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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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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云坊。
婵媛坐在院子里,今日日头足,风也暖了不少。
她半躺在贵妃榻上看着天上的浮云朵朵飘过,努力想起昔时躺在朔草连天的草地里看云的情形。
多久了,好像都快记不清。
一声婉转却不属于现在的鸟叫声忽然传来,婵媛淡淡瞥了一眼声音来处,缓缓起身对一旁的婢女说:“我有些乏了,去小睡一下,不要来吵我。”
婢女忙应下,自从她知道上个婢女被扔井了后,她每天都提心吊胆伺候。
婵媛徐步走进了屋里。
门一关上就被人抱了个满怀,枕在肩上的人小声喟叹一句:“姐姐。”
婵媛推开面前的人,问:“王爷出发了?”
“听说天不亮就走了。”阿缨从怀里拿出信。
婵媛接过并不急着看,拉着阿缨缓缓坐下,“这阵子在王府可还好?”
“挺好,除了那个王妃我不喜欢。”阿缨说起季梨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是王爷的家事,你莫要搅和。”婵媛无奈道。
“我不愿看他娶别人。”阿缨低着头绞着帕子。
“阿缨,你不想回家吗?”婵媛正色问道。
有朝一日,我们不用困在这四方院子,不用被叫做野蛮流民,和自己的族人一起策马疾驰而过无垠荒漠。
阿缨不说话,她当然想回去,在卫国这些年要不是卫熹护着,她这种性子早被打死了。
可是回去以后,她再也见不到卫熹了。
“姐姐,我喜欢王爷,我真的不能嫁给他吗?”阿缨红着眼抬头,“回去之后我也不能嫁给他吗?”
“姜缨,王爷他不会喜欢你的,不要做非分之想,你和我都只是人质。”婵媛面色严峻盯着阿缨说。
阿缨咬紧唇,眼泪滴在手上,滴滴温热。
婵媛温柔抱住阿缨。
阿缨并未久留,从密道走出绾云坊后,她径直去了董记。
昨晚从卫熹那拿的糖,酥脆爽口,她没多时就吃完了,她准备再去买点,可在铺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她问一旁的伙计,“你们这新出的乳白色的酥糖可还有?”
伙计有些迷茫,倒是一旁正在算账的掌柜听到了,抬头看到是阿缨后,立马喜笑颜开放下手上的算盘走出来,“阿缨姑娘好久未见。我就说王爷怎如此着急要糖,原来是给阿缨姑娘的啊。”
掌柜的话让阿缨有些疑惑,她问:“掌柜何意?”
“阿缨姑娘要买的那个酥糖,是王爷特意要作坊人提前做出来的,说是要出远门想带点在路上,现在店里还没有,阿缨姑娘若是喜欢,等过两天做好了,我要伙计亲自送上门。”
要出远门的不是阿缨,是季梨。
意识到这点的阿缨心下震惊,她强笑着婉拒了掌柜,只是说过些日子再来买。
她失魂落魄回了府,想起那日灯下,她问卫熹会不会喜欢季梨,他斩钉截铁说不会。
阿缨余光瞥到被她端放在桌前的糖盒,伸手狠狠掷出窗外,发出“嘭”的一声响。
可如今他明明就动心了。
阿缨咬着唇哭出了声。
为了一天之内赶到丘阜,天不亮就出门的卫熹等人,终于在第二日丑时到了丘阜。
还在被窝里睡觉的丘阜知县听人传报钦差大人来了时,他立马从床上跳起来,推开哼哼唧唧的小妾,手忙脚乱穿衣。
等他跑到衙门口时,马车上的卫熹正牵着季梨下来,他没想到这王爷来赈灾都不忘带个美人,看来传言非虚啊。
他也不及细想,一甩官袖疾步跑到卫熹面前跪下,“下官徐咏叩见昭王爷,接驾来迟望王爷恕罪。”
卫熹坐了一天的马车也着实有些累,对跪在面前的徐咏说:“徐大人不必多礼,且先收拾几间房出来让底下人休息一晚。”
徐咏急忙应下,带他们进了府门,又时不时用余光瞥着卫熹旁的季梨。
这女子难道是震惊荻京的婵媛姑娘?
当真是个美人啊。
徐咏正想着,又偷看了一眼后,卫熹冷不丁说了一句:“这是本王的王妃,徐大人可有疑问?”
竟然是王妃!
