他涌起尿意。可厕所被占着,这又叫他尿意更急。
裤子更不舒服了。操,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烦躁地点上一支烟,可转悠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能盛烟灰的东西,只好去了厨房,把烟灰弹进水池里,再打开龙头冲走。
这时,餐桌上项海的电话响了,他急忙跑回去看,发现来电人是“吕叔”。
他拿着电话凑到洗手间门外,敲了敲,“小海,老所长给你打电话了。”
里面的水声停了,“啊?”
“老所长的电话!”邢岳提高了声音。
“哦,帮我接一下吧,估计是问我出院了没。”
“能行么?”
“没事儿,接吧。”说完水声又响了起来。
于是邢岳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他告诉老所长和刘阿姨,项海没啥事,现在人已经到家了,叫他们放心。
电话挂断,返回了锁屏界面,屏幕还亮着,桌面竟然是项海自己的照片。
“这人,还挺自恋。”邢岳笑了起来。
总算找到了个能分散些精力的事儿,他拿着手机又回到厨房的水池边。
照片里的项海穿着一身警服,警帽端在手里,站得笔直,朝气蓬勃的脸上挂着笑。
这应该不是最近的照片,因为照片里的人剃着寸头,看上去很精神,也很稚嫩,比现在的项海更年轻。还是个孩子的模样。
邢岳吸着烟,看着屏幕,很快,屏幕黑了。
用手指碰了碰,年轻的项海又跳进他眼里。
他推测这应该是项海警校刚刚毕业时照的,带着愿望即将实现的骄傲,笑得很开心。
那个时候,他顶多也就二十岁吧。
多好的年纪,多可爱的男朋友。眉眼丝毫没变,笑容也没变。
邢岳弹了弹烟灰,吐出一团烟雾。
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在干啥呢?好像在念大二?
十八岁考上大学,然后退学,十九岁又重新考,二十岁念大二...没错。
他勾起手指,在那张年轻的面孔上轻轻刮了刮,二十岁的项海依旧冲着他笑。
这笑容他怎么也看不够。
他把屏幕按灭,继续抽着烟。
项海应该是很喜欢当警察的,但一定也很想上大学。不用老所长说,在他和项海还不算熟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原因。那时的项海不过是一个才见了两次面,就热心肠地来帮自己搬家的小警察。
这世界还真是离奇。离奇得残酷。
邢岳忍不住在想,如果项海的爸妈没染上毒品,他大概会在那个富足的家庭里,被宠爱着长大吧。弹琴,画画,学外语,练芭蕾?
然后按部就班地上初中,上高中,考大学...现在大学毕业了,也许在读研究生,也许出国了,也许已经找了份不错的工作。
可无论如何,也不会遇见自己。
如果这是道选择题,该怎么选?
真他妈残酷。
不过,倒也不难。
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不认识项海。让他在爸妈的疼爱下,无忧无虑地过没有自己的日子。
可惜,现实早已替所有人做了另一种选择,谁也改变不了。
谁也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么?
这时屏幕又亮了,是一串陌生的来电。
邢岳把烟掐灭,接了起来,同时洗手间的水声也停了。
等他把外卖餐盒摆上餐桌,项海也出来了,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湿漉漉的。
“还挺快的。”毛巾在脑袋上呼噜了两下,就被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不知道味道咋样,我看评分还挺高的。”他拉开椅子坐下,邢岳坐在他对面。
刚拿起筷子,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啥?”邢岳看着他,刘海打着绺垂在脑门上,脸色比之前在医院时好了不少,笑容还带着些水汽,身上的“天涯海角”被笑得变了形。
“邢哥,”项海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气氛里出不来,“你,你洗手了么?”
“操。”邢岳无语了。这么个伤自尊的陈年笑料怎么又被捡起来了,自己还要被羞辱多少回?
“你好意思么?占着厕所那么长时间。”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我在厨房洗过了好么?”
项海一边给自己夹菜,一边仍嗤嗤地笑着。
好一会儿,他低着头咽了一小团儿米饭,然后扬起脸,“邢哥,说实话,当时,你是不是暗恋我来着?”
邢岳正嚼着的一口饭差点喷出来,急慌慌咽了,“啥,啥玩意儿?”
“我说,上回你给我送饭的时候,是不是正在暗恋我。”他咬着筷子,眼睁睁看着邢岳红了脸。
“啊呸!你,你可真自恋!”邢岳的目光没处安放,只能低头猛扒饭,“太自恋了!”
“你敢说没有?”项海眯起眼看他,眼尾狭长。
“太敢了!”邢岳把饭碗一撂,抬起头,瞪着狗眼。
“我啊,从不搞暗恋那一套,我都是明着来。”
“......”
这话倒是把项海将住了,没法接茬,只能闷下头吃饭。
“哎,那我问问你。”邢岳忽然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他也有些事想搞搞清楚。
“嗯?”项海又抬起头。
“你说实话,那时候,你是不是暗恋我来着?”他把问题原样抛回去,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着。
虽然暗不暗恋的,对他们现在的关系影响不大,但这是个关乎面子的原则性问题,必须有个结论。
大概谁先开始暗恋,谁就比较没面子?
人的心理就是挺奇怪的,往往正是因为自己先有了什么心思,才会怀疑别人也有。所以邢岳判断,项海在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肯定心虚。
不过依着他的了解,这人太怂,即便是暗恋也一定不敢承认。
可出乎他意料,项海也没犹豫,就“啊”了一声,抿起嘴角,看上去还挺镇定,“我是暗恋你来着,怎么了?”
