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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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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一连串发生的事消耗了林意欢太多的精力,她又开始反复发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总是有一双手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脸,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响起,既熨帖又安然。
病了好几天,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日光正亮,她似乎被这日光刺了下眼睛,微微眯了眯眼,才撑着酸软不堪的身子坐了起来。
床边正伏着一个人,白色的天光轻笼住他的身影,这样看去,他的身上有金色的光晕,模糊了他的轮廓,温暖而柔软。
她的眼眶微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的发。
墨池一下子就醒过来了,睁开的眼中一片空寂的茫然,令人心痛。
“意欢?”他一下子握住她还停在半空中的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让水叮当再进来看看你。”
“我很好,”林意欢柔柔地开口,目光逡巡在他的脸上片刻后落在了遥远的地方。
日光太短,那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房间里一下子静默下来,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彼此的呼吸。
“墨池,你有没有话想跟我说?”她收回目光,伸手触了触额头上的纱布,那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墨池侧过脸,敛眸无言。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一天在疗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爸爸真的是为救我而死?你又为什么在那?”一连串的疑问从她的口中轻轻吐出。那日之后她也不是没有回到疗养院,奶奶一如从前,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须臾的静默后,墨池才缓缓开口:“我一直跟着你爸,那一天我跟着他到疗养院,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知道或许跟你有关。直到他布好法阵引魔神到自己身体里,他说这是唯一的机会,还求我在魔神附体之后杀了他。。。他抢过诛邪往自己身上刺去,我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沉溺在痛苦的回忆里,他的眉深深地蹙了起来。
林意欢伸出手想抚平他的眉心,语气却淡淡的:“看来张叔说得都是真的了,我真的是魔龛,而你早就知道了。”
墨池眉睫轻颤,无言相对,只是仍然不肯放开她的手。
良久,林意欢才短促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着极淡极淡的苍凉,她静静地看着他说:“我累了,想再睡会。”
墨池点点头,等到她睡下呼吸渐沉,才放心离去。
直到他离去的声音响起,林意欢才睁开眼。
她知道自己睡了很久。
沉酣一场梦。
梦里兵荒马乱,乱剑化作尘烟,熏得人直想流泪。
她的房间还是她走时的模样,只是窗台边多了一个玻璃水缸,水缸里的乌龟正懒懒地趴着,墨池把他照顾得很好。
“小伴,“她从床上起来缓步上前,用手轻轻地触了触乌龟,而乌龟只是很缓很缓地动了一下。
她笑了,复又仰起头,迎着阳光一动不动。
良久,像是受不了刺目的阳光,她用手背压住自己的眼,一串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林意欢的身子终于大好了,林家来要过好几次人,不知道被墨家用什么法子给挡住了,所以咖啡馆这里到是一直风平浪静,墨澜和水叮当现在隔三差五往这儿跑了,墨璃有时也来,几个人一见面就交头接耳,但一见到林意欢立马就分开了装没事样。
林意欢把铃铛的事告诉了大家,可除了知道是摄魂术之外,竟然再找不到其他线索,只能隐隐约约猜到在暗处有这么一个人妄图恢复魔神之力,而那人来无影去无踪,摄魂术使用得出神入化,能力远在众人之上。
林意欢似乎没变还是那个笑容灿烂眼神澄澈的女孩,又似乎变了,她的眸光太安静了,安静得惊人。
毕竟,她也是扒皮抽筋脱胎换骨从地狱里走了圈再回来的人。
她和墨池之间却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没心没肺的日子了,墨池对她温柔依旧却总透着分刻意的疏离冷漠,林意欢好几次想和他把话说清楚,可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魔龛的身份始终是她心上最沉重的枷锁,她已经失去了陪他一路行至终点的资格。
墨澜看着两人别扭的样子,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小橘,你说师兄和意欢姐到底怎么啦,”他年少的心里实在理解不了这么多弯弯绕绕。
水叮当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只是摇了摇他毛茸茸的尾巴,才懒洋洋地开口:“还能怎么样,不就是都在做自以为对对方好的事情呗。”
“他们刚认识时都没那么客气,现在怎么就是为对方好了?”墨澜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大大的疑惑。
水叮当睁开眼,瞅了瞅他,一瞬间眼睛里闪过很多深远而辽阔的东西,快到墨澜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半响他才低低地开口:“这不就是人类愚蠢的爱情么,你以后会懂的。”说完他蜷起毛绒绒的身躯闭上眼继续睡午觉。
墨澜看看呼呼大睡的水叮当,又看看不远处各自沉默的林意欢和墨池,终究是无奈地摇摇头。
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他还是别懂了吧。
时光飞快,转瞬除夕已至。
一大早林意欢就和墨池开始大扫除。墨璃和墨澜在厨房里忙活,林意欢干得热火朝天,她拿着抹布用力地擦着玻璃。
水叮当正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她一看就来气:“我说水叮当,大家都在忙,你就不能来帮下忙吗?”