徐咏忙躬身说“不敢。”
卫熹“嗯”了声,一旁的季梨并不说话。
丘阜比荻京冷不少,带了最厚实的棉氅她都觉得寒气森森,可是一路走来,路边冻死的乞丐不计其数,甚至其中不乏有孩子。
归宁那天,她在街上看到那么多乞丐,给父亲写信,得到的回复说是外邦流民,那日天色渐晚,乞丐脏兮兮的她看不清轮廓,便不再追究。
而今天,她看清了他们的面目,是真真切切的卫国人,不是流民。
季梨又想起那天卫熹在马车上说的话,明白了这次带她出来的用意。
卫熹并不是想带她去平阳,是带她出来看鲜血淋漓的真相。
他在嘲弄她如此天真。
季梨躲开卫熹伸过来的手,跨过门槛进了院门,卫熹没所谓放下了手。
小丫头气性倒挺大。
“衙门简陋,还请王爷王妃恕罪。”徐咏推开为他们准备的卧房,又指了指早就候着的婢女,“小月,小鱼赶紧见过王爷王妃。”
“见过王爷王妃。”两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跪下行礼。
“起来吧,待会儿打些水过来吧。”卫熹说完对一旁的徐咏说,“今夜太晚了,徐大人回去歇息吧,本王累了。”
迫不及待想走的徐咏弓着腰忙应下,还没来得及起身,只见卫熹拉着王妃进了房,门一下在他面前关上。
赈灾还贪恋美色。
徐咏无声冷哼一下,待走到自己院子才对旁边的下人说:“去一趟柯府,告诉他家老爷昭王来了,让他做好准备。”
下人忙点头跑出去。
徐咏推开自己的房门,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小妾,啧了一声,果然乡野村妇没法和荻京美人比。
王妃竟然如此貌美,难怪要时刻带上。
徐咏吹灭蜡烛把小妾推进去,自己睡在了温热的那边。
卫熹他们简单盥洗完,季梨叫住端着水正要出门的小月问:“可还有空余的房间?”
小月不明白为何王妃会问这般问题,正要回答时被一旁脸色突然沉下来的王爷打断,
“你出去吧。”
待门迫不及待合上后,卫熹似笑非笑看着季梨发问:“王妃不愿和本王共寝?”
季梨握紧衣袖里的手,语气平平回答:“臣妾没有。”
没有吗?
卫熹笑了笑,知道她心里有气但也不多问,只是展了双臂,说:“那劳烦王妃为本王宽衣了。”
季梨讨厌他这副游刃有余愚弄她的样子,心里闷着气,但又不能说出口,只好说:“臣妾叫小鱼进来给王爷宽衣。”
卫熹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拽住转身要走的季梨,问:“王妃一路都板着脸,可是本王惹怒王妃了?”
“没有。”季梨犟着嘴不去看他,眼里都是桌上晃动的烛火。
“哦,本王知道了。”卫熹恍然大悟,带着几分残忍说道,“是不是路边的尸体吓到王妃了?”
季梨立马抬头看向卫熹,眼里都是浮起来的怒意。
“是本王考虑不周,早知道要人提前把尸体处理了,让王妃觉得百姓都安居乐业,王妃是不是就不气了?”卫熹嘲弄一笑,“可惜了,本王一向不喜遮遮掩掩,王妃既然嫁给了本王,受不了也得受着。”
季梨从未见过卫熹这般冷硬的模样,她甚至觉得这会不会才是真正的卫熹,在王府里的对她说着“卿卿予你”的不过是个面具。
她眼一红,也顾不得许多,用了巧劲挣开卫熹的手,扶着桌沿坐了下来。
“你骗我。”季梨垂着头,声音又小又脆弱,仿佛随时会断在喉咙里。
事到如今,她还分不清是谁在骗她。
卫熹手一紧,冷笑着不依不饶说道:“王妃今日脉象倒是平稳不少。”
季梨紧绷的肩一下垮了下来,卫熹的话像一根针,把这些天他给自己的幻觉一一扎破,让季梨清醒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场幻境罢了。
她在心里笑自己愚蠢,过了片刻,抬起头收起所有表情走到卫熹面前,说:“臣妾给王爷更衣。”
“不必了。”卫熹皱着眉挥开季梨的手,“既然王妃不愿和本王共寝,本王还是宿别处吧。”
卫熹说完打开了门,没多时季梨就听到对话声。
“可还有空房?”
“…有…有一间,可是…”
“带本王去。”
脚步声渐渐走远,寒夜又重归平静,还能隐约听到外面有打鸣声。
季梨浑身发软,她想哭可又不知该为谁哭,是为沿途冻死的百姓还是为窥见了真相一角的自己,直到小鱼抱着个手炉进了来。
“王爷命奴婢送来的。”小鱼不多话把东西放下就退了出去。
手炉不如王府那般精细,黄铜面上只有几朵荷花缀着,季梨眼眶涩的发疼,在指尖碰上那个暖热炉子后,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不相信也不愿承认自己的父亲会欺骗她。
卫熹站在门口听着里头一声接一声的啜泣声,面无表情看向院子里光秃秃只剩个枝干的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