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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立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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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漆黑的地方,只有清晨到午前才会透进几缕不甚温暖的阳光进来,横栏用或铁或木质的杆子围成一个个大小各异的“房间”。
不知道应该说粗烂还是脏乱的地方,正是魏朝东都洛阳的牢房,少年几日不曾洗漱一边嫌弃地看着衣服,一边坐在比起地面还算干燥杂草上,背靠在一蹭就会掉粉末的土墙上,手闲不住还在扯着杂草,逐渐不耐烦了起来。
“喂,杨瞿到底想要我多少啊?我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了!”少年丢开杂草喊到,“这里连只耗子都没有!”
牢房里空位很多,少年是最后唯一的犯人,而没有其他犯人也跟少年有关……
——咔嚓
随着一声腐木撞击在锈铁上的声响过,破旧的木门在拉开时吱啦声让少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牢房中,少年正难受着,抬头看到了个大约弱冠的青年。
“武南惟?”
半哑的声音苏得武南惟又起一层疙瘩,双手抱臂安抚着自己,光线太暗,武南惟微眯上眼看青年,“整个洛阳会被关到这里的,还姓武,可不是只有我一个…”语气无力仿佛刚刚大声喊的人不是他一样。
武南惟想起那个笑眯眯审问他然后又笑眯眯把他丢到这里的山羊胡就气,轻噘嘴小声道,“天杀的杨瞿…”
青年站在武南惟牢房外,拿出一串黝黑的钥匙,清脆的声响可是武南惟这俩天来最想听到的声音了,“杨大人也是不希望武公子误入歧途。”青年在那一串钥匙里找着能开锁的那把,慢条斯理着优雅的过份。
武南惟不想说话,闷着希望这人能快点放他出去。
“我好像…”青年反复找了几遍,迟疑道,“拿错了?”
武南惟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猛地咳嗽了几声,“我…郡丞的儿子饿死牢里得是……”
武南惟还没说完,青年伸手把横栏上腐木扯断,反手拉了一把钉在腐朽木条上的拉锁,门失去了孱弱的约束,囚犯可以出来了。
“……你还挺…挺厉害的。”武南惟撑着地面站起来,向前走,脚步虚浮不稳,武南惟想稍停顿,不慎向前倒去。
青年俯身快速揪住了武南惟前襟,倒是没让他直接趴倒在地,只是这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放囚犯的。
武南惟倒没有多在意,伸手搭在青年手臂上借力站好,“谢了…”说完眼前一暗,昏过去了。
武南惟醒过来时已经日落西山,灿金的光落在一旁桌面上没了热气的粥上,有些刺眼睛,武南惟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桌子上脚放到另一侧的圆椅上,捧起凉了的粥慢慢吃起来。
房门突然间就被推开,吓得武南惟连忙从桌子上跳下来。
“是我,明知道爹最不喜欢你这样还非对着干。”来人是武南惟兄长,武南潋比武南惟年长三岁。
“送我回来那人是谁?”武南惟没再坐回桌子上,规矩坐椅子,踢了踢旁边的椅子示意兄长坐。
武南潋无奈叹口气,坐下,“李化的人吧?我不曾见过。”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本账本放到桌子上推给武南惟,“开心了?”
武南惟放下碗一手继续拿勺舀粥,另一手翻起账本来,吃完后把碗往旁一推,“杨瞿想钱想疯了吧,我就赚了七十万,他要我五十万?”
“没我他这差事能这么快做完吗……”武南惟絮絮叨叨骂了杨瞿几句。
“好了,当花钱挡灾罢,杨瞿很快就要走了。”武南潋打断武南惟的碎碎念,“高夏人狂妄频繁骚扰国境,杨瞿是武官又受圣上关注,出兵必少不了他。”
“所以派没实权的李化接管?皇帝在急什么啊……”武南惟后半句说得小声武南潋没听清,问“什么?”