“我都一千多岁了,老年人干不了体力活,”水叮当甩了甩他九条尾巴中的一条,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气得不行,随手拿起一块干抹布向沙发上扔去,被水叮当轻巧地避开。
墨池停下了手中的活走过来,“我来帮你。”
林意欢看见他,立时如霜打的茄子焉了,喃喃地不说话了。她偷偷扭头去看专心擦玻璃的人,他看不见,擦得很慢,一只手在玻璃上固定方位,另一只手仔细地擦过玻璃上的每一寸。
他的整个人都浸在窗外照进来的浅白天光下,头发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侧面的棱角。
身形似乎又瘦了点。
她的心微微揪着疼。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不过短短月余,却已是咫尺天涯,各自憔悴,各自伤怀。
“我有地方没擦干净?”墨池忽然扭过头正对着她。
林意欢一直盯着他看,盯到四感超强的墨池都无法无动于衷。
她干脆放下手上的抹布,噔噔噔噔地走到他身前,踮起脚伸出两根食指搓到他的脸上,给他扯出了一个笑容。
“大过年的,多笑笑呀,明明笑起来更好看。”
墨池僵在了原地,熟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把他长久以来的故作镇定和疏离冷漠腐蚀殆尽。
林意欢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指,扭头看向窗外。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
有一句话她一直没跟他说。
如果有一天她注定会死,会成魔,至少她希望她能死在他的手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窗外飘起了久未见过的鹅毛大雪。
林意欢眼睛一亮:“下雪了!“这对久居南方的她来说可是一件稀罕事。
她把厨房里的墨璃也抓出来,墨璃虽然长她几岁,看到这么大的雪也是兴奋得不行,两个女孩欢呼跳跃地跑到大街上玩雪去了。
落雪纷飞,就听到两个女生银铃般的笑声不时地传来,墨池轻轻倚在门边,面朝着他们的方向默默出神,良久,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接住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雪花落在手心冰凉的触感,稍纵即逝,很快融化成了湿漉漉的水。
在这样的空寂清冷的街道上,在这样看不到未来的日子里,两个女孩的笑声就像冲破阴霾的一束光。
林意欢在大雪中转了好几圈,回头就看见了倚在门边的墨池,容色浅淡,不惊尘烟,黑色的衣服上头发上落上了些许的雪花,仿佛在那里已驻足而立了几个世纪。
一刹那所有的恼恨,不平,落寞都烟消云散了。
她飞快地跑向她,把一双冰冷的手印在他的脸上,“哈哈,冷吗冷吗?”
墨池轻轻皱了皱眉,把她的手反握在自己的掌心,用自己的热量温暖她早已冻僵了的手,“怎么也不多穿点?”
“没事,我戴了围巾哪,”林意欢感受到自己的手指在他的热量下逐渐有了知觉,麻麻痒痒的,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
墨池大概觉得她的手暖和了些,把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又伸出手替她整了整围巾,指尖划过她柔软的脸庞,也是冰凉的。
他不满的把围巾往上裹了几圈,他要是能看到就会发现此时的林意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了外面,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亮得惊人。
林意欢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酸软得厉害,从来都孤傲冷漠的少年,此刻只为她展现了不轻易表露的柔情。
她差点就憋不住想扑到他怀里,想嘶喊着问他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
可是她是魔龛啊,是注定要入魔灭世的那个人,她注定不能拥有一个有他的未来。
林意欢和墨璃在外面疯玩了一圈才回到咖啡馆里。墨璃和墨澜两个人回厨房备菜了,林意欢和墨池继续大扫除,水叮当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箱酒。
“从哪找得那么多酒啊,不会要全喝完吧。。。“林意欢直咋舌。
“哈哈,你不知道吧,我活了千年,这点酒算什么,”水叮当飘了个桃花眼过来,懒洋洋地说。
“可别,你一喝多,就要在桌上打滚,然后满屋子你的狐狸毛,”墨池很不客气地揭露他真实的一面。
其余人皆是哈哈哈哈大笑一番,水叮当满脸黑线。
等到酒菜上桌,窗外不时飘来几下零星的鞭炮声,过年的氛围愈浓,几人围坐一圈,刚要动筷,就听见一阵风铃脆响,有一人携着风雪推门而入。
来人穿一身白色斗篷,姿容端丽,正是墨无双。
“姑妈!”墨璃和墨澜惊讶地叫道。
