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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避居白马寺 ...

  •   太上皇整个冬天都缠绵病榻,到了次年春天,前往洛阳白马寺养病。

      神乐几乎是孤身一人前往白马寺的,连崔宏都没带,只带了不多的几个侍卫。自李宪折断了他的琵琶骨后,他大病一场,这病一直不曾真的好过,他原本到了冬日就会因旧伤发作而疼痛不已,又加上肩上的新伤。即便是这样,李宪也不曾放过他,每隔一段时间,必然进宫在他的身上狠狠地发泄一番。

      李宪如此恨自己,是为父报仇吗?那为何不一刀把他杀了,也胜过这无休止的折磨。

      他在白马寺中有一个独立的小院,日间他喜欢便可以去听听僧人们讲经说法,不喜欢,便独处院中弹琴读书。

      远离朝堂,日子忽然变的简单明亮。他觉得自己似乎走出了那可怕的黑暗深渊!

      这一日,他步出小院,白马寺中的牡丹花开了,洛阳牡丹名动天下,此处更是种植了许多名品。僧人们平时清闲,将牡丹打理得枝繁叶茂。

      神乐在□□间漫步,一个提水的小沙弥站在路旁悄悄地看着他。

      小沙弥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神乐招手让他过来,那小沙弥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满脸堆欢:“太上皇陛下,您还记得我吗?我是丘景啊!就是那个以前当街调戏您的纨绔子弟!”

      这个自我介绍可真是与众不同。神乐笑了,终于想起为何看着他眼熟了。他道:“你怎么在这里出家?”

      丘景脸露郁闷,“您忘记了,是您下的旨意让我出家三年。我爹想着反正您也没说在哪里出家,就近找个地方出家算了。所以我就到白马寺来出家了。”

      对,他确实下过这样的旨意,不过是两年多前,却恍若隔世。他道:“三年之期还未满吗?”

      丘景笑道:“这是最后一年了,想不到还能遇到您。再过几个月我就可以还俗了,”他咽了口口水,“等我还俗了,一定先吃遍洛阳大小酒楼。白马寺其实还算好的,毕竟是在洛阳城里,要是我爹那会儿想不开,把我送到一个穷乡僻壤出家,那我非得被活活饿死!陛下您知道吗?和尚是过午不食的,每天吃完午饭就要饿着肚子一直到睡觉!真的是太折磨人了。”

      神乐忍不住好笑,这少年原本也没太大的劣迹,正如他自己说的,就是个纨绔子弟。个性倒是很活泼,一直说个不停。

      忽听远处一个和尚大声叫道:“释景,让你提水,你是不是又在偷懒。”

      丘景吐了吐舌头,“师兄叫我了,我先把水送过来。”他跑了两步,回头道:“太上皇,我还能去找您吗?”

      神乐点头,“当然可以,我每天都闲着,你随时都可以来。”

      丘景得了他这句话,喜滋滋地走了。神乐看着他的背景,曾几何时,他也曾是如此没心没肺的少年!心口一阵抽痛,他忍不住用拳头抵住那里,远离了那人,却还是忍不住挂念,他一切还好吗?

      李宪一点也不好!神乐走了,他居然逃到洛阳去了。他知道的时候,神乐的马车已经出了平城。

      神乐离京之事很突兀,李宪觉得冯太后一定在其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否则,以他安排在宫中的耳目,不可能不知道神乐离开了皇宫。这一次,他却一无所觉。

      他忽然发现,这些时日,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摆脱冯太后掌控,将朝中宫中尽握在自己手中。事实并非如此,冯太后在宫中经营几十年,绝非他这个才任职没多久的车骑大将军可比。

      冯太后想让神乐离京,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神乐送走。那么他夜间潜入崇光宫凌虐神乐,冯太后也必然是知道的。

      他的背上忽然冒出冷汗,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尽在冯太后的眼中。

      怪不得上一个车骑大将军乙浑会死在看似柔弱的冯太后之手。

      李宪忽然便冷静了下来,他开始认真地议亲。原本有意与他联姻的何尚书似乎是觉得他过于嚣张,未来还不能确定,自赏花会后,就开始为何淑媛寻找其他合适的人选,此时何淑媛已经与太傅之子订下婚约。

      这一日,朝罢,群臣还未离开议政殿。李宪忽然高声道:“何尚书请留步。”

      何尚书头皮一阵发麻,自觉没什么好事。勉强笑道:“大将军招呼老朽,不知有何指教。”

      李宪笑道:“指教不敢当,以后可能还得您老多多指教我!”