“没没没,我保证好好读书,不玩了,这次一定!一定!”武南惟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武南潋很无情的揭穿道“你从并州来洛阳时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
“……”武南惟眼神飘忽不定,“这…还不是老于阮教课太慢了……”武南惟越说越小声。
“明天你们学堂小试,没第一你就等着挨打吧。”武南潋也拿这个弟弟没办法说完就走了。
十四个月拔地而起的东都洛阳据说比长安还要豪华,其中所需几何光是听说就咂舌,负责监督的是杨家宗室的杨瞿,而所需木材是武南惟介绍给他的,导致洛阳城建好时,武南惟这个中间商被倒卖的名义关到了旧城外的牢狱里。
先帝首创科举选拔寒门子弟导致贵族上下跳脚无法扩大进行。
武南惟有个做官的爹但往上数几代都算不得大官,说贵族寒碜,卡在中间的半大不小的士族,出了个武南惟这个人才。
嫌教书先生说书慢先一步把他们奉为圣贤书的玩意读完,兴建洛阳城时帮杨瞿联系到了家乡的木材,虽说不是武南惟卖的,但也是经手了的。
娼优罪子弟不能科举,商人子弟不能参与科举,好在罪名没定下来,否则武南惟就与仕途无缘了。
褐红高墙围起未来朝堂的官员们,武南惟是其中一个,只不过没人愿意接近他就是了。
他来的时间晚,虽然杨瞿给了他爹武云枫面子没张扬,但贵族直接传递消息是极快的,士农工商,总是互相看不惯的。
武南惟伏在角落里,恰巧把自己关在高墙的阴影里,先生逐个人发卷子,武南惟提笔时发现笔头早就被冻硬了,搓在桌面上还掉了稀碎的墨粉。
武南惟撇嘴重新润笔,交卷时从不透风的角落走出来冷风吹得他直打喷嚏。
重新回到武南惟不透风的小角落时,前座的人正拿小抄偷看,武南惟不打算管,撑着下巴看他有些拙劣的作弊动作。
旁边有声闷笑,武南惟偏头看到穿着一身月白袍衫的青年,嘴角上扬半垂眸看着自己的桌面,冬日的阳光不管怎样都带着一丝冷意,但不知为何从这人身后落在他身上的光透着些暖意。
青年转眸看向武南惟,凤眼带着笑意,睫毛忽闪在光芒下牵动着武南惟的心跳,渐加速起来。
武南惟移开目光,又转头对青年点头示意问好,再低头看他砚石上的墨花,随时间流逝去,好像更在意了些。
先生张榜,武南惟毫无疑问列为榜一,他找着青年的名字。
跟着李化多半会是李家人吧?武南惟这么想着,一只眼熟的手指了指最下一位。
“我的话,在这儿。”半哑的声音在他头顶传下,武南惟挑眉看到了最末的名字——
“李杳?”
武南惟声线旧是浓重的少年感,武南惟伸手捏搓着下巴,藏拙?还是故意的?
“恭喜武兄又得榜首。”身着老竹般直缀的少年向武南惟打招呼,武南惟点头道,“牛兄谦让了…榜二就要超过我了。”武南惟说着话飞速瞟了眼榜单。
可此话一出旁边的人有些唏嘘,牛霖爽朗笑了下,“武兄前些日子忙,都还没跟我们聚聚呢,这都考完了不意思意思?”