墨池只是侧了侧头,眉间微不可见地轻轻一蹙。
“怎么,不欢迎我吗?”墨无双轻轻一笑,走到众人跟前,她环视了一圈,目光在墨池身上停了一瞬,才轻轻移开。
“怎么会,姑妈,我们刚要吃年夜饭,您怎么会此时来?”往年墨家掌门人都是在族中过年的。
墨无双漂亮的眸中闪过潋滟之色,“我这次来是有一样东西交给林意欢的。”
说着,她轻轻从怀中掏出一个红木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木锥子。
众人看着木椎子一时不能言语,只有水叮当定定看着它良久,深深皱眉:“这木椎子不会是传说的破煞吧。”
“正是。”墨无双颔首。
“破煞是什么?”林意欢不解道。
“这是传说中唯一一件可以杀死魔神的武器,”墨无双声音不高,说出的话却极有杀伤力,众人皆是一惊。
“破煞竟然是这么个破椎子?怎么可能,”水叮当活了千年对破煞也仅仅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如今见到这传说中唯一能够杀死魔神的武器竟然是这么个其貌不扬的东西,一时不敢相信。
墨无双微微一笑:“世上本无破煞,唯有至亲至爱血肉魂魄凝练方可破除万煞,”她顿了一顿,静谧的目光落在林意欢身上,“意欢,这是你爸爸用自己的血和魄练成的,再融入了魔神之气,万魔可诛。”
林意欢微微颤抖着手,接过木盒子,轻轻拿出木椎放在手心,木头的温润质感从手心传来。
她不敢置信地抬眼:“你是说?这是我爸爸练成的?”
墨无双点点头:“我们都以为林洛南那天引魔入阵失败,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用招魂术杀死魔神,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让魔神附体之后再用混合着魔神之气的心头血练成这一支破煞。”
“我们那天到了现场之后就在你爸爸的身旁发现了这个锥子,刚开始也不敢确定,直到后来查阅了以前的古旧典籍,才能确信这把就是破煞。“
窗外落雪纷飞,屋内却只有静默。
良久,墨无双才又开口:“这是我们对抗魔神唯一的武器,既然是林洛南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意欢,它就交给你保管了。”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墨池才复又踏入风雪之中。
林意欢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发酸,捧着木椎的手似乎有千斤重。良久,她把木椎放回木盒之中,吸了吸鼻子,这才抬起头来,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菜都凉了,我们先吃饭吧,有了破煞不是好事么,别都丧着脸了,快吃饭吧。”
说着,她给自己倒满酒,站起身:“我敬大家,谢谢你们。。。我先干为敬,”说完仰起头飞快地喝完一杯。
辛辣的味道刺激着鼻腔口腔再到胸腔,她的眼圈微微泛红,一双眼睛却亮得如同万米高空的雪山。
墨池的手在桌下轻轻地覆住了她的手心。
水叮当懒懒一笑:“大过年的搞这么煽情,小意欢都喝了一杯了,我们可不能认怂,”说完率先举起酒杯。
大家也纷纷举起酒杯,一双双诚挚的眼落在她的身上。
众人的酒杯碰在一起:“新年快乐!”墨澜高声叫道。
“新年快乐!”大家一起喊道。
新年伊始,这罪孽与温情并行的人间,若能这样走一遭,当不虚此行,不负此生。
因为破煞的出现,众人的心情都为之一振,当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林意欢昏昏沉沉地回到房间里,外面还是鞭炮震天,烟火绚烂。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要沉沉睡去,隐约觉得黑暗中有一人在她身旁,她倏地睁开眼,在烟火一明一灭绽放的光芒中看见了来人。
“别走——”她哑着嗓子一把拽住那人的手。
在烟火升起瞬间的光芒中,墨池缓缓地转过身子,漆黑的眼中有隐忍的挣扎痛苦。
“别走——”林意欢一下子扑到墨池怀中,狠狠地吻住他的唇,因着酒精的作用,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燃烧,激烈的情欲和着炽热的气息在两人的唇齿间翻滚。
太多纷乱的情绪蓬勃而出,萦绕心间,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有宣泄般地狠狠咬在他的唇上,腥甜的气息一下子蔓延到口中,让人有种玉石俱碎的快感。
墨池平静无波的神色刹那间被打碎,他头一次让激烈的情绪身体的本能支配了自己,就这一次,只这一次,他能不能放纵自己,任由自己沉溺。
她的吻暴戾而浓烈,像燃烧的火焰,点燃了他一颗已然死寂的心。
他疯狂而迷乱地回应着,哪怕刀山火海,哪怕骤雨疾风,只要有过这一次的欢愉,在所不惜。
外面的烟火依然不停,明时是绚烂漫天,暗时是幽夜寂寂,他们就依偎在这样光影交错的夜里。
人生充满无奈,世事大多难以如愿,他们却都从彼此身上找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