      他一向为人嚣张,忽然这么客气,何尚书怎么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小心翼翼地问李宪:“老朽愚钝,不知有何事可以教大将军。”

      李宪笑道:“我看上你家女儿了,想娶她为妻,以后你就是我岳父了,自然是你指教我!”

      满殿寂然,原本起身想要离去的冯太后也在帘后停住了脚步。

      何尚书只觉得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他一边擦着额上的冷汗一边道:“大将军,实不相瞒,小女已经许配给太傅家的公子了。”

      “许配?!”李宪皱眉:“过门了吗?”

      “还未曾。”

      李宪笑道:“没过门就不叫许配!你把婚退了吧!”

      何尚书简直就无言以对了,这叫怎么回事?李宪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很为难吗?”

      这不是废话吗?何尚书嗫嚅着道:“小女资质浅陋,只怕配不上大将军。”

      李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他拍何尚书肩膀用的力气颇大,何尚书被他拍得腿一软,差点没跪地上。何尚书勉强站稳身子,望向帘后的冯太后,冯太后一言不发,冷眼旁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李宪笑道:“怎么,你看不上我?”

      何尚书忙道:“岂敢,岂敢,能得大将军青睐是小女前生修来的福分。只是这婚约……”

      “是你退还是我亲自去退?”李宪笑得简直就很温柔。

      何尚书忙道:“那还是我去退吧,就不麻烦大将军了!”

      殿中群臣或是满面愕然,或是暗暗切齿,这李宪,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李宪强娶何淑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白马寺,神乐看着面前崔宏派人送来的近期政事汇总,目光落在最后这一行简简单单的字上。崔宏似乎不想说太多李宪的事,只是很笼统地写了一句,李宪强迫何尚书退了何淑媛的婚约,日前已娶何女过门。

      神乐将这行字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终还是娶妻了。

      他在琴前坐下,手指轻拨,弹起一首无名的乐曲。这曲子他只在李宪的面前弹过一次,自那后再也未弹过。曲子甚至连名字也没有,他原是想让李宪起个名字的,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门外忽然传来释景的声音:“太上皇,我进来了!”

      还不等他回答,释景就自说自话地走了进来。神乐微微一笑道:“活儿都干完了?”

      释景笑道:“没有,不过我花钱买通了释文师弟,让他替我干。”

      释文是个长得肥肥胖胖的少年,自幼便出家了,平时傻傻的,经常被释景指使着干东干西。神乐笑着摇了摇头:“你爹这是阳奉阴违,让你出家,却还给你钱。”

      释景笑道:“我是个纨绔子弟啊,身边没点钱那还不逼死我?太上皇您也不想我真的死吧!否则那时候直接一刀杀了我岂不痛快?”

      还有人把纨绔子弟这个词自豪地挂在口头上的,也只有释景能办得到。“太上皇,我带您出去逛逛吧!天气都转暖了,现在许多少年男女都出来踏青了。我们洛阳人物风流,俊男美女多了去了,说不定就有哪个民间女子被您看中了,带回宫里做个妃子。还能写个话本什么的,名字就叫:绝色太上皇洛阳艳遇。”

      神乐一阵无语,道:“我后宫的妃子多得很,我连她们名字都叫不全。”他现在心气平和了,若是以前,释景敢用“绝色”这两个字形容他,他定是要令他掌嘴的。

      释景道:“不管怎样,出去转转吧!您整天闷在这小院子里,我都怕您闷出病来。”他不由分说地拉起神乐往外拖。

      到了白马寺门口,知客看了释景一眼道:“僧人不得无故离寺。”

      释景立刻指了指身边的神乐:“太上皇要出去走走,令我陪同。”

      怪不得那么殷勤,原来他一个人是出不去的。

      知客便默默地让开了道路。

      释景欢天喜地地带着神乐在洛阳的街市上闲逛,他这是有多久没逛街了?自己都记不清了。看见什么想吃什么,幸而他还记得自己是个僧人,没沾荤腥。

      神乐默默地跟着释景,这哪里是他陪太上皇走走啊,分明是太上皇陪他走走。释景忽然停了下来,指着路旁的酒肆道:“太上皇,那家店的酒特别好喝!”

      神乐转头看看,道:“嗯!”

      释景有些着急:“太上皇,真的特别好喝,我赌您在平城一定没喝过那么好的酒。”

      神乐失笑:“要不进去喝两杯?”

      释景忙道:“我是僧人,怎可公然喝酒。”

      “那就走吧!”

      释景却站着不动。神乐道:“或者买两坛找个地方去喝?”

      释景立刻大点其头,太上皇还是很通透的。神乐便进了酒肆提了两坛酒出来,“去哪里喝?”