“我操?”这下倒是轮到邢岳无言以对了。
他抓着手机,在桌上来来回回地翻着,盯着项海看。
行啊,这人出息了,脸都没红一下。
他朝他扬了扬下巴,勾起唇角,“那你啥时候开始暗恋我的?嗯?时间,地点,原因,来,都交待清楚。”
“操,哪有你这样的,邢哥,”项海终于绷不住了,脸烧得通红,“我都已经承认了还拷问,我不要面子啊。”
看他那样,邢岳心里喜欢得不行,可脸上还不敢露出来,只是央求着,“你跟我说说呗,我想听,特别想。”
项海垂着眼,撇了撇嘴,筷子在碗里搅了半天,才说,“就,就是,那次在大学里,上完课以后吧。”
邢岳听了心里简直要乐疯了,好像同时有一屋子的人在鼓掌,山呼海啸地向他表示祝贺,“恭喜恭喜恭喜你!”
原来,在自己开始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正喜欢着自己。
这么幸运的事,还不值得恭喜么?
可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绷住。
“哦,那你,咋不明说呢?”
这人,还真忍得住,非要别人先表白不可。还好自己脸皮厚,要不然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项海只是低垂着眼,不回答。
“说啊。”邢岳朝前探了探身子,歪着头,捕捉着项海的眼神。
“因为...”又等了好一会儿,项海才开口,面前的米饭几乎都搅碎了,“你那么好...我,不敢。”
邢岳一瞬间僵在了那,刚才还在雀跃不已的心脏像被人猛抽了一鞭子,疼得一缩。
凭什么!!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发现他忽然安静了,项海这才抬起头,“邢哥?”
邢岳深吸了口气,又拿起筷子,“好个屁。”
“吃饭,”他把菜朝对面推了推,“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
于是谁也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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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难得的清闲叫俩人觉得无所适从。
项海坐在沙发的一头,打开电视。邢岳坐在另一头,歪在沙发扶手上,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邢哥,你喝咖啡不?”项海一边调台,一边问。
“你这不是没有么。”邢岳倒是真的很想喝一杯。昨天睡得晚,这会儿吃饱了就格外犯困。
“有,后来我准备了。”项海说着就搁下遥控器,站起身,去厨房。
“哎,”邢岳把他叫住,“你坐着,我去吧。”
“没事儿,我活动活动。”
邢岳又歪回到沙发里,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发愣。愣了一会儿,咖啡的香气就飘了过来。
“咋样?”看着邢岳抿了一口,项海坐在旁边问。
“好喝。”邢岳又喝了一口,“你不来一杯?”
“我不爱喝咖啡,没这习惯。”
邢岳就没再说话,默默地喝着。
项海又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邢哥,你平时没事儿在家都干啥?”
“哦,也不干啥,就,看看电视什么的。”
项海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看样子他应该还没发现自己家的电视没插电。
“你呢?”邢岳问他。
“我啊,也差不多。”项海其实也很少看电视,偶尔打开一会儿,也就是听个响。
邢岳捧着咖啡杯,想了想,“小海,改天休息的时候,咱们出去玩玩儿吧。”
项海回过头,“行啊。玩儿啥?”
“......”邢岳卡住了。是啊,玩儿啥呢?
项海这样的年轻人,平时都是怎么消遣的?
“我想想吧。”他决定回头去问问张晓伟和郑双河。
“行。”于是项海转回去,继续调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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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电视画面停止了切换,定在了一个东江本地的电视台。
这大概是个新闻节目,外景记者在做采访,背景像是一所高中的大门,四周围满了人,面色都不轻松。
被采访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略显勉强的微笑。
记者:您现在是什么心情?紧张吗?
中年男人:很紧张。我觉得比我儿子还紧张。
记者:这次高考,您对孩子的期待是什么?
中年男人:唉,就希望他能正常发挥吧。就怕他紧张,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
记者:您觉得孩子的压力大吗?
中年男人:挺大的。孩子们也不容易。不过,家长更不容易,呵呵。
“又高考了啊...”项海看着屏幕,自言自语着。
最近各种事儿太多,竟然没留意已经到了高考的时间。
邢岳也盯着屏幕,可脑子里想着别的,根本不知道电视里在演啥。
听见项海的话,他这才回过神。
记者:您的孩子有心仪的大学吗?
中年男人:有。他早就想好了,专业都想好了。
记者:那方便透露一下吗?
中年男人:呵呵,还是不说了吧。
记者:呵呵,好的。感谢您接受采访。预祝您家的考生取得好成绩,考入理想的大学。
中年男人:谢谢,谢谢。
邢岳探过身,一把从项海手里抢过遥控器。咖啡在杯子里猛地一晃,险些洒出来。
“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他飞快地切换着频道,屏幕上的人像走马灯一样地换。
“邢哥,你到底要看啥节目啊?”项海眼都花了,觉得自己都快被晃吐了。
“看这个。”邢岳终于停了下来。
“现在打进电话,不但可以享受超低折扣,还能获得一份价值998元的大礼包!”
“您心动了吗!心动了吗!!心动不如行动!!”
“大礼包数量有限...哎呀,才几分钟的时间,我们的热线电话就...”
项海皱起眉,看着屏幕上表情夸张的一男一女,又回头去看邢岳。
他竟然爱看这种节目?
邢岳却看得津津有味,眼都不眨。
就在刚才,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一个非常模糊的念头,甚至连基本的轮廓都没有。
但他能感觉得到,它已经存在了。
像深埋进土里的种子,没有发芽,但已经生了根。
如果过去已无法改变,那未来呢,可以么?
可以,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