武南惟有些恍然大悟,扬起假笑,“是啊是啊,今天我请客牡丹居望赏脸啊。”
武南惟招呼着回头看到那抹月白的身影,正打算离开,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发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手腕忍住想摩挲的想法,“李公子也一同来吧。”
李杳有些惊讶地张大眼,看了眼拉住自己的手,像是细嫩养般修长白皙如玉,“啊…好。”再抬眸看不过十三四的少年,束成马尾的墨发在暖阳下折散着水晶般微芒,假笑望着自己时有几分狡黠。
牡丹楼上武南惟包下了个雅座,着重多要些酒,来了十几个人,几个稔熟的人凑到武南惟旁边。
“阿惟,今天这么好心情?”问的人是高捷廉书院里跟武南惟算得上关系不错的。
“嘘,天机不可泄露。”武南惟故作高深说着,继续招呼人喝酒。
可总有人不如他所愿,比如该死的山羊胡,比如这个滴水不沾的李杳。
“李公子不喝俩杯?”武南惟坐到李杳旁边手里拿着小酒杯问道,大有你不喝我就动手灌你的意思。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李杳念着拿起清茶作势要递给武南惟,武南惟收起假笑轻挑眉看他。
李杳抬手要把茶水倒入武南惟的杯中,武南惟没等李杳动作,利落地把酒喝光,“怎会,不过小聚罢了。”武南惟实则不太会喝酒,哑嗓说道。
李杳抿唇轻笑,把茶递给武南惟,接过空了的酒杯倒了酒捧起望着杯中倒影,“榜首果然不一般。”
“李大人想卖我爹面子?”武南惟不再向他兜圈子直接问道。
李杳琥珀般眼瞳转看武南惟,又移动目光到酒杯倒影里看那上面的武南惟,“一半…吧?”李杳说地迟疑,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轻啜一口酒水。
“一半?”武南惟皱眉看着李杳,不禁抿起嘴,看着他喝的酒杯,有些怪异。
“我听闻东都洛阳的郡丞有个次子到洛阳不过半载就名满城内很是出色。”李杳抬头看向面前一桌被武南惟灌的烂醉的学生,“如今一看传闻不如见面了。”
“不知道杨大人能不能平安离开洛阳去高夏呢?”李杳仰头饮下这杯酒问道,跟武南惟一样扬起假笑来。
“我只是个逗猫遛狗的学生罢了,不知道。”武南惟不打算接李杳的话茬,喝一口李杳递过来的清茶,解了不少酒劲,“这什么茶这么苦。”
“洗茶水当然苦了。”李杳这一回笑得倒真,武南惟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哎,我就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位到底想做什么,一个推科举,一个急着搬国都,是怕关陇那边报复吧!”有个喝高的人开起了话头,那往下就没人能阻止了。
“当今这位当太子时就不安分,登帝就大兴土木,骄奢淫逸,也没人劝阻,那些自诩为国为民的人呢?”这边一个人回应了话茬得以继续。
“上一个劝阻的人叫林肃赖,这不被贬到西南去了。”高捷廉嘴里还叼着酒杯话语不清,但精神抖擞,挑眉看武南惟。
武南惟笑了下,“以后国都就在洛阳了,这些话可不可能再说了。”
开启话头的人猛地拍桌,“我荥阳郑氏可不怕,我爹助他登帝,就得了个刺史,底下的人全都换了个干净!”
“弘农杨氏…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罢了,前朝旧臣凭什么踩着汉人往上爬,拓拔栎也配当太守?”这时说话的是裴荇硌,其父是洛阳郡尉。
武南惟听了这么一会,也没听到有关杨瞿的,武南惟向高捷廉对口型“杨瞿”
高捷廉点头拿起酒杯作醉酒样,“哎,阿惟你前阵子可是跟杨瞿杠上了,等今上到洛阳,你怕是不好过咯。”
“哈哈哈,杨瞿那人心眼儿比针都小,不过他暂时顾不上找人麻烦了,汉王不满今上不是一俩天了,内城竣工估计杨瞿就会去镇……”还没说完就倒桌面上去了。
武南惟思考着怎么扳回一城,高捷廉手指敲了敲桌面唤回武南惟的思绪,高捷廉示意他看一旁同样清醒的李杳。
武南惟摆摆手,“走了,喊人来把这些醉鬼拖回去。”
一到街边上,武南惟不禁缩了缩脖子“立冬了啊,还挺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