      释景忙道:“城外伊河边吧!”他还没胆大到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喝酒,拉着神乐到了伊河边找了个石窟鬼鬼祟祟地躲起来喝酒。

      一坛酒下肚,神乐就后悔了。释景的酒量居然很差!原本两人一人一坛酒,神乐喝了酒只是脸微红,释景却已经满面通红地又唱又跳。也不知他在唱什么情色小调,哥哥妹妹你侬我侬的。

      唱着唱着忽然跳到神乐面前道:“太上皇,我问您个秘密,您和那个叫李宪的侍卫,你们两个是不是关系很不一般啊?”

      这两年多,他都在寺中,居然不知那个侍卫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车骑大将军了。

      神乐默然片刻道:“为什么这样问?”

      释景哈哈大笑道:“您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他看着您的眼神,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是您的男宠吧?”

      神乐苦笑,不置可否,我是他的男宠还差不多。

      幸而释景醉了以后,说起话来并不怎么经过大脑。转眼之间也不知怎么又想起别的事情来,东拉西扯地不知在扯些什么。神乐迟疑了半晌道:“你刚才说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什么不同吗?”

      释景笑得东倒西歪:“太上皇,您是真的看不出来吗?他看着您的眼神就像看着媳妇一样!那时候我调戏您,他简直就想把我碎尸万段。要不是关系不一般,干嘛紧张成那样?”

      真是这样的吗?或者只是不愿别人觊觎自己的私有物吧!神乐自嘲地笑笑,他还清楚地记得李宪冰冷的声音:还能怎样?你不过就是我胯`下的玩物……

      夜色降临后,神乐扶着醉醺醺地释景返回白马寺时,知客脸黑得像是墨汁。神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那个……他不是喝醉了酒,应该是……羊癫疯发作了。”

      神乐是太上皇,知客自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第二天,释景干了一整天的活儿。

      然而释景却并没有长记性,隔三差五地拉着神乐在洛阳城中冶游。即便第二日他会被罚打扫整间寺院的所有厕所,也乐此不疲。

      整个夏日就这样无所是事地度过了,秋日到来,又是一年一度的阅兵之日。神乐想起去年的时候,就是阅兵那一天,李宪提出要与他比试骑射,当天晚上,李宪折断了他的肩骨。神乐忍不住轻笑,今年的阅兵,他不在平城,李宪会否记起他?

      李宪原本已经不再留宿宫中,大婚之后,却又开始留宿宫中了。他住的地方仍然是以前做侍卫长住的那间狭小的偏殿,偏殿位于崇光宫,每次回房睡觉的时候,都会由正殿门前经过。自神乐走后,这正殿的门便一直关着。

      他每次经过时,都会抬头看一眼,或许,宫内会透出灯光,然而,每天晚上,那里都是漆黑一片。

      每年的阅兵,都是老一套。蒙着眼睛射梨,引得官宦小姐们失声惊呼,为何年年看,年年都要惊呼?李宪很有点想不通。

      他坐在第二座凉棚中,第一座凉棚里坐的是太后。神乐没来,乐慧公主便也没来。

      何淑媛,现在是大将军夫人了,脸上挂着高贵矜持的微笑,老练地与其他贵夫人打着招呼,偶尔会闲聊几句。李宪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盯着校场中某个不知名的所在,明明校场中人山人海,为何……会觉得寂寞?

      何淑媛应酬了半晌,回到李宪的身边,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比如谁家的小姐看上了谁家的公子,请她做个媒人。谁家在哪里开了一家店面,生意很不错。谁家外地的亲戚来了,一看就是土包子。似乎整个平城的八卦皆在她的掌握之中。李宪根本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何淑媛也不恼,笑问道:“将军,你不下去演练一下吗?”

      “演练?和谁演练?他又不在!”这话一说出口,李宪悚然而惊,他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何淑媛转头望着他,脸色一点一点地白了下去。

      李宪忽然走出凉棚,一跃上马,拿起鞍边挂着的弓箭,一连向着远处的靶子射出十几箭。他这些箭连环而发,一气呵成,十几箭整整齐齐地射入红心。

      校场之中彩声大作。李宪抛下手中的弓,一勒马缰,马儿向着校场外飞奔而去。他几乎是连想都不曾想,单人匹马向着南方飞奔。

      心底的急切如同油煎火烧,令他恨不能插翅飞到洛阳。神乐,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校场之上,一名内侍走到太后身边,低声在太后耳畔道:“大将军往南边去了。”

      太后猛然握紧手中的茶盏,眼中冷厉的光芒一闪而逝。还是念着他吗?果然是个祸害,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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