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饭三顿

31、破寨

　　一刻钟，一个时辰，一天，杳无音信。最可怕的，最能让人精神崩溃的，从来不是血腥的厮杀，而是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云瑾带兵在正面“佯攻”了整整一天了，军需消耗和士兵伤亡大到难以承受。清风寨非一般的草寇可比，背靠清风山，有充足的制作弓箭和投石机的材料，正面抵御力量很强大。箭矢过处，纵使是在“佯攻”，名为进攻却随时准备撤退的兵士，也不免被射伤砸伤。

　　星星点点的血光，汇集成片，旌旗碎裂，战马哀鸣。血，让人激动，蒙住了人的眼睛，让人的心陷入狂躁之中，忘记理智，忘记了目的，只余下了复仇，用敌人更多的血液压下心头的燥热与狂怒。

　　清风寨依旧有条不紊地抵御着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丝毫不露紧张疲惫之态。云家军却落于被动，“佯攻”变为了“主攻”，一批又一批的军士顺着狭长的山路冲上关隘，又被接连而下的滚木擂石击落。

　　自古行兵之法，“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是最不得已的选择，攻下普通的一座城，往往需要几十上百倍的兵力损耗。

　　久久得不到云璟消息的云瑾，已经没有时间埋怨了。夺下清风寨，青龙山庄有望。夺不下清风寨，年根底下打了败仗，云家军的士气会大受打击，再想攻下青龙山庄，便难上加难。

　　打了胜仗，明年粮秣有靠，自己的统领之位也坐得稳；打了败仗，看不惯自己年纪轻轻便手握云家军大权的人，必然会以年轻气盛、贪功冒进指责自己，再想如此大规模发动全军之力剿匪，比登天还难。

　　云瑾已经没有退路了，夺下清风寨是他唯一的选择。心心念念等待的是云璟胜利的信号，却迟迟不出现。人的内心再刚强，意志再坚定，也抵挡不住身体的疲劳，反而，时时刻刻绷紧的神经，更加剧了体能的衰竭。

　　一个人的潜能到底有多少？一个人拼尽全力能做到什么地步？云瑾自己也说不清。他所能做到的，是竭尽全力，将心头的最后一丝清明，维持得更长久，等待着，等待着那渺茫的希望。

　　一抹白衣，飘落在云瑾的眼前。有人说，那遗世独立的孤傲，是至真至纯的流露，是无所掩饰的凄楚，是人间的大美，然而对云瑾，那代表着背叛和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云璟可以用这‘凄美’之态引来云浩的心痛，招来长辈的怜爱，而我却要背负着这重担，还要忍受着旁人无休止地将担子越加越重？” 迷离之间，云瑾心头剧痛，一口鲜血喷洒在脚下的黄土地上。

　　推开云璟搀扶的手，云瑾沙哑着嗓子怒吼一声：“滚！”眼神却碰上云璟一如既往的清冷目光，更加怒不可遏，一把推开云璟，竟不顾主帅之尊，身先士卒地冲上关口。

　　战场形势瞬间发生了逆转。云家军突然发起总攻，个个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云瑾率先抢上塔楼，杀死敌将，又一刻不停地向山顶进攻。

　　云瑾的反常，引起了云璟的注意。云璟紧紧随上，及时为云瑾拨去了来不及躲避的箭矢。云瑾如不曾察觉一般，既不道谢，也不停步，更不放慢速度等待云璟。云瑾连破几道关口，身上中了数刀，却愈战愈勇。若不是亲眼看到他吐血，云璟都不敢相信云瑾已经累到极点。

　　云璟暗自心惊，为了攻城使出高深内力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云家武艺，本是用来以巧制敌，适合近身搏击，讲究的是出人之不意，攻敌之不备。不论是防身，还是搏斗，甚至于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都能发挥出常人所没有的优势。至于内力，是为了赋予一招一式更强大的力量。

　　可是再迅疾的速度，怎能躲得过密如雨丝的箭矢，再强大的力量，又怎能挡得住高空滚落的巨石，更何况，箭矢拨也拨不尽，巨石挡也挡不完。狭窄的山路两旁尽是高山断崖，即使有再好的轻功，也难纵跃而上。内力用出多少，耗尽多少，只留下一路的断箭碎石引得后面的兵士咋舌不已。

　　云瑾没有丝毫畏惧退缩之意，一路向前，云璟几次欲和他说话都被推开。事实证明，云瑾这种不要命打法是颇有成效的，云璟自忖，即使自己带着青龙山庄的精兵，处在云瑾的位置，也万难在这么短的时间连克数道关口。

　　不过云璟并不担心清风寨。清风寨经历了朝廷数次清剿，几十年不倒，是与它易守难攻的地形分不开的。这最后一道关口，云璟相信能拖过至少一月。年关已近，兵士思家心切，再加上天寒地冻，粮草衣物运送困难，云家军自然不会在山上吹一个月的冷风，拖得久了自然就会收兵。

　　不过，想必云瑾亦是知道这道关的险要的，几乎冒着必输的风险，他又怎么能这么坚持不懈呢？云璟暗自疑惑，不知云瑾这源源不断的力量是从何处来的。既然不担心清风寨被攻破，云璟也不介意替云瑾顺手拨走几支呼啸而来的箭，在人前保护一下这个一根筋的哥哥。

　　断崖，横在前路，隔断了两边的山路。这就是最后的一处关口，“天梯”。但是那座“梯”，一条碗口一般粗的铁链，已经被砍断，垂在崖下，清风寨的前寨和后寨被数丈宽的峡谷完全隔开。

　　云璟松了口气，还好清风寨不是那么愚蠢，没有见了官兵卷包就跑，而是早早将天梯砍断。这天梯要是想挡住对面守军的攻击，重新搭起来，可就不是一时能做成的了。

　　云璟打量着云瑾，云瑾的盔甲已经被染成了绛色，还从甲页缝隙中向外渗着浓稠的血，本瘦削的脸上，血混着土和成的泥糊了一层，却掩不住苍白的脸色。

　　暗叹之间，看见对面的守军指指点点，如看热闹一般。这边射过去的箭，跨过一个峡谷，到了那边已经毫无力度。
　　云瑾下令，云家军就地砍树，制造投石机，引得对面的人聚得越来越多，或坐或卧，带了肉干酒囊竟毫不把云家军当一回事。

　　可是没想到，半日之后，落在对面山崖上的，不是石头，却是炸雷。几通炮弹落下，对面惨叫之声不绝，炸散的断肢和血肉溅得四处横飞，一个辨不出哪里是哪里的血团在地上扭曲翻滚。更远些的虽然没受伤，却被这惨状吓得呆在原地，大小便失禁者众多。

　　制造烟花的火药虽是民间易得的，但具有强大杀伤力的火药配方，却是官府和各大家族严格保密的。云家很少在战场上使用过火药，所以虽然云璟在云家长了十几年，也并不了解云家的火药究竟有多大威力，更别提清风寨那些只见过爆竹的草寇了。

　　一架横梯划了半个圆弧，轻轻巧巧搭在对岸。横梯是由几根竹子接成作筒状，光溜溜地难找落脚之处。原本的“天梯”，虽然是铁链，但还带着钢制的滑车，过崖的人，只需要坐着滑车荡过去便罢，可这竹梯，却是需要一步步踩在上面走过去的。没等了云璟醒过神来，云瑾先一步拽着铁链的另一头，踏上了竹梯。

　　“统领——”云家军将士纷纷呼喊，刚刚还在下面嘀咕，谁敢冒着摔下去的风险，去走滑溜溜的竹梯，重新修复天梯，但谁也没料到云瑾竟亲身赴险。

　　云瑾刚走到竹梯中央，对面一个已经点燃但还未引爆的火药包，捻儿放着火花，飞向竹梯。

　　云璟大惊。以云瑾的武功，这药包肯定炸不到他，但是免不了将这竹梯炸断。下面万丈峡谷，无所攀附，一旦摔下去，连尸体都要摔成泥。

　　几乎是直觉，云璟腾跃而起，闪过空中的药包，踩在竹梯上，一手拽住云瑾，双脚在竹梯上借力欲再次跃起。

　　入手极重。云璟没想到，云瑾在命悬于一线之时，仍不放开手中的链条。云璟一踏之下，竹梯承不住如此猛烈的力量，断为两段，云璟带着云瑾，以及云瑾手中的链条，越过峡谷，摔在对岸。

作者有话说

　　饭木有卡文……望天……
本饭只是时